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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贺先生,请拿出你的诚意来。”

    像是听到什么惊天耸闻, 南尔不敢置信地问:“结、结扎?你没开玩笑吧。”

    贺绅打开储物格,拿出许久未碰的烟和打火机, 指节轻扣,打火机盖轻擦一声燃起幽蓝色火焰,唇衔住烟,低头点火。听出电话里南尔的惊讶,他淡淡回:“这种事有开玩笑的意义吗?”

    这倒是,哪个男人喜欢在自己身上挨一刀,南尔瓮声:“那要是朱伊伊这胎是个女孩儿,集团以后怎么办?”

    贺绅降下车窗, 透过副驾驶座,正好能望见朱伊伊家二楼的阳台,隐约见到她用晾衣架晒衣服。他盯着她隆起的小腹看, 冷厉的眉骨倏地柔和:“女儿一样可以接管集团。”

    这些年贺绅见过太多有本事的女人,母亲贺安清,就是第一个。

    在贺家向来都是强者生存。贺家上两辈顽固不化,女儿不具备继承资格,贺安清能力出众却早早被排除在外。

    那又如何, 别人不给, 她就自己抢。

    一手把自己的弟弟贺达荣扶上贺家掌权人的位置, 如今贺达荣退位,依旧有本事送自己的儿子贺绅上位。

    吐出烟圈, 青雾弥漫, 贺绅话音又起:“我跟伊伊的孩子, 肯定聪明, 做生意这种事一教就会。”

    南尔撇嘴:“就不怕你女儿被凤凰男给盯上了,到时候给你气吐血。”

    贺绅脸一黑。

    反手把电话挂了。

    另一边被挂掉电话的南尔气急败坏, 文件啪地甩桌上,吓得一旁的秘书额头冒冷汗。

    南尔烦躁地倚坐着办公桌,手机在虎口转圈。

    之前朱伊伊跟贺绅交往,他不看好,后来俩人藕断丝连,他也不看好,觉得贺绅总归是在乎朱伊伊肚子里的种。可现在看来,是他低估了贺绅,谁知道啊,冷情冷性的人竟然还是个情种?冒着巨大的风险也要独立时瞬集团,把自己从贺家的控制之下摘出来,不可能屈服贺安清指定的联姻。

    母子相争,最近京城免不了要起一场风雨。

    南尔:“失算。”

    以为是工作失误,秘书紧张地接话:“小南总失算什么了?”

    “我有罪,牵错姻缘线了。”南尔重重叹口气,当初他先入为主地认为朱伊伊觊觎贺绅的钱权,她不适合他们的阶层。比起朱伊伊,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的吕珮与贺绅更相配,他明里暗里也给吕珮制造不少机会,这才让贺安清把联姻的目光定在吕珮身上。

    贺安清这次来,指定是要给贺绅和吕珮牵线的。

    怪他,是他起的头。

    这回他是想不掺和也不行。

    原来不是工作失误,秘书松口气:“既然牵错了,这简单,小南总咔嚓一刀剪掉不就行了。”

    南尔刚要骂他驴脑子,一顿,想想有点道理,睨他一眼。

    秘书顺杆爬:“这姻缘线有两头,中间剪不断,就从两边下手,随便砍掉一头这事儿就完了。”

    话糙理不糙,南尔是是晚辈,没资格干涉贺安清,但是能在吕珮这头下功夫。他们发小多年,交情匪浅,说话总有些分量。

    “帮我约一下时瞬集团的吕总监。”-

    南尔是圈内有名的公子哥,衣香鬓影或是声色犬马,总能窥见他的身影。也就最近,他被家里人抓回自家公司,学着怎么做生意、如何谈项目,玩乐时间少了,吕珮有些日子没与他联系,乍一听助理说有小南总的工作预约,还有些诧异。

    下了班,吕珮赶往南尔常去的会所,侍者领着她进入包厢。

    高级会所的包厢类似雅间,宽敞明亮,浅灰色沙发里只坐了一个人。南尔翘着二郎腿,给自己倒了杯红酒,晃了晃,见吕珮进门,一下子坐直身体,罕见地正经和拘束:“珮珮。”

    南尔一改从前的标新立异,穿得西装革履,还真有几分上层社会的精英风范,沉稳内敛。

    她走近坐下,打趣:“几天不见,该喊小南总了。”

    “别别别,咱俩那么多年的交情,你喊我哥都成。”

    “说吧,约我什么事?”

    吕珮扭头吩咐侍者要了一杯美式,抬起杯盏浅啄几口,喝完,很快拿出梳妆镜补口红。她今日画的是淡雅妆,温柔知性,见长辈最合适。补完妆,她看眼腕表:“最好快一点,我一会儿要去见贺伯母。”

    谈及贺安清,面露喜色。

    南尔心头“咯噔”一声,贺安清这回归国,果然是为了吕珮和贺绅的联姻。他舔了舔干涩地唇,心直口快的性格此刻竟有些难以张口:“你见贺伯母做什么?”

    南尔最清楚吕珮对贺绅的心思,先前还想尽办法帮她撮合,她便没瞒:“聊一聊联姻的事。”

    “贺绅不是已经拒了吗?”南尔笑比哭还难看,“再说,贺绅跟朱伊伊都复合了。”

    提起这件事,吕珮悦意淡了些。

    上回想借文件泄露的由头,让朱伊伊主动离职,谁知道贺绅会为了护她猝不及防地公开。什么贺太太,一张法律效应的结婚证都没有,不过是朱伊伊会耍手段。

    “复合也可以再分手,拒了的联姻也可以重新接受。”

    在朱伊伊还没出现前,贺安清就属意她作为贺绅的联姻人选。

    他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读书时贺绅就是个冷性子,不爱玩乐,交谈的女生更少,只有她、唯有她能靠近他身边。他们有着同样高雅的爱好,淘书品画拍卖古董等等,能就一场哲学电影讨论很久,贺绅也会对她笑。

    他们是发小,本就比别人亲密。

    即便年少时的他们从未越界,但所有人都认为他们会顺着长辈的意思,步入婚姻。这是他们这个阶级里心知肚明的潜规则,世交联姻,两家得利。

    谁又想得到一穷二白的朱伊伊会扑上来,死咬不放。

    出身吕家的大小姐,打小就是争强好胜不服输的性子,吕珮看中什么就一定要得到。南尔看她坚定的神色,心里一时发虚,担心自己说不动,艰难道:“珮珮,你还是算了吧。”

    吕珮蹙眉:“你到底站哪边的。”

    “我谁也不站!”

    南尔拍了拍她的胳膊:“珮珮,我一直把你当妹妹,从小到大什么事都护着你,你喜欢贺绅,我就帮你追他,为此没少挨他骂!但这事儿太大了,真不是我动动嘴皮子一句站你这边、支持你就能解决的,贺绅不可能跟朱伊伊分手的。”

    “你怎么就那么笃定?”她冷了冷,“朱伊伊本事那么大,连你都笼络了?”

    “朱伊伊怀孕了,五个月。”南尔表情冷淡,收起长腿,背弓着,没有耍人的意思,“贺绅孩子都有了,你还要跟他联姻吗?”

    包厢内有少顷的死寂,酒精味刺得人头脑发昏。

    吕珮表情有过一瞬的茫然,几秒后,冷嗤声低不可闻。

    她早猜到朱伊伊不简单,有本事勾的贺绅再三与她牵扯,藕断丝连——原来是珠胎暗结,还藏得滴水不漏。

    这个手段耍的比谁都高明。

    “谁家没有几个私生子,我家了上不得台面的弟弟妹妹多了去了。到头来,我爸不还是只尊敬我妈,因为我妈是他光明正大的太太。贺绅不是普通人,成为贺太太当然得看得开。”

    她转了转左腕的卡地亚手镯,这是除夕时贺安清赠她的新年礼物:“我不介意他有一两个私生子。”-

    晚上朱女士来了电话,说有事耽搁,第二天才回家,不忘叮嘱朱伊伊在贺绅公寓多住一晚。

    已经窝在自家沙发上的朱伊伊:“……”

    挂断电话,乖乖地等朱女士回家。

    她人都在家了,自然不会再跑去公寓,太麻烦,洗完澡吃饭后上床睡觉,凑合一晚上。

    没想到第二天朱女士还是回不来。

    那会儿已经是下午,朱伊伊在手机上刷城南西街的餐馆,朱女士一个电话打过来,说大姨看她一年到头就年初回趟宣州,舍不得,硬是留她再多过几天。

    朱伊伊一下子弹起来:“留几天是多少天?”

    “这我一下子也说不明白,我尽快回来。”

    朱伊伊觉得她妈怪怪的,说话也是躲躲闪闪:“妈,你没骗我吧?”

    怪不得她多想,上回宣州出差就碰见了林海富,鳖孙没养过她一天,却口口声声说她是他的女儿,恶心至极。

    “没有没有!”朱女士又恢复河东狮吼,“死丫头问东问西,怎么着,要我把你大姨拉过来给你做个演讲啊。”

    朱伊伊瘪嘴,小小地哼了一声:“凶死了。”

    计划意外被打乱,外面还下着小雪,出门就被簌簌冷空气包围,她懒得走远路,最后折中去了庄家面铺。

    还没到下班的高峰期,店内人不多,朱伊伊月份大后越来越闻不得油烟味,坐在靠门的位置。

    老板一眼看见她,热络地过来:“小朱来吃面?”

    “庄叔面好吃,”朱伊伊嘴甜,“几天不吃特别想。”

    “就冲你这句话叔要多给你加肉。”

    老熟客一般都会客套,朱伊伊没当真,权当是开玩笑。不料,老板将一大碗牛肉面端上来的时候,旁边桌的顾客眼睛都瞪大了,望望自己碗里又望望朱伊伊碗里,很是幽怨。

    朱伊伊也被堆成小山包一样的肉给惊住:“叔,我以为你开玩笑,你还真给啊。”

    “你是我老熟客,有什么不能给的。”老板看着与半年前大不同的店面,内心感慨,这会儿难得清闲,坐下来聊,“小朱啊,我这店当时要不是亏了你,早倒闭了。”

    朱伊伊搅拌面的筷子顿了顿:“我?”

    半年多钱庄家面铺落魄得近乎倒闭,一天到晚没几个客人,就朱伊伊每晚下班来吃个宵夜。那会儿她与贺绅来过一次,她点的还是没肉的清汤面,4.5一碗,贺绅跟着她吃,他挑食又有洁癖,筷子都没动一口。

    当时朱伊伊担心面铺倒了可惜,谁知道隔几天后面铺重新装修店面,似乎那次之后,面馆生意突然就好了起来。

    而她每回碗里的肉多得吃不完。

    一个不敢深想的念头涌了上来。

    碗里的面热气腾腾,刹那间朦胧了视线,朱伊伊呆愣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般:“是不是有人对面馆做了什么?”

    “半年前,有个人看你喜欢在我店里吃面,便宜路也近,就给我了一笔资金把店盘活了,要求是多肉不涨价。”

    贺绅和朱伊伊一起来面馆多回,每次老板都暗地观察,这么多回下来,越发觉得两人应该是情侣。男朋友照顾女朋友是好事,行动上要做,嘴里也要说,不说谁晓得。

    厨房里的老板娘在喊人,老板忙不迭应一声来了,朱伊伊立时喊住他:“谁——”

    她复述一遍:“是谁?”

    “每次和你一起来的个子高高的男人,你男朋友吧?”老板用手比划,笑着竖了个大拇指,“他很疼你。”

    个子高高的男人。

    是他-

    一碗面吃得奇慢无比,朱伊伊在店里发了将近半小时的呆,盯着黑屏的手机看,打开,点进微信黑名单,一眼见到被她关了几天小黑屋的名字。

    贺绅这次足够安分。

    朱伊伊不主动把他从小黑屋里放出来,他也不强行骚扰她,听话地当个背景板。毕竟只要他想,可以换各种号码、用各种见光的、见不得光的方式联系上她。

    她给他的备注至今还是“邪恶资本家”。

    想了想,又在后面加了个破折号和几个阿拉伯数字,改成了:邪恶资本家——10/100.

    这是贺绅在朱伊伊这里的计分表。

    改完,继续关小黑屋。

    外面天色昏暗,暮色四合,冷风簌簌地吹。

    朱伊伊扫码付款后离开了面馆。

    她今晚本想吃碗面后联系凌麦,请她陪她住几天,结果被老板的话打猝不及防、心不在焉,想起来要找凌麦时,人已经走回小区单元楼了。

    时间过了六点半,凌麦应该下班了,朱伊伊停在台阶边,掏出手机要拨电话。还没拿稳,险些被楼下奔来的身影撞到,她急忙往旁边一闪,对方更快地拉住她胳膊,扶稳。

    “去哪了?”男人音色沉沉,挡不住的焦躁与担心。

    朱伊伊抬眸,望着脸色凝重的贺绅,一怔:“你怎么来了?”

    “伯母刚打电话来说她过两天才回来,让我好好照顾你。”他语速很快,“我来找你,但你不在。”

    接完电话,贺绅立刻驱车离开公司,朱伊伊一个孕妇独自在家,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他一路疾驰来到城南,拍了几分钟的门都无人回应,电话和微信又联系不上,慌乱和焦灼几乎压倒性地战胜理智。他跑了几楼,挨家挨户地敲门问见没见过朱伊伊,筒子楼的人提防心高,看见陌生的贺绅一个字没说就“啪”地甩上铁门!

    每一次的碰壁都在告诉贺绅,有钱有权又如何,只要朱伊伊想走,走得天高地远谁也不告诉,他根本找不到她。

    朱伊伊不是风筝,他才是,她稍稍一松开风筝线,他就会被大风席卷到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黑暗像怪物一样铺天盖地袭来,将人拖进不见天日的地狱里,最后苟延残喘。

    贺绅强压下那些吞噬理智的情绪,面无表情地下楼,每下一步台阶都在算计朱伊伊会去哪里、做什么、见谁,越往楼下走光线越暗,阴森森的夜里像一层保护膜,引诱着本就算不得好人的贺绅心里生出卑劣的想法。

    他阴沉沉地想,可不可以把朱伊伊锁起来,用最华丽昂贵的钻石笼子,用金灿灿的链子,但她肯定不愿意。还会很生气,对他拳打脚踢,用巴掌扇他,让他清醒点,然后委屈地掉眼泪。

    还是不锁了。

    说软话求她好一些。

    贺绅还没想好要怎么求她,朱伊伊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低着脑袋,手机屏幕折射的一丝光亮照着她的小脸,被外面的冷风吹得红红的。

    看见他,很是意外。

    朱伊伊眨了眨眼:“我出去吃面了,不在家,你到处找我了?”

    贺绅还是冷着一张脸,沉默地拍掉朱伊伊身上的浮雪,过了会儿,喉咙干涩地否认:“没有找你,刚到。”

    “噢。”

    不信。

    朱伊伊瞥他凌乱的头发,褶皱的裤腿,猜测这人肯定急坏了到处找她,就是嘴硬不说。

    贺绅久居上位,混迹虚虚实实的名利场,养成一副内敛的性子不奇怪,但朱伊伊不喜欢只付诸行动的爱,他一味地不说,她只能迁就着去猜,猜来猜去有什么意思,万一她累了,不猜了呢?

    他们还是走不长久。

    朱伊伊态度倏地冷淡下来,拿锁开门,头也不回:“我回来了,什么事也没有,你回去工作吧。”

    赶完人就要关门,就在门缝快要合上时,皮鞋忽然抵住门板。

    “我到处找你,楼上楼下找了很久。”他承认。

    借着一点空隙,贺绅顺势挤进去,反手关上门,盯着她的背影说:“因为很担心你。”

    朱伊伊板着的脸色缓和了些,大摇大摆地坐进沙发里,打开电视机,调到少儿频道,看正在播放的熊出没。

    贺绅亦步亦趋地靠近沙发,像犯了错的学生,兀自沉寂地站了会儿,又去桌边倒了杯热水,推过去。朱伊伊翘着脚,看了几分钟的光头强砍树,才伸手接过杯子抿了口。

    他绷起的肩背松了松。

    想了想,又道:“你一个人在家不方便,我联系李嫂来照顾你几天,她的衣食住行我会派人安排好,你不用担心,好吗?”

    她不吭声。

    见朱伊伊没反对的意思,贺绅去阳台打电话,脚刚迈出,衣角被微弱的力道拽住,后方传来声音,理直气壮地问他:“为什么要李嫂来,你不可以吗?”

    “说要好好照顾我的人,是你。”

    贺绅肉眼可见地一僵。

    他缓缓转过身,手机还举在耳边,甚至忘了放下,目光略带惊讶地看着沙发上坐着的人。

    朱伊伊揪住他衬衫衣角的手指,缓缓下滑,蓦地拽住他的皮带,坦荡荡地望向他:“贺先生,请拿出你的诚意来。”

    第72章狗男人还敢跟她生闷气。

    朱伊伊再次见识到贺绅的效率, 半个小时的工夫,人已经把办公电脑和换洗衣服全部搬到她这儿来。

    本就狭窄的屋子瞬间挤得挪不开脚。

    客厅的长桌成了贺绅临时办公室, 至于他睡哪儿,朱伊伊挑眉:“你晚上真睡这?”

    男人办公也不忘抬头回应:“嗯。”

    朱伊伊乐了:“我家没客房,你要睡只能睡沙发,或者嫌挤得话——”

    他瞳孔闪过一丝光亮,朱伊伊下一秒冷不丁道:“躺地上也行。”

    “……”

    家里突然多了个男人,朱伊伊有些不自在,快速地洗完澡,拎着泡脚桶进房间, 添好水,调节温度,刚要放下脚, 忽然想起自己换下的衣服还落在浴室。

    贺绅一会儿也要洗澡。

    朱伊伊麻溜地打开房门,客厅有没有人她没看,直奔浴室,拧住门把手直接打开。

    顿时僵住。

    里面的人刚褪下衣服,即便洗澡, 衬衫和西装裤也叠得整整齐齐, 与腕表一起搁置在盥洗台。朱伊伊推门进来的时候, 贺绅刚拧开水龙头,细小的水流从淋浴中洒下来, 打湿半边身子。听见开门声, 手停住, 扭头望向门口, 与傻眼的朱伊伊四目相对。

    他看起来淡定如初:“怎么了?”

    朱伊伊瞬间回神,不自觉地瞥一眼他的禁区, 没挪开,而是继续盯着他的左手。他掌心的浅蓝色布料,单薄而小块,塞在男人宽大的手里毫无存在感,他整个手包住,往下滴着水。

    她倒吸一口凉气。

    面前的一幕怪不得她瞎想,实在太容易引人误会,谁家好人洗澡拿别人的内裤——

    “你拿我内裤干什么?”朱伊伊羞耻地原地暴走,眼睛都不挡了,大喇喇地指着他挺起来的旗,气呼呼,“你再冲动也不能拿我的……干这种事。”

    零分。

    不对,给他减到负分。

    贺绅怔了怔,手里的布料因为掉进水里而湿淋淋,迎着朱伊伊幽怨的眼神,他走了过去,抬起左手,捏着内裤的指节收紧力道,瞬间拧出一股水,滴滴答答。

    朱伊伊一僵,像是明白了什么。

    刚才还觉得无所谓,现在瞄一眼都让她浑身冒热气,脸蹭地一下红了。

    她转身就要走,贺绅一把拉住她,像个被老师误会的好学生,一字一顿地耐心解释:“你误会了,我看它掉在地上被水打湿,所以捡了起来。”

    “我没有干坏事。”他说。

    朱伊伊瓮声瓮气地“嗯嗯”两下,要走,他不让,好像得不到她的回应心底多不安似的,靠过来,低低地道:“真的没有,你相信我。”

    哎呀烦死啦,朱伊伊脸热:“信了信了。”

    说完,咻地溜了出去,顺带抢走了自己的内裤。

    看着她落荒而逃又逃不快的背影,贺绅戏谑地勾起唇,往回走,继续洗漱。

    昏暗逼仄的浴室没有公寓环境宽敞明亮,却到处都是朱伊伊的味道。

    贺绅单手撑着墙壁,右手调大水流,头垂下,兀自笑了笑。就在这四处充斥朱伊伊味道的地方,时快时慢地动作着,冷白皮充斥着贲张的血红色,直至浴室墙壁上绽放出朵朵白色雪花,被淋浴冲过,化成澌澌水流淌进下水道。

    这下浴室里都是他跟朱伊伊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等贺绅洗完再出浴室时,朱伊伊脚都泡完了,站在桌边补充营养素。听见开门响,她淡定地瞥一眼,男人换上深色睡衣,头发半干,裤腰处平平整整。

    她心底腹诽,洗澡洗半个多小时,一猜就知道在里面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撸呗。

    贺绅坐回沙发,用干毛巾擦头发:“要睡了吗?”

    朱伊伊看眼钟,九点了,她点点头,不过还有件事要问。

    “你明早几点上班?”

    “七点半。”贺绅是负责人,一天行程很赶,上班时间也会比一般员工要早。

    “好早,”朱伊伊皱了皱小脸,“能不能迟些,八点?”

    贺绅停下擦头发的手:“怎么?”

    “明天我也去一趟公司,蹭你的车。”

    但过个年假她已经养成了早睡晚起的性子,每天赖到太阳晒屁股才悠悠转醒,七点半她还在梦游。

    “没关系,你不用起早,我明天中午回来接你。”他去阳台晾好毛巾,回来问,“你去公司做什么?”

    他之前已经帮朱伊伊请了产假,一直休息到年尾。

    朱伊伊说:“辞职。”

    贺绅松弛的双腿登时滞了片刻,两天的安生日子过得他险些忘了朱伊伊是要辞职的。他耷拉下眼皮,默不作声地合起笔记本,厚厚的几沓合同摞好摆在桌角,坐回沙发后,倒头就睡。

    还特意翻个身,不看她。

    朱伊伊:“?”

    还不搭理她。

    朱伊伊冷哼一声,管他是不是生闷气,门一关,回了卧室睡觉-

    第二天醒来,家里只剩下朱伊伊一个人。

    不过桌上倒是有备好的牛奶和面包,还有一张便签:吃点东西垫垫,醒来后给李嫂打电话,她会送饭来。

    ^_^

    字写得多好看,表情包画得就多抽象。

    “真丑。”

    朱伊伊把便签揉皱扔到一边,她没打李嫂电话,大冬天的麻烦人家跑来跑去,换好鞋后直接下楼吃早饭,吃完直接去公司。

    这是朱伊伊年后第一次进时瞬。

    虽然知道贺绅给她批假的名义是“度假旅游”,没人会往怀孕养胎上想,但还是在进公司的那一秒心跳加快。

    肚子里的小宝感应到她过于激动的情绪,开始动来动去。

    遮在羽绒服下的肚子并不明显,与常人无异,但还是让本就紧张的朱伊伊更加心虚,脚步都快了不少。

    偏偏一路都有人跟她打招呼。

    她吓了一跳又一跳,肚子里的小家伙也动地更厉害,朱伊伊脸都笑僵了才抵达人事部。

    出电梯前安抚地拍拍肚皮:“乖乖。”

    人事部听说她是来辞职的,吓得从椅子里弹起来,煞白着一张脸:“朱小姐,您辞职的事贺总知道吗?”

    朱伊伊知晓自己现在跟贺绅绑在一起,全集团的人都认定她是“贺太太”,贸然听说自己要辞职,免不了往些离谱的方面想,什么情感破裂离婚啦,什么感情结束工作也结束啦。时瞬集团的八卦速度,朱伊伊可是有幸见过的,笑了下,宽慰道:“他知道的,你直接给我通过就行。”

    敢开除总裁夫人?疯了吧。

    负责工作的小伙子哂笑:“朱小姐,光我这里通过不够,最后还是会递交到总裁办。要不,您直接去找贺总?”

    朱伊伊:“……”

    好嘛,踢皮球。

    早知道这么麻烦,还不如昨晚上直接把辞呈交给贺绅,让他当着面通过。他知道这些却不说,明明就是故意的,狗男人。

    出了人事部,朱伊伊准备乘电梯去总裁办。

    她没带专梯卡,只能等员工电梯,隔壁的高层专梯跟计算好了一般打开门,朱伊伊应声侧眸,视线范围里走出来一个人。

    职场里的高知女性约莫都是吕珮这样的形象,气质优雅,办事利落,还有雷厉风行不服输的气场。无论何时,她总是端的冷静自持,这种模样还挺像贺绅的,毕竟他们是同一圈层的人,就像吊儿郎当的南尔,正经起来,姿态比谁都傲。

    说得难听点,她跟朱伊伊是互不入眼的情敌,但她还是能扬唇笑:“来公司了。”

    彼此早就撕破了脸,朱伊伊自认没那么大度,视而不见。

    擦肩而过时,吕珮轻描淡写地看了眼她小腹位置:“你就是靠这种不入流的手段上位吗?”

    她停下。

    “听说阿姨年轻时也是未婚先孕,宁愿背着十几年的骂名也要生下你、养大你,后来你们母女俩处境艰难才迫不得已搬来京城。以前吃的苦头,你现在是一点记性没长,你就这么想当谁的妈?”她一口一个阿姨,喊得亲昵礼貌,吐出来的字句又充满了可笑,“——还是说这套法子年轻时阿姨没耍成功,现在又来教你,削尖了脑袋也要让你给有钱人的私生子当妈?有数不尽的钱财够你挥霍?”

    别的事朱伊伊懒得费口舌,但说她妈不行。

    一股无法抑制的怒火蓦地蹿起。

    “我妈生我光明正大,她未婚是不屑于跟破坏别人家庭的坏女人抢一个烂男人。我的孩子,也一样光明正大。”软乎乎的刺猬也会在愤怒时竖起全身倒刺,扎的敌人鲜血淋漓,朱伊伊说着恶毒的话,“倒是吕总监,口口声声仁义道德,做的却是知三当三的事。”

    “你说谁是第三者!”

    “我说的就是你。”

    朱伊伊没什么温度地盯着她:“以前我跟贺绅交往的时候,你耍的那些小心机我不过是不想计较,真以为我看不出来?还有上回,文件泄露的事除了夏宁西,你也在后面捣鬼。”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优雅的脸面再也维持不住,吕珮眼神一凛:“是我捣鬼又怎么样,你以为这些事逃得过贺绅的眼睛吗?他什么都知道,我不还是好好的在集团上班,没有受到任何惩处!你以为你在贺绅心里有多重要?”

    朱伊伊缩在袖口里的拳头渐渐握紧,愠怒在胸口聚集化作一头小兽,横冲直撞着要出来大声嘶吼,可她却紧抿唇,无法反驳。

    贺绅一早就知道吕珮与内鬼一事脱不了干系,可她还是好好地当她的总监,没有任何影响。

    他根本就没有动她。

    是还没动,还是不会动?

    朱伊伊的突然沉默,就像生意场上那些被吕珮踩下去的失败者,可怜又可笑,只有用沉默来作为自己的保护壳。吕珮打心底不相信贺绅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忠贞爱情:“朱伊伊,在我们这个阶级里,永远利益至上。”-

    总裁办。

    巨大的高清屏幕对面,是在巴黎跟进项目的章特助,面瘫脸多了丝忧虑:“贺总,巴黎这边不顺利。”

    时瞬集团近两年在不断拓宽领域,雄厚的资金,过硬的实力,任何投资商都放心地加入与合作,这次法国巴黎的是时瞬老牌合作商,本该一如既往地续约,却在得知时瞬集团将会独立时,犹豫了。续约流程也是一拖再拖,章特助急忙飞往巴黎处理,依旧停滞不前,这才大清早就视频来电,询问贺绅下一步该怎么做。

    贺绅坐在长桌前:“Andrew怎么说?”

    Andrew是项目负责人,近几年都是他负责跟时瞬交接,这一次同样是他中断续约仪式。章特助脸色凝重:“我先后跟Andrew先生谈过几次,时瞬集团独立之后,股市和利润不会有任何影响,但他坚决不信,并且直接表示如果没有纽约总部贺氏集团的支持,他选择不续约。”

    时瞬集团最早做大做强,背靠地就是纽约总部,十几年来内部利益网盘根错节。一朝想摆脱纽约总部的控制,谈何容易。

    屏幕外的贺绅久无回应,十指交握的双手轻轻敲击手背。

    章特助:“贺总?”

    “知道了,续约仪式先终止,你尽快从巴黎回来,我有别的事交代你。”

    “好的。”

    会议结束,漆黑的屏幕倒映出男人冷淡的神情,眉骨拧紧。

    他必须尽快摆脱贺家的控制。

    朱伊伊还在等他。

    办公室门被人从外面敲了敲,贺绅撑着额,眼都没睁,摁了下办公桌上的通知铃,门外电子屏显示“禁止打扰”的提示。

    不知道是不是新来的秘书,蠢笨如斯,还在敲门。

    一下比一下敲得重!

    没等贺绅发火,竟然不知天高地厚地直接开门进来,男人睁开睫,脸色冷沉地抄起文件就要扔过去,一道试探的轻声传进来:“贺绅?”

    朱伊伊扒着门框,探出半颗脑袋:“我可以进来吗?”

    文件僵在半空,原封不动地被摆了回去,贺绅立时起身,走过去,声线柔和:“抱歉,不知道是你。”

    朱伊伊莫名地乖巧:“没关系。”

    声音一下子甜甜的。

    她态度转变的太快,贺绅受宠若惊地怔了怔,男人大抵都是给点颜色就能开染坊的货色,朱伊伊不过是说话对他软了些,他已经控制不住地去抱她,摸了摸她的脑袋,手往下,熟练地要往她衣服里钻,就在要碰到挺挺的孕肚时,被她猛地抓住。

    朱伊伊笑容僵硬,咬牙切齿:“你是打算让我一直站在门口被人当猴子看吗?”

    察觉出她的不对劲,下一秒,贺绅倏地拉开门,与外面一众八卦的秘书对视。

    霎时一阵诡异的气氛弥漫开来。

    众人见大boss冷着脸,干巴巴地笑了下,瞬间作年兽散。

    关上门,朱伊伊立刻推开贺绅的手,态度又变成不冷不热的样子,她刚刚是装的,男人表情闪过一抹失落。

    贺绅:“怎么不等我中午回去接你?”

    “太麻烦了。”

    他停顿:“那你是来……”

    “我有话问你。”

    朱伊伊双腿并拢地坐在沙发里,板着脸,有些严肃。

    每次她摆出这副姿态,都会说一些令贺绅难以接受的话,第一次是分手,第二次是她要离职,这一次又是什么。

    无人窥探得到,男人瞳孔黯淡了些许。

    朱伊伊垂着脑袋,声音很低:“如果有人欺负我,你会视而不见吗?”

    “不会。”他不假思索道。

    贺绅不懂她缘何问出这句话,但还是蹲下来,给她扯了扯褶皱的袜子,往上拉盖住小腿:“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如果结果你不满意,那就不是最终结果。”

    他撑着膝盖,仰望她:“伊伊,你信我吗?”

    “我能信你吗?”她反问。

    “能。”他笑。

    好。

    那她信他最后一次。

    既然在考虑给他机会,那至少在结果出来之前,不要先判他死刑。

    就拿对他的最后一点信任,抛出去,赌一把,信他,只信他。

    看着男人温柔的轮廓,贴心为她鞋袜的手,朱伊伊胸口张牙舞爪的怒兽缓缓平静下来。

    她直勾勾地盯着他,冷不丁地喊:“贺绅。”

    贺绅看她的小梨涡,唇角扬起:“嗯?”

    “我什么要求你都会答应吗?”

    他眼神温敦:“嗯。”

    朱伊伊一秒收起笑,把辞职报告推他手前:“来,签了吧。”

    他一僵。

    “忘了说,我是为了辞职的事上来找你的。”

    朱伊伊懒懒打了个哈欠,见他不动,挺起肚子威胁地碰了碰他胳膊,催促:“快签。”

    第73章“用我,”他笑,“我比它舒服。”

    凝睇手边的辞呈, 贺绅眼皮耷拉下来,眼神冷淡, 钢笔在虎口转了几圈,墨水在纸张空白处晕开一个黑点。

    “你在装死吗?”她问。

    “……”

    朱伊伊用肚子怼了一下:“快点。”

    钢笔受到撞击自指间掉落,贺绅薄唇紧抿,闷声不语。

    “你不签?”朱伊伊皱着脸看他,僵持一会儿,说了个“好”字,蹬掉鞋子,躺进沙发里。

    然后, 慢悠悠地掏出手机,点开微信黑名单,上面的备注是“邪恶资本家——14/100”。

    担心来找她:+2

    坦诚说出在乎她:+2

    所以加起来比上回多了4分。

    但他今天装哑巴:-2

    现在备注变成了“邪恶资本家——12/100”。

    朱伊伊重重地戳了几下屏幕, 心里的小恶魔在张牙舞爪,嚷嚷着给他一点颜色看看!

    “多少分及格?”

    背后传来一道欲言又止的声音。

    她顿了顿,也不藏,大喇喇地给贺绅看见,他默了默道:“是60分吗?”

    朱伊伊锁屏, 重重地翻了个身, 不理他。

    用昨晚他生闷气的方式报复回去。

    贺绅坐在沙发沿, 看着拱个屁股对他的朱伊伊,沉吟片刻, 俯下身子靠近:“如果我签了你的辞呈, 能加多少分?”

    “你先签。”她闷闷道。

    还真是一步不让。

    贺绅既高兴于她给他弄了一个打分表, 这代表着他还是有很大希望追回她, 又失落于她还是下定决心要离开他身边,奔赴其他的地方。

    她还是在乎他的, 只是这份在乎比不得从前,贺绅这个名字也不再是她的第一顺位。

    朱伊伊特别好,好到跟谁在一起都会幸福。

    但贺绅不一样,他只有跟朱伊伊在一起才会幸福,所以从头到尾他才是那个死缠烂打、自私自利的人。

    他想象不出来没有朱伊伊的日子。

    “我签。”

    朱伊伊听见身后人的妥协声,诧异于他这么好说话,翻过身来,穿好鞋子,疾步到办公桌边,贺绅已经签好了名字,只剩下最后一步盖章。

    他停下:“你还没告诉我会加多少分。”

    商人就是会算计,朱伊伊伸出一只手,贺绅黯淡的眸子闪过一丝亮光:“五十分?”

    “你想得美啊,”朱伊伊晃了晃五根手指头,“五分。”

    贺绅艰涩地滚了滚喉结,死心般地往下盖章,红印戳上去,心口忽然被一直无形的手揉皱,微微发酸。

    她又离他远了些。

    他刚盖完章,朱伊伊就等不及地把辞呈抽了过去,看了又看,护宝似的折叠好塞进小包里。再抬头时,男人已经撑着额头,认真审核起其他文件,像是在忙工作。

    只是肩背颓丧,捏住文件一角的手许久都不曾翻动一下。

    “伊伊。”

    她要离开的步伐就这么停下。

    “不管如何,还是祝福你找到适合自己的职场。”贺绅推了推高挺鼻梁上的镜框,镜片后的目光强大而安心,嗓音哑着,心却是真的,“只有一件事,不管遇到什么困难,我都是你的后台。”-

    朱伊伊把辞呈交给人事部,还没离开,收到Amy发来的消息,让她去一趟主管办公室。

    新年过后,两人许久未见。

    “Amy姐,新年好。”

    “朱朱!”Amy新年换了栗色卷发,眼一眨,笑得明艳,从抽屉拿出一个巨厚的红包,“来来来,新年红包。”

    朱伊伊不敢收:“不用不用。”

    Amy强硬地塞她包里:“给你和我侄儿的见面礼。”

    朱伊伊红着脸收下:“谢谢姐。”

    “要不是系统里弹出你的离职提醒,我还不知道你来公司了,”说到离职,Amy竖起食指往天花板指了下,“你辞职的事,他知道没发疯?”

    原来除了她还会有人觉得贺绅偶尔抽疯,朱伊伊感觉找到了知音:“疯过了。”

    “怪不得同意得那么快。”

    Amy竖起大拇指:“朱朱,你是这个。”

    聊了没几句到时瞬午饭点,Amy索性拉着朱伊伊去员工食堂吃饭,顺便叫上了凌麦。

    三个人走进员工食堂,打菜,落座,一路吸引不少人的打量。

    Amy生来就是一朵娇艳玫瑰,习惯被人用眼光捧着,如常地用饭。朱伊伊肚子里揣了个崽,时不时动两下,心虚得很,干什么都埋着小脸,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跟凌麦聊天。

    “伊伊,你真辞职了?”

    “嗯嗯。”

    “唉,那我岂不是没有上班搭子了。”

    “要不你也辞?”朱伊伊揶揄完,挨到凌麦的一记眼刀,她嬉皮笑脸,“好啦好啦,是我先背叛组织,改天请你吃饭。”

    “这还差不多,”凌麦嚼嚼小酥肉,“那你辞职后去哪上班?”

    朱伊伊想了想:“邹楠的工作室到时候去试试看。”

    话音将落,身边突然投下一道黑影。

    坐在对面的凌麦和Amy同时僵住,而后以十米为间距不断往外扩散,乃至整个员工食堂陷入诡异般的安静。

    空气中飘浮着熟悉的男士香水。

    朱伊伊后知后觉地扭头,还没看清,男人已经坐在了她的身侧,还端了一份员工餐,看架势,要与她们一起吃饭。

    “你、你来这干吗?”

    “用餐,”贺绅抽出筷子,将自己打的小酥肉拨到朱伊伊盘中,“让人多加了点孜然,是你喜欢的口味,吃吧。”

    他大方地在众目睽睽之下展示亲昵,让所有人眼睁睁瞧着,难以接近的顶头boss还有这么温柔体贴的一面,隐隐窃笑和羡慕声传来,朱伊伊“轰”地一下,脸通红。

    她磕磕巴巴又不敢大声:“你别,我自己有!”

    贺绅选择性耳聋,瞳孔在暖灯下熠熠发亮,用指腹擦掉朱伊伊嘴角沾到的油渍,用仅彼此能听见的声量说话:“才加5分,太少,让我讨点利息。”

    在别人面前炫炫老婆。

    朱伊伊不懂他哪来的怪诞分享欲,大庭广众之下又不敢轻举万动,偷偷瞪了眼他,让他别太过分。

    好在贺绅没打算干什么。

    也就朱伊伊喝水他擦嘴,朱伊伊捶肩他揉腿,看她小脸红红还矜持一笑,温醇地问:“脸怎么红了,热?”

    她恨不得把脑袋埋进碗里。

    贺绅不允许她有鸵鸟行为,硬是把她提溜起来,轻拍着背:“这样吃,小心呛。”

    对面的凌麦和Amy:“……”

    来用午饭的员工越来越多,无一不把目光投向此处,默默数着几人的身份。

    总裁、总裁夫人、总裁姐姐……and小喽啰。

    表情也是惊讶、惊讶、再惊讶……然后忽略。

    凌麦筷子一拍,岂有此理!

    为了凸显自己的地位,凌麦特意给朱伊伊夹了个鸡腿,见朱伊伊懵懵地看着她,啧一声:“快点夹个菜给我。”

    朱伊伊不懂,但照做,夹了块排骨。

    凌麦心满意足地吃着,挺起胸膛,满脸都写着:看到没,老板娘是我闺蜜,尔等羡慕去吧!

    朱伊伊摇头笑笑,殷勤地夹了好几筷子,给足凌麦威风:“快吃吧~”

    凌麦感动:“呜呜呜伊宝你真爱我。”

    贺绅:“……”-

    下午,贺绅特意将会议挪到了第二天,跟朱伊伊一起开车回了城南。

    路上,朱伊伊见有两天没联系朱女士,打了个电话过去,那边秒接,但不是朱女士,是大姨:“喂,伊伊?”

    “大姨,我妈呢?”

    “啊,你妈她打麻将呢,没空接你电话——”大姨背景音嘈杂,滴滴呜呜,吵得朱伊伊把手机拿远了些,还没说话,大姨又道,“那什么,你妈说电话要欠费了,先挂了。”

    朱伊伊失落地捧着手机。

    贺绅旋转方向盘:“怎么了?”

    “不知道,就是怪怪的。”这么多年母女俩一直生活在一起,还没分开过那么久,朱伊伊叹气,“也可能是想我妈了。”

    提及此,贺绅忽然想起朱女士说话一向是连珠炮,骂起人来更是河东狮吼,按理来说,朱伊伊是朱女士的亲生女儿,多少有些随妈。然而跟朱女士的性格相比,朱伊伊软的像个白面团。

    他随口聊起:“你性格不太像伯母,是随父亲吗?”

    朱伊伊从未提过她的身世,贺绅只清楚她是单亲家庭,至于有没有父亲、父亲生或是死却不知。他更不知几个月前在宣州出差时,他以为骚扰朱伊伊、被他打进派出所的“流氓”,就是她的父亲。

    那样的不堪。

    比肮脏污秽的烂泥还要令人恶心。

    小姑娘捏着手机的手指一紧,不动声色地揭过话题:“可能吧。”-

    昨晚因为内裤的插曲,两人谁也不记得按摩这一茬。

    今晚是一个平和安静的夜,到了八点多,朱伊伊泡完脚,刚上床,贺绅就跟掐着秒表一样进了她的房间。

    她捏着被子的动作不上不下,眼珠子转了一圈,定格在贺绅被滚烫热水泡红的双手,明白他是来做什么。

    按摩了好几回,朱伊伊没刚开始那么介意和拘谨,自觉躺下来,解开睡衣扣子到孕肚之上,整个人躺的像条砧板上的鱼,两臂一展:“来吧。”

    颇有英勇就义的志气。

    贺绅眼底划过一抹笑意。

    小夜灯下,男人坐在床边,挽起袖子,双手包裹住,按照顺时针的方向,控制力道按摩。尹医生的话还是正确的,自从朱伊伊跟贺绅相处的时间增加后,雌激素稳定了些,胸也没那么胀了,所以贺绅按揉的位置也从中心往两边扩散,触摸她腋下的痒痒肉时,朱伊伊“啊”了一声,躲开。

    他问:“疼?”

    “不是,”朱伊伊难为情,“我怕痒。”

    “那我注意点。”

    朱伊伊躺回原来的位置,张开双臂,这次贺绅力道更轻,但越轻越痒,跟羽毛尖儿在那撩拨似的,她憋不住地叫。

    “啊好痒。”

    “哈哈哈。”

    “疼啊啊啊……”

    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干什么坏事。

    贺绅暗暗滚动了下喉结,气息悄然急促,无奈停下。看她又痒又叫的样子,有些好笑,手放回她的柔软上,捏了捏:“还按不按?”

    “不按了不按了。”

    朱伊伊感觉再笑她就要岔气了,肚子里的小家伙也被她笑得不好受:“小宝都踹我了。”

    贺绅收回手,要去给她系扣子,听见朱伊伊使唤:“今天还没测胎心,你把胎心检测仪拿过来。”

    “放哪了?”

    “就床头柜,”朱伊伊懒得动,脚丫子戳了戳,“最上面一层,你拉开就能看见。”

    床头柜里堆满了琐碎物品,光头绳发卡就多得眼花缭乱。

    贺绅伸进去搅了搅,掏出来一个蓝色电子仪器。外形很Q,质地绵软,除了中间用来吸小豆豆的嘴巴,活生生一个漂亮小海豚。

    他不是二十岁的毛头小子,也非清心寡欲毫无经验,拿起来在掌心转一圈,就知道是什么了。

    贺绅记起一个多月前朱伊伊发的朋友圈。

    虽然她事后很快锁了,但他早看见了,她去了京城最大的一个国际品牌连锁成人用品店,这个应当就是那会儿买的。

    看着中间的按键,他摁了下去,小海豚顿时嗡嗡震动。

    在寂静的卧室里格外明显,朱伊伊扣睡衣的手一抖,斜眼看过去,贺绅光明正大地拿着她的情-趣用品,隔几秒按一下,研究震动频率和模式,震感时强时弱。

    他在研究她的小玩具。

    朱伊伊傻了。

    贺绅无视她的呆滞,撑着床垫俯下身,明知故问:“这就是你拒绝我的理由吗?”

    拒绝他什么?

    朱伊伊生了锈地脑子转了转,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他一再跟她提过,如果她有需求的话,他会随时满足她。

    但她一再拒绝。

    他误会她是因为用小玩具才会不用他。

    朱伊伊羞恼地想要抢,他先见之明地躲了躲,挑眉,恶劣地又按了下操作键,这次是震动和吮-吸的混模式,听得人面红耳赤,朱伊伊炸毛,理不直气不壮:“不、不行吗?我觉得用小玩具挺好的。”

    她昧着良心:“比、你、好。”

    诋毁一个男人的性能力是最大的侮辱,何况于贺绅来说,朱伊伊这番话简直是无中生有。他冷冷地笑了一声,两指捏住朱伊伊的下巴,将小海豚贴着她的脸,嗡嗡声简直要震动到她脑子里:“你确定?”

    不等朱伊伊说话,小海豚突然没声了,死地透透得躺在贺绅手里。

    他掂了掂:“没电了。”

    朱伊伊看男人轻挑眉梢,眼里露出“就这”的轻蔑意思,她感觉到一股奇耻大辱,要咬牙,贺绅却将自己的指节送了进来。

    无论他白日里多伏低做小,到了床上就原形毕露。

    牢牢地掌握主动权。

    “用这个纾解每晚的欲望,太委屈我们伊伊了,”贺绅眼神幽暗,喘息着,“我比它舒服,用我,好不好?”

    “用我。”他亲了她一下。

    朱伊伊推开他:“别……”

    “用我,”贺绅又碰了碰她的耳朵,咬了咬耳尖,厮摩低语,“用我,用我。”

    每说一句就碰一下。

    朱伊伊脸都憋红,双手将他撑起一点,事情在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她浑身都在发烫。

    “用我,包你满意,”他笑,“加我10分,好吗?”

    第74章做一次2分的辛苦费。

    这人简直了。

    都这种关头, 竟然还想着在她这里要分数,真是资本家死性不改。

    朱伊伊想张嘴骂人, 可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无力,温度持续上升,她不禁怀疑空调是不是坏了,暖得她像被包裹在火笼里。很快她就发现了高温来源,男人就算没抱她,体温也透过空气渗进她的皮肤里,他稍微俯下身,朱伊伊感觉全世界都暗了下来。

    她视线范围内全是贺绅, 都是贺绅,只有贺绅。

    刚才按摩时朱伊伊已经有了感觉,但她没说, 强装淡定,就是不想出丑。孕激素却又在隐隐作祟,她的身体违背了她的意志,在分泌,在融化, 变得与外面的雪水一般。

    她蜷起双膝, 想藏起些什么, 可又因为肚子重新放平,可怜兮兮的。

    贺绅看出她的难言之隐, 手臂支起上身, 他悬空地看她, 与朱伊伊想象中的不同, 他眼底有克制,有失控, 更多的是思念。

    真心爱的人会不自觉想要触碰。

    他无时无刻不渴望与朱伊伊的接触。

    理智像一根绷紧的弦,摇摇欲坠。

    贺绅的目光落在朱伊伊明显失神的脸上,迎着她茫然、拒绝、又渴望的眼神,缓缓低下头,亲在了她的下巴。

    他知道她现在受激素影响才会需要他,等她清醒过来,是不会喜欢他的吻的。

    他还没有吻她的资格。

    所以贺绅只能亲她的下巴,即便于他而言,这已经是求而不得。

    贺绅闭眼,近乎虔诚地亲吻她。

    朱伊伊眼睫轻颤,气息不稳,她一激动,肚子里的孩子也跟着不老实地动来动去,小手小脚乱扑腾,踹地她肋骨都疼。

    她皱了下眉,要伸手,男人已经率先盖住她的孕肚,轻轻抚摸,隔着一层皮肤,小宝仿佛感受到父亲的安全感,慢慢地乖了下来。

    而他还在吻着她的下巴。

    朱伊伊浑身似经过一阵细微电流,意志在沉沦,推拒的手在松力,整个人都要窒息在属于贺绅的躁动因子中,心底涌出一个小恶魔,在张牙舞爪地呐喊: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他说的,随便她使用。

    他现在就是供她娱乐至死的玩具。

    把他当一个玩具,没关系。

    朱伊伊心底的那杆天秤摇摇晃晃,最终彻底倾倒,抓住贺绅衣角的手指渐渐松开,最后砸落进洁白的床单里。

    这是妥协的信号。

    下一秒,男人宽厚温暖的手覆过来,与她十指紧扣,空出来的另一只手与从前的每一次那般,熟练地、精准地、兢兢业业地为她服务。

    时间滴答滴答。

    朱伊伊下了一场丰沛而漫长的雨季。

    “不过是在外面玩就不行了,”贺绅胸腔溢出一声笑,“你要不缓缓?”

    男人低沉的嗓音似夏夜蝉鸣,好听极了,带着若有似无的蛊惑,朱伊伊水汪汪地睁开眼,久逢甘露,她有些疲倦。白皙的小手抓住贺绅的胳膊,无力地摇摇头,声音低低的:“够了。”

    “才一次,就够了?”他笑。

    贺绅恶劣地贴着她耳朵:“以前最低两次的。”

    朱伊伊清醒了一点,漫天的羞耻快要将她裹挟,她重重地拍了下贺绅还在作乱的手:“快拿开,不然我扣你分了!”

    他动作顿住。

    对于她爽完就扔的行为,贺绅眯眼,控诉:“过河拆桥?10分还没给我加。”

    朱伊伊怔住,一脚蹬开他的手,急吼吼地把小裤往上提:“谁说加10分了,你抢劫吧。”

    他握拳抵着下巴笑,手指却湿淋淋的:“那打个半折,5分?”

    “你想得美。”

    “这么小气。”他恶趣味地伸手。

    朱伊伊“啪”地一下拍掉,翻脸不认人,躺下,翻个身,闷闷道:“2分,再多也没有。”

    唉。

    也算是一笔辛苦费了。

    争取下次再接再厉。

    贺绅将人从被子里捞出来,盯着朱伊伊幽怨到想打人的眼神,他耐心解释:“去洗个澡。”

    “不想去。”

    “那就用纸擦干,不然容易滋生细菌。”他冷不丁补一句,“湿了,还要换条内裤。”

    朱伊伊炸毛:“知道了。”-

    睡了一觉起来,昨晚的事仍历历在目。

    早晨,朱伊伊去浴室洗漱,经过客厅,本应该起早去公司上班的贺绅还留在家里,男人处理公务,见她出来,抬眸,朱伊伊立即头一扭,装得冷酷淡定。

    浴室门一关,小脸微微发烫。

    洗漱完,朱伊伊打算在浴室里把昨晚换下来的湿内裤给洗了,到处搜刮一遍也没看见。

    有猫腻。

    客厅里,贺绅已经把饭菜摆好在餐桌。

    看她来了,拉开椅子:“在你起床十分钟前李嫂做好送来的,有你喜欢的鲫鱼豆腐汤,来吃饭。”

    朱伊伊捧着汤碗坐下,逼问刑犯的语气:“我内裤不见了。”

    贺绅给她夹菜:“洗了。”

    朱伊伊喉咙一哽,侧身瞄向阳台,粉色的小块布料就晾在头顶上。阳台窗户钻进来丝丝凉风,吹过来,攫着淡淡的薰衣草香。她坐直身子,筷子戳碗里的鱼肉,反复鞭尸:“你是不是有什么不能说的癖好?”

    他掀开眼皮。

    “不然怎么老揪着我内衣不放,”她用筷子指他,眯着眼,自带柯南的光芒,笃定道,“你就是。”

    朱伊伊自认占了上风,先凶恶地恐吓一番,再是冷冷淡淡地提起正题:“昨晚的事是你单方面求我用你,我虽然同意了,但也不能代表什么。你自己说的,要为我分担孕期的辛苦,帮我稳定雌激素也是其中一项。”

    贺绅慢条斯理地用餐:“说完了?”

    “昂。”

    男人没了眼镜遮挡的眉骨,溢出点点戏谑:“你是不是害羞了?”

    “谁害羞了!”她梗着脖子。

    贺绅点点头,声线敦厚地笑了笑,意味不明道:“很软。”

    “……”

    一餐早饭用的聒噪不已,朱伊伊闷着头吃饭,拒绝跟他说话。

    他也不惹她,默默给她盛饭夹菜。

    忽然,桌面的手机亮起,是贺绅的手机。

    他瞭了一眼,神色冷了冷。

    [我来公寓找你,你怎么不在?]

    来信人是贺安清。

    他长久地凝视,周身气息降了几个度。

    就在朱伊伊感觉奇怪投去目光时,贺绅熄屏,手机揣进衣兜。

    “我去公司了,你在家好好休息,李嫂就住在旁边,有事联系她。”

    她点点头。

    出门前,男人拎着黑伞,走到玄关处又停下来:“朱伊伊。”

    温醇而正式。

    朱伊伊放下筷子,跟着严肃起来。

    “那2分别忘了给我加。”

    “……”-

    贺绅开车回伽粤湾的路上,月离港的管家来电,说贺安清在公寓没找到贺绅,人已经回了月离港,在老宅布置早膳等他。

    车头瞬时掉转。

    抵达月离港已是一个小时后,高大漆金的院门朝两旁打开,等候许久的佣人恭毕敬,鞠躬远迎。

    管家接过贺绅手里的外套和车钥匙:“二少爷,夫人在餐厅等了。”

    随后补充道:“还有吕小姐。”

    贺绅步履只停了半秒,置若罔闻地上楼。

    另一边,餐厅内已摆好佳肴,由于贺安清的到来,再加上吕家小姐作客,即便只有三个人的宴席,也准备地格外隆重。

    “珮珮,这段时间委屈你了。”

    贺安清坐在主位,拉着侧边吕珮的手:“贺绅性子闷,有什么话都憋着,越长大越有自己的主见,我的话也越听不进耳朵里。本以为贺家和吕家联姻是好事,贺绅也会同意,谁想到他竟然拒了,这事伤了你的心。但我的儿子我了解,他对那个叫朱伊伊的女人没多少真心,最多也就舍不得她肚子里的孩子。”

    好话铺垫这么多,贺安清笑容淡了些,声色多了点厉色:“不过成为贺家的太太,心胸自然也要宽广些,你说是不是?”

    听这话,是不打算动朱伊伊肚子里的孩子了,毕竟是贺绅的第一个孩子。

    贺家有钱有势,养一个或养几个都养得活。

    谁愿意自己的未婚夫婚前就有了私生子,吕家大小姐从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可再委屈,也得打碎牙齿和着血往肚子里咽,这样才能如愿和贺绅在一起。

    “伯母,你放心,我都懂的。”

    吕珮拿出自己早就备好的礼物,是一套罕见的祖母绿宝石,雍容华贵,适合贺安清的年纪和身份,她笑得乖巧又温婉:“伯母,这是我爸妈特意拍卖下来的,让我拿过来给您瞧瞧。”

    这话说得投机取巧,既表达了吕家夫妇对贺安清联姻心思的积极回应,又表达了吕珮这个小辈的心意。

    贺安清喜欢聪明的女人。

    她收下,亲昵地拍了拍吕珮的手:“跟贺绅慢慢来,贺太太的位置迟早是你的。外面的女人和私生子,你不必在意。”

    话音将落,换了身家居服的贺绅已经来到餐厅。

    静候在两旁的佣人立即上前为他拉开餐椅,备餐具,贺绅淡淡地接过,道了声谢谢。

    这样好的绅士教养,看得吕珮心跳怦怦,贺安清也欣慰不已,到底是她费尽心思一手培养出来的儿子。

    “阿绅,”她有意拉近母子距离,“工作累不累?”

    “还好。”

    “哪里还好,你都瘦了。”她看了吕珮一眼。

    吕珮心领神会,立即盛了一碗汤:“知道你喜欢清淡的口味,伯母特意招呼佣人煲的清汤,你尝尝?”

    贺绅眼都没抬:“多了。”

    吕珮会意地换了小份的碗:“这样呢?”

    “莲藕多了。”

    她慌了慌,又按照他的指示才盛好一碗汤,忙得满头大汗,用心准备许久的白裙都沾了汤渍。都这样了,贺绅清隽的五官都无甚变化,看不见她的忙碌,也看不见她的用心,仅仅接过来时略显敷衍地道了声谢谢。

    吕珮有些难堪地坐下。

    她是小姐,在家里素来都是别人伺候她的份,没想到进了贺家,就是她伺候别人。她恍惚间想,如果以后真的与贺绅结婚,按照他说一不二又金贵的性格,她少不了要伺候、服从他的大男子主义。

    她咬了咬牙。

    罢了,她妈不也是这么服侍她爸爸的吗?

    如果对方是贺绅,她这个妻子服侍丈夫也愿意。

    吕珮一边想一边垂睫用餐,不知对面的男人将她的心思尽览于眼底。与波澜不惊的脸色相同,在贺绅心底,没有感动,也谈不上嘲讽,只有一丝可笑的悲悯。

    男人的劣根性与生俱来。

    对于自己不喜欢的女人,没有疼惜与怜爱,洗手作羹汤也好、温柔小意捶肩揉背也好、伏低做小地照顾也好,男人只会冷眼旁观,计算着她的价值。对于自己喜欢的女人,就是掉滴眼泪都不舍得。

    男人都是下等货色。

    贺绅也是下等货色之一,他早说了,他并非好人。

    一时间餐桌上只有碗筷碰撞的声响。

    对于联姻,贺安清在吕珮面前说的话,没有贸然在贺绅面前抬起。

    他翅膀硬了,有些事不能逼太紧。

    贺安清没明面上提“联姻”二字,从工作小事上开个话头:“珮珮现在也在时瞬集团工作,任美术部的总监,这工作累,我想着要不把珮珮调去总裁办?”

    贺绅恍若未闻般继续用餐,嘴里的东西咽下,又喝了几口汤。过长时间的静默,就在餐桌气氛快要僵滞时,他几个字又轻松拉回局面,看向吕珮,勾唇:“你认为呢。”

    男人笑里透出一丝凉意,吕珮到嘴边的答案哽住:“我……”

    “不着急。”他像是为她着想般,恰时打断,语气无甚波澜,“再想想。”

    到手的机会就这么跑了,吕珮脸上划过一丝不甘心,暗自攥了攥掌心。

    贺安清有午休的习惯,先一步用完膳上楼,腾了一个二人空间出来。

    餐厅只剩两人,吕珮反而底气不足,搅拌了几下汤匙,突兀又不算太突兀地提起:“朱伊伊怀孕了。”

    低不可闻的声音,说不清里面什么意思。

    贺绅也不屑于猜,没有一丝心虚地补充:“五个月。”

    毫不遮掩的春风得意的口吻,令她紧了紧手指,很快,贺绅又替她问出了心里话:“介意吗?”

    即将成为自己未婚夫的男人有了私生子,是个女人都会介意,可想到贺绅对朱伊伊孩子的在意,吕珮只能妥协:“你要是放不下的话,也可以接过来养,我跟你一起。”

    联姻还没定下来,她已经拿出了未婚妻的架势,要与未婚夫商讨他的“私生子”该怎么办。

    令人发笑。

    贺绅食不知味地用完餐,漱口,擦嘴,动作斯文有度。起身要走,经过吕珮身边,他停下,弯腰。

    他从未这么近地靠过来,吕珮心跳慢了半拍,忍不住要闭眼,男人却停在她的耳畔,本该温润的嗓音阴恻恻的,说出最恶毒的话:“你就这么上赶着想给人当后妈?”

    她脸一白。

    贺绅家居服也懒得换,一秒都不想多待,以公司开会为由驱车离开了月离港-

    南尔最近被家里老爷子逼着出来做生意,谈完合同,人累得不行,去了常玩的会所放松。

    刚坐下就被贺绅找上,问他在哪。

    他回了个“会所”。

    那边没声儿了。

    再有动静是在半刻钟后,看着被侍者领进来的贺绅,南尔一度怀疑自己幻视,揉了揉眼眶:“你不是从来不到这种地方的吗?”

    贺绅有洁癖,又忙,很少来这种玩乐场所,来了也是独自坐在角落,不参与世俗玩闹,像尊佛。这次差不离,坐下来,敞开长腿,弓着背拿过桌面上的红酒,自顾自地倒了一杯。

    南尔:“我的酒。”

    贺绅睨他一眼,冷冰冰的视线里写着“你玩真的”,大有南尔点个头,他就拨来十倍的资金把这瓶普通红酒给买下。

    怒火中烧的男人不好惹,南尔有眼力见儿地往后躺,示意贺绅爱喝多少喝多少,他请。然后给自己也倒了半杯,晃了晃:“看你这心情,你妈又提联姻的事了?”

    “明面上还没提,”贺绅咽下甘涩的酒精,“但快了。”

    贺安清精得很,笃定提出来会被他拒,便迂回着来,这倒是长辈们一贯的法子。南尔挑眉:“那你这是拒还是没拒?”

    “她不提,我也不提,”装傻充愣还是敌不动我不动这套,贺绅也没少玩,磨挲着高脚杯,弹了下,叮咚脆响,“我现在需要时间。”

    在时瞬集团和所有资金链没独立出来之前,还不能轻举妄动。

    他要保证的不是一两年的优渥生活,他必须保证朱伊伊一辈子的优渥生活。

    她跟着他是要享福的。

    “你真打算跟你妈对着干?”南尔脸色很淡,“为了朱伊伊连贺家都不要了,值得吗?”

    贺绅一杯接着一杯地灌酒,他会饮酒,只是少饮,真喝起来不要命。冰凉的酒液入喉,刺激的酒精味贯穿神经,他呵笑:“你到现在还以为是朱伊伊对我死缠烂打不放吗?”

    空空如也的酒杯被他抵着胸口的位置:“这里已经被她扔掉好几次了。”

    他捧着真心,朱伊伊不要随时可以扔掉。但他扔不了,因为朱伊伊把她的心早收了回去。

    联姻的事就是一颗地雷,随时都会一脚踩爆。

    南尔没法置身事外,也跟着发愁:“你妈让你跟珮珮联姻这事,朱伊伊知不知道?”

    “不知道。”

    “你就不怕联姻这事传她耳朵里?”

    “怕。”

    风雨欲来前最怕的就是突然的平静,贺绅瞳色深沉,里面藏着隐隐蹿起的火苗,冷着声:“所以我得尽快解决,不然她肯定会跑。”

    跑得远远的,让他再也找不着。

    第75章好老公就是要给老婆买小玩具。

    白天在月离港和会所耽搁不少工夫, 贺绅下班时间才回公司处理工作,一直忙到晚上八点左右。按以往的习惯, 通宵都可能,但朱伊伊一个人在家,他会赶在她睡觉之前回去。

    黑色的阿斯顿马丁疾驰在夜色中。

    路过一家成人用品店,特大招牌闪着五颜六色的光,在飞快的车速下转瞬就被甩在了身后。

    贺绅却一脚踩住刹车,将车停靠在路边,冒着寒风进店。

    店内只有一个打瞌睡的女人,听见“欢迎光临”声, 强行打起精神,蔫蔫儿的眼睛在触及身高腿长的男人时,一下子亮了:“先生, 您需要什么?”

    “指-套。”

    女人茫然地眨了下眼,一秒后才记起自己在情趣用品店兼职,脸通红,指了指里面的货架。

    贺绅面不改色地站在一排指套前挑选,分别拿了超薄、螺纹、凸点三种款式, 随后, 目光又落在一个粉色小鲸鱼上, 看外形和功能跟朱伊伊的蓝色小海豚是同款。

    他一并带走。

    好老公就要学会用各种手段伺候老婆。

    这是他的职责所在。

    结账前,他问:“孕期可以使用吗?”

    “可以的。”

    “谢谢。”

    贺绅付完款, 拎着包装盒, 缓步进浓郁的夜色里, 背影宽阔挺直。

    店员羡慕又感慨:“果然好男人在市场上是不流通的!”-

    城南筒子楼没有停车场, 阿斯顿马丁停在单元楼的花坛边。

    贺绅下车,一抬头, 就能望见二楼朱伊伊家的阳台,小小的一隅之地,点着暖黄色的灯。

    万家灯火中,也有这么一盏是为他亮的。

    开锁,进门,贺绅在玄关换好鞋,客厅里空荡荡的没人影,只有卧室里传来叮铃哐啷的窸窣响,还伴随着朱伊伊的疑惑声:“放哪儿了,我明明记得放在抽屉的……”

    朱伊伊觉得怀孕真的影响记忆力。

    上午刚找不见手机充电器,现在又是找不着小海豚的充电器,虽说小海豚她很少用,但电子产品不充满电,长期的话容易坏,大几百呢。

    最重要的是,得趁着贺绅回来之前找到。

    她跟鬼子进村似的,开始翻箱倒柜。

    空气中突然飘来一股浅浅的酒精味,与此同时,头顶的灯光被阴影遮挡,一道身影俯在她的上方,说话时胸腔连着声带一齐振动:“你在找什么?”

    朱伊伊头皮一紧,蓦地转过身,看着忽然出现的贺绅,一把将手里的小海豚藏到背后:“你是鬼吗?走路都没声儿。”

    “是你找东西找的太专注。”

    怀孕影响记忆力,嗅觉倒是提升不少,朱伊伊拱拱鼻子:“你喝酒了?”

    “生意应酬。”

    他只字未提及今天发生的事。

    朱伊伊不疑有他。

    贺绅生的高,眼皮低垂,随意扫一下就知道她后背藏着东西:“找什么?”

    “手、手机充电器。”

    “是吗?”他一眼看穿小姑娘撒谎,戏谑地看了圈卧室,不动声色地绕到朱伊伊背面,手伸过去,点了点她藏在掌心的小海豚,“是在找它的充电器吧。”

    手一抖,小海豚就这么掉在地上,滚了滚,抵着贺绅的拖鞋。

    朱伊伊:“……”

    贺绅弯腰捡起小海豚,眉梢轻扬,语气带了几丝玩味:“想给它充电,是想做什么吗?”

    他直勾勾地望着她,像是一个求贤若渴的学生。

    朱伊伊脸热,咻地一下抢回来:“你管我。”

    她脸皮薄,惹恼了直接炸毛,哄都哄不好,贺绅见好就收,从购物袋里取出一个包装盒:“用这个充。”

    朱伊伊将信将疑地接过,看清盒子上的字时,脑袋“轰”地一声,直接从脸红到了脖子根。

    “粉色小鲸鱼,女性优选”

    “吮-吸,震-动,加强款”

    “混合模式,夜晚伙伴,秒-潮高手”

    她呆愣在原地,片刻后,深吸一口气地指着他,羞愤欲死:“你怎么能去买这种东西!”

    面前的男人西装革履,金丝眼镜,领带腕表,用出入上市公司高层的皮鞋踩进情趣用品店,当着别人的面买女性小玩具,现在还一脸淡定地看着她,理直气壮地反问:“不可以吗?”

    “小海豚电量不持久,加个小鲸鱼,来回换着用。”

    他话里全是对她的体贴。

    还变成为她着想了?

    朱伊伊眼前一黑。

    她在贺绅眼里到底是有多饥渴……

    最后还是用了贺绅给的的充电器,朱伊伊拿进卧室给小海豚充电。

    一手捏着小鲸鱼,一手捏着小海豚,俩凑一对,要是凌麦看见了指定打趣她“实现玩具自由”。

    刚刚贺绅手里的购物袋很大,不止装了一个玩具的样子,难不成他还买了别的成人用品?

    朱伊伊偷摸着打开房门,露出一只眼睛往外望。

    男人已经洗完澡,坐在客厅沙发,正对着她,头低着,不紧不慢地剪指甲。

    贺绅手也生的好看,又长又直,还很灵活。

    他有洁癖,平常注重手部卫生,指甲修剪得很齐整,朱伊伊不懂他好端端地又剪什么指甲,而且只剪中指和无名指,还小心翼翼地打磨平滑。

    他并拢中指和无名指,随意往上挑了下。

    做这个动作时,骨节分明的手背牵动着青色筋脉,若隐若现,肌肉之下蕴藏着无尽的爆发力,他又聪明,一下子就能找到最精准的坐标。

    就像昨晚那样。

    朱伊伊耳边仿佛又响起小海豚的震动声,隐约明白贺绅剪指甲是为了什么。

    她面红耳热地关上门。

    要死啊-

    夜里朱伊伊睡前锁了门,贺绅不知是因为没她房门钥匙还是真就老老实实,一晚上都很安分。

    第二天大清早就去了公司上班。

    朱伊伊睡到中午才起,吃饭时,手机嗡嗡震动。

    今天是元宵节,以为是朱女士的消息,她忙不迭地掏出手机看,发消息的人却是“邹楠”。

    [伊伊姐,有空请你吃个饭吗?]

    朱伊伊捧着手机看。

    她之所以坚定从时瞬离职,是因为她缺乏经验、能力不够,大公司不会让她接触核心项目,给的都是些苍蝇蚊子腿,没什么锻炼和挑战能力。除此之外,即便将来她作出了一番成就,但只要人在时瞬,她永远摆脱不了贺绅,无论如何,所有人都会在介绍朱伊伊时,或前或后地添一句——贺总的太太。

    可朱伊伊就是朱伊伊啊。

    她才不要成为谁的附庸。

    贺绅也不行。

    至于邹楠的工作室,虽然刚起步,不大,业务也小,工资稍低,但很有发展前景,是一支潜力股,未来有多大作为谁也不知。与其再投简历进一家勾心斗角、将她边缘化的大公司,与邹楠一起共事、创业也挺好,没准以后她还是元老级别的白领呢。

    朱伊伊打字回复:[好啊。]

    邹楠立即发来地点,就在城南西街的一家咖啡馆。

    ……

    路不远,乘几分钟地铁就能到,元宵节不放假,出行的人不多,朱伊伊没一会儿就到了。

    进店的时候,靠窗位置坐着一个人,正是邹楠,他早到片刻,坐在那搅拌咖啡。

    朱伊伊走到他背后:“发什么呆呢?”

    邹楠回神,抬眼,人已经坐在了他对面。

    朱伊伊今天穿了件淡蓝色的长袖毛衣裙,上面配的应该是一件针织开衫,但她没穿,搭得反而是略显厚重的羽绒服,拉链拉得很紧,像是有意藏着什么。

    盯着她的小腹看两秒,邹楠黯淡地垂下眼。

    服务员适时走过来,问朱伊伊需要什么,她准备摆手,邹楠先开口道:“给她一杯温牛奶,什么东西都不要加。”

    顿了顿又道:“孕妇不能喝。”

    朱伊伊手僵在半空,诧异他怎么会知道,迎着她愕然的眼神,邹楠颓下肩膀,声音有些萎靡:“麦麦姐前天打电话问我工作室缺不缺人,说你想来我工作室应聘,她一不小心说漏嘴了。”

    “……”

    闺蜜好啊,还是个漏风的小棉袄。

    不过出了时瞬集团,朱伊伊肚子越来越大,原本也没打算再藏。

    况且,邹楠是她的朋友。

    “我的确是从时瞬离职了,之前听说你的工作室缺人,就想着去试试。不过我现在怀着孕,产假一直休到年尾,那会儿不知道你的工作室还缺不缺人。”

    职场对女性一向抱有歧视,听到怀孕、产假什么的就跟踩雷似的,立马翻脸。邹楠的工作室才刚起步,时间紧任务重,朱伊伊也摸不清他什么想法,笑了下:“要是不缺人也没关系的,我去投投其他公司。”

    邹楠沉默倒不是要拒绝朱伊伊的求职。

    而是因为自己第一回喜欢的姑娘,已经名花有主,不仅如此,孩子都有了。

    心里堵着块大石头喘不上气。

    他情绪低迷:“伊伊姐,我能问问你为什么要辞职吗?”

    既然都是朋友,以后也可能成为同事,朱伊伊也没想瞒着:“其实我跟贺绅是分了手的前任。”

    他一惊,勺子“叮咚”一声砸进杯里。

    “孩子是他的,但我跟他没结婚、没领证。”说到这,服务员正好端来一杯温牛奶,朱伊伊接过后喝了一口,口感甜得发腻,还泛着一丝腥味,在嗅觉放大的孕妇面前,简直是腥气冲天,几欲作呕,“上次公开是迫不得已,我离职就是不想把自己跟他捆在一起。”

    她抿了口立马放下,腥味冲的眼角溢出生理性泪水。

    邹楠仿佛被当头一棒。

    没结婚,没领证,但怀孕,还强行公开身份将两人绑在一起。

    看着朱伊伊发红的眼眶,摇摇欲坠的眼泪,邹楠艰涩地咽下咖啡,喉咙苦,心里苦,之后是更大的愤怒。骗身骗心、搞大人家女孩子的肚子就算了,还要把她绑在身边当菟丝花,逼得朱伊伊为了逃离控制,怀着孕也要在他这里找工作。

    都委屈哭了。

    邹楠紧了紧拳头。

    朱伊伊已经让服务员换了杯温水,冲淡嘴里的腥味,丝毫不知道此刻她在邹楠心里变成了惨兮兮的小可怜,而贺绅已经叠了心机男+烂人渣+阴湿鬼的三重buff。

    “伊伊姐。”

    刚刚还萎靡不振的人突然义愤填膺,邹楠拍着胸口,一脸坚定地当护花使者:“工作室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等你休好假就来上班。”

    求职比想象中顺利太多,朱伊伊眨了眨大眼睛:“好!”

    她高兴得简直要飞起来啦-

    时瞬集团,总裁办。

    一场长达数小时的跨国会议结束,巴黎合作商代表人Andrew最终选择续约,巴黎方的年度合作算是稳住。

    但这仅仅是第一步。

    时瞬集团还未完全独立,接下来每一步都得稳住。

    办公室里十年如一日的冷清,孤寂,静下来的时候感觉不到一丝人气。外面下着簌簌小雪,天台的长椅覆满白色,整个京城都雾蒙蒙的。

    推开门,天台冷风呼啸,温度骤降,贺绅走到栏杆边,呼吸几口新鲜空气。

    忽然,西装裤内的手机响起。

    来电人是李嫂。

    刚接通,就听见她小心地汇报:“先生,我今天给太太送汤圆,可家里没人,等了半小时也没见太太回来。”

    “打电话了吗?”

    “打了,没打通。”

    朱伊伊不见了。

    这六个字现在就是贺绅的雷区,只要听到,立刻触发情绪开关,引以为傲的理智和冷静全部成了摆设。神色冷峻,唇线抿直,就在眼里快要聚集一场风暴时,又因为李嫂一句话而轻飘飘地偃旗息鼓。

    “太太会不会是跟朋友一起出去玩了?”李嫂猜测,“今天元宵节。”

    朱伊伊注重过节仪式感,元宵节出去逛街也不是不可能,说不定还会买一碗汤圆带回家吃。

    她给他制了一份打分表。

    她有很认真地在考验和评判他的所作所为。

    就在前天夜里,她还那么享受他的手指,像汤匙轻轻搅拌杯中的奶油,绵软香腻。为此,给他加了2分。

    她不会随便丢下他的。

    确认朱伊伊不是玩消失,贺绅阖上眼,双手撑着覆盖一层冰的铁栏杆,刺骨的寒意钻入皮肤,头脑冷静下来后,唇自嘲地勾起,笑话自己这副生怕被朱伊伊一脚踹了的德行。

    今天是元宵节。

    他可以送她一束花,哄她开心。

    她开心了,晚上用他,唇或手或是哪里都行,还能挣2分的辛苦费。

    挂断李嫂的电话后,贺绅通知章特助余下的行程挪到明天,说完,拎着外套就要离开。

    “贺总!”章特助及时喊住。

    “还有事?”

    “月离港那边打来电话,说夫人准备了元宵节的晚宴,嘱咐您下班后回老宅。”

    晚宴比家宴隆重许多,贺绅是主角不能随便缺席,缺了就是不知礼数,目无尊长,传出去有损贺家的名声。且贺绅并非冲动之人,再不愿,表面功夫还是会做做的。

    就在章特助这么想时,贺绅忽然没头没尾地问:“送爱人什么花最好?”

    他一愣。

    贺绅睨他一眼,哦了声:“忘了,你没爱人。”

    突然被戳一刀的章特助:“……”

    贺绅还在沉思这个问题,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边走边懒懒地甩了句话过来:“回电话,跟老宅说我不去。”

    “那您?”

    “回家,”他抬起手指随性晃晃,“陪老婆过元宵。”

    “!”

    章特助心里咯噔一声,老宅那边怕是要雷霆震怒了。

    第76章“朱伊伊,过来,哄哄我。”

    贺绅驱车回城南的路上, 定了一束新鲜洋桔梗,又名无刺玫瑰。

    包装花束时, 店员问他:“先生,您送女朋友吗?”

    他说不是。

    贺绅抱着一大束洋桔梗:“送给我爱人。”

    即将下班高峰期,城南马路川流不息,道路拥挤,贺绅买个花的工夫车就被堵在店前出不去。手边的洋桔梗鲜艳欲滴,还有两份汤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马路上不断传来车主暴躁的鸣笛声, 他闲情惬意地等着,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方向盘。

    漫长的十来分钟过去,马路终于疏通, 车流散去。

    贺绅发动车引擎,就在车身即将随波逐流疾驰离去时,冥冥之中,他偏过头,望了眼窗外。

    一眼, 刹车停住。

    花店隔壁是一家咖啡馆, 透明的玻璃窗, 一览无遗。

    角落里坐着一男一女,男人衣着时尚潮流, 像个刚出学堂门的大学生, 女人穿着温柔恬淡, 长相年轻, 偶尔露出侧脸的小梨涡。

    二人像多年认识的老友,交谈甚欢。

    贺绅对那个男人有印象, 朱伊伊上个项目的合作人,叫邹楠。

    也是她离职后一心想共事的人。

    车内,贺绅平静地坐在驾驶座,面上波澜不惊,探不出半点喜怒,半晌,胸腔溢出一声没什么温度的呵笑。

    原来她出来玩,是这个玩法。

    相隔十米,贺绅也能将二人的相处细节全部盯得清清楚楚,但凡邹楠靠近朱伊伊半点,抓握方向盘的指节立时绷起。终于,在看见邹楠抽出一张纸巾,要去帮朱伊伊擦脸时,他倏地摁响车鸣笛——

    嘀!!!

    嘀嘀嘀!!!

    车门被大力甩上,磕碰出一声“嗙”响,伴随着贺绅踏碎冰层的脚步,逐渐靠近咖啡馆。

    此时朱伊伊和邹楠已经起身往外走,邹楠这方面很有男士风度,为朱伊伊拉开玻璃门,等她先走自己再随行,周遭有进出的顾客,他也伸手小心护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护着自己怀孕的老婆。

    两人还在说着工作的事,朱伊伊邀请道:“改天我请你吃饭吧。”

    “伊伊姐,你不用跟我客气,咱们是朋友,只要你想来,我随时欢迎。”说完,邹楠看了眼她的肚子,“我开车送你回家?”

    不等她回答,一只手忽然横着穿进朱伊伊和邹楠的中间,将两人隔开,腕肘一弯,顺势将朱伊伊揽入怀中,淡淡嗓音传来:“不需要。”

    贺绅挡在前面:“我的人我来送。”

    看着突然出现的男人,朱伊伊怔了怔:“你不是在公司上班吗?”

    “今天元宵节,李嫂给你送汤圆,看你不在,跟我打了电话,”他有意停顿,眼睛看着朱伊伊,宣誓主权的话却是对邹楠说的,“你怀着孕不方便,我接你回家。”

    朱伊伊还真忘了李嫂送汤圆这件事,蹙眉,懊恼地拍了下脑袋,点头应:“好。”

    却不知这一幕落在旁边的邹楠眼里,又是另一番味道。

    朱伊伊连出个门都被管着,去哪里都会被监视,超过时间就要被带回去,没有半点人身自由!

    不尊重女人的男人跟畜生有什么两样,邹楠心头一阵火起,碍于朱伊伊夹在中间不好做,他强忍着愤怒,越过贺绅,走过朱伊伊面前,安慰地笑了一下:“那我先回去了,你路上小心,有事给我打电话。”

    朱伊伊下意识回:“好——”

    贺绅打断并拒绝:“不用。”

    她茫然地望男人一眼,“好”字吞了回去:“那就不用——”

    邹楠委屈:“伊伊姐。”

    “……”

    朱伊伊险些抓狂,她就跟夹在两块石头中间的小草一样,风吹两边倒,偏向任何一边都不好,索性闭嘴。

    她对自己嘴巴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邹楠也不气馁,他年轻又阳光,笑起来满是男大学生的单纯无辜:“那刚才的事就说好啦,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噢。”

    听到最后一句,贺绅冷冷睨他一眼。

    又是伊伊姐,又是秘密,恨不得叫全世界都知晓他们关系不一般,就连说话都要凑得那么近。

    明显越过正常的社交距离,已经踩中了贺绅的底线,忍无可忍,一把揪住邹楠的衣领丢开,声线冷沉地警告:“说话就说话,不需要站那么近。”

    转瞬,他又笑得温矜斯文:“要是耳朵不好,我可以帮你请医生。”

    “不用了贺先生,”邹楠冷不丁地哼笑,“我耳朵好得很,毕竟我才二、十、出、头!”

    最后一句字字重音。

    贺绅罔若未闻,笑意浅淡,说话慢条斯理:“这位二十出头的先生,你再不去挪车,交警要替你拖走了。”

    邹楠大惊失色,一转头,果然看见交警在给他的车贴罚单,急急忙忙地跟朱伊伊告了个别就跑走了。

    战火终于消停。

    朱伊伊深深地叹了口气,她再迷糊也能察觉出来两个男人之间的敌意,邹楠对人一直亲和礼貌,贺绅也素来端着一副绅士风范,谁知道今天这俩人跟吃了枪药一样,言语间火星四溅。

    她无力地扶额。

    端水大师也是一门技术活啊。

    “什么秘密?”静默的男人倏然开口。

    听他捉奸一样的质问语气,朱伊伊皱起小脸,莫名不爽:“我的事都要一一向你汇报吗?”

    对于她,贺绅多半都是一笑置之地宠着,再不高兴也就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与他双目对视,看他的眼,感受他的情绪,暗示自己在生气。

    这一回,他只是静静地盯着她。

    片刻后,偏头,视线虚无地落在远处,他低低道:“嗯,你确实不用向我汇报,我没资格。”

    语毕,率先转身朝车方向走。

    朱伊伊怔了一下。

    风撩起西装下摆,勒出劲腰,男人的背影肉眼可见地比半年前瘦了许多。

    这还是他第一回不等她一起上车。

    ……

    车停在花店前。

    从咖啡馆到车辆的十几米距离,贺绅走的很慢,每走一步,理智都在渐渐回归,醋意催生的薄怒也随之压下。

    朱伊伊那么好,有男人觊觎她很正常,这不是她的问题,这恰恰代表着她的优秀。

    他不能生她的气。

    好老公就要学会大度一些。

    长劝短劝地将自己哄好一点,贺绅已经走到了车边,摁了下车钥匙解锁,来到副驾,正要打开车门,忽然听见跟上来的朱伊伊说:“我坐后面吧。”

    拉住车门的动作蓦地僵住。

    贺绅维持着开门的姿势,一动未动,没回头,也没说话,就这么背对着,锋利眉骨下的双眼看向后视镜。镜面倒映着朱伊伊打开后门,坐上车,利落地关上车门隔绝一切视线。

    他站在原地,一言未发。

    漫长的几分钟过去,拉住车门的手已经冻得通红而麻木,凸起的骨节被冷风刮成贲红血色,贺绅握了握拳头,手在一点点地恢复知觉,从刺痛到酸涩。

    回城南的车途里,一路无话。

    洋桔梗不比玫瑰和其他花束,香味很浅,在车内果香味的香氛下几乎闻不到。车内灯光昏暗,方才鲜艳欲滴的花束因为得不到主人宠幸,此刻黯然失色。

    后座的朱伊伊昏昏欲睡,她出来一下午,跟邹楠有说有笑的,现在安静下来只觉精力透支。副驾空间拥挤,不好睡,她一个人坐在后排宽敞舒服,歪倒身子躺下来,转眼睡了过去-

    车上补了会儿觉,朱伊伊醒来后精神不少。

    她身上沾有咖啡馆那杯腥牛奶的味道,尤其嘴巴,吞口水都是甜腻腻的腥,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拿了睡衣进浴室洗漱。

    刚穿上睡衣,盥洗台的手机亮起。

    朱伊伊摁了静音,没震动,只有屏幕一闪一闪的,她擦干拿起手机,联系人弹出“李嫂”的名字,屏幕显示同号码在下午有一个未接电话。

    “喂,李嫂。”

    “太太您终于接电话了,”老人家都看重过节,李嫂心心念念地说,“我又做了一份汤圆,够您和先生两人吃的,我现在送过去吧。”

    朱伊伊把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里,去到客厅,准备喊贺绅下楼去拿,走了一圈都没瞧见男人的影子,不知道这么会儿工夫去了哪里,快要说出口的话又被她原封不动地吞了回去。

    “不用,我正好下楼扔个垃圾,我们在路上碰头。”

    京城的夜晚湿漉漉。

    单元楼亮着一盏路灯,外面的灯罩蒙了一层雾气,光线愈发黑森森的。李嫂听说朱伊伊要扔垃圾,特意站在花坛边等,看见她过来,挥了挥手:“这里。”

    朱伊伊笑着拎过饭盒:“李嫂,这么晚还辛苦你来送汤圆,不好意思啊。”

    “太太客气了,这是我的份内工作。”

    朱伊伊下午到现在一点东西没吃,早就饿得饥肠辘辘,饭盒里的汤圆散发出丁点香味,引得味蕾不停分泌口水:“闻着就好香啊。”

    “一点手工汤圆,算不得什么。”李嫂指了指旁边的垃圾桶,小声说道,“那边扔掉的汤圆才贵呢,是味仙居推出的元宵节限量新品,一碗难求,我先前服侍的一任太太最爱吃这家的点心,买都买不到。”

    朱伊伊循着方向看了过去。

    脏兮兮的垃圾桶里,东西堆得像小山包,两份包装精致的汤圆就滚落在一边,汤水洒了出来,混合着泥泞发臭的污水。还有一束漂亮新鲜的洋桔梗,被主人抛弃在腐烂的泥土里,变得蔫蔫儿的。

    鬼使神差地,朱伊伊踮起脚,踩着垃圾的缝隙走到那束洋桔梗前,拨开包装,里面有一张小票订单。

    熟悉的名字就印在最下角。

    朱伊伊失神地盯着,须臾,心口划过一分浅浅的酸胀-

    另一边,二楼的楼梯角,贺绅站在锈迹斑斑的栏杆旁,掌心的手机屏幕闪烁着通话页面,时常显示一分钟。

    然而在这一分钟的时间里,他只字未语。

    筒子楼信号不好,对面的吕珮还在断断续续地说话:“章特助说你是因为晚上要跟巴黎合作商开会,所以没法赶来老宅的晚宴。我知道,是骗我,我查过公司的行程,会议早在一两个小时以前就开完了……贺绅,你是不是有别的原因才不过来?”

    “你既然知道,又为什么要问。”他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可这是贺家和吕家一起举办的晚宴,商圈名流来的人很多,贺伯母很重视。”她态度软了软,声音委屈又不甘,把自己的姿态放的一低再低,“而且你跟我是主角,你不在,我一个人怎么应付?”

    贺、吕两家举行晚宴的目的,是为了之后顺理成章的联姻做铺垫,商圈里人人心怀鬼胎,谁会看不出来。

    贺绅自然也看得出来。

    若是他心情好,还愿意披上几个小时的绅士皮囊周旋一番,但他今晚状态糟糕透顶,懒得陪玩。

    “那是你的事。”

    时间已经过去了几分钟,贺绅耐心告罄:“至于我去不去,我之后会向老宅交代。”

    电话被掐断。

    贺绅在原地抽了两根烟,烟雾与冷空气混杂在一起,尽数沾染在西装上,散发出令人厌恶的味道。

    回到家,推开门,走在玄关处,一眼望见浴室里已经熄灭了灯。

    朱伊伊已经坐在饭桌上吃东西。

    看见他进屋,鼓鼓的腮帮子顿了顿,用筷子戳了戳碗:“李嫂说今天元宵节,刚送来的汤圆,吃吗?”

    贺绅抬脚走近,想起什么,又忽地停下。顾及西装外套上的烟味,他没再动,也没回答她的问题。

    手机在虎口转了几圈,冷不丁地问:“年纪大好还是年纪小的好?”

    朱伊伊奇怪地看他一眼:“这个,看具体情况吧。”

    “不过三岁一代沟这个说法倒是真的,两个人只要相差三岁以上,总感觉聊不到一起。”她支着下巴想,她跟邹楠就是这样,除了工作方面的事情,只要涉及兴趣爱好什么的,他俩完全聊不到一块!

    上回朱伊伊帮他修门说要油,他说是菜籽油;

    今天邹楠兴致勃勃地跟她说冷笑话,讲眼镜蛇到底是单眼皮还是双眼皮,自己在那笑地肚子疼,她只能干巴巴地哈哈两声。

    朱伊伊似乎忘了,她跟贺绅就是差三岁。

    男人斜着额头,不动声色地盯她,像草丛中潜伏许久的猎手,目光幽深,探不清喜怒。

    朱伊伊包了一嘴汤圆,越吃越香,抬起下巴示意手边的另一个碗:“你真不吃吗?”

    “我不饿。”

    “你吃过了?”她惊讶。

    “没吃,”他松懈肩背上的力气,倚坐着玄关的台架,有意无意地扫她一眼,“气饱了。”

    “?”

    门啪地一下甩上,力道不轻不重地,但就是能从里面听出点不痛快的味道。

    贺绅进了屋。

    男人今晚格外沉默,没什么表情变化,整个人像是笼罩在一种名为“不爽”的情绪状态里。他脱下西装外套扔在沙发里,身上只有一件深灰衬衫,在行李箱里捞出睡衣,看架势,是要去洗澡。

    朱伊伊眼神跟黏在他背上似的,一路盯着他进浴室,就在他快要关门,而她也要收回目光时,男人又停住,喊她:“朱伊伊。”

    她咬着半块汤圆重新看了过去。

    贺绅一边解下腕表,一边慢悠悠地跟她讨债:“我今天被你伤透了心,你也不哄哄?”

    真是天大的一口锅,朱伊伊差点没被砸晕,想要反驳,垃圾桶边的两份汤圆和洋桔梗再次闯入脑海,脏兮兮的,狼狈不已。

    她一下子哑了声。

    商人最会审时度势、得寸进尺,贺绅轻易就让自己占了上风,斜靠在盥洗台上,单手往后撑,朝她勾了下手指,笑:“过来。”

    “哄哄我。”

    第77章“可不可以请你只看我,别看别人?”

    男人只身站在浴室内, 隔着灯火,熠熠地望着她。

    好像有羽毛轻轻扫了下朱伊伊的喉咙, 有些痒,逼迫她发出不属于自己的微颤嗓音:“哄什么哄,我伤你什么了?”

    贺绅轻描淡写,气都不喘地开始数。

    “你背着我跟邹楠见面。”

    “你还跟他有秘密不告诉我。”

    “你不坐副驾。”

    “回来也不跟我说话。”

    “你还说我年纪大。”

    “暗指我们年龄不合适,聊不到一起。”

    他一条接着一条的控诉,好像只要她不打断,他就能说上一天一夜,关键是贺绅表情正经严肃, 没有半点戏谑玩笑的意味,他是认认真真地在跟她算账。

    朱伊伊越听眼睛瞪得越大,一口接着一口的锅快要把她砸死。

    她冤枉啊。

    “等一下!”她注意力全部放在倒数第二句话上, 拧了拧小脸,“我什么时候说你年纪大了?”

    她27,他30,哪里年纪大。

    “刚刚,你说三岁一代沟, 聊不到一块。”

    “我又不是说你——”朱伊伊话一顿, 眼睛骨碌碌地转一圈, 明白了什么。原来是那会儿邹楠“二十出头”四个字给他刺激着了,怪不得半夜发疯, 她无奈, “我那就是举个例子而已。”

    他坚持:“已经被你伤到了。”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脆弱了?”

    贺绅缓缓闭上嘴, 耷拉下眼皮, 没什么表情,一副被她伤透了的样子。

    像垃圾桶边那束落败的洋桔梗。

    朱伊伊扯了扯睡衣角, 低下头,闷闷道:“大男人还要我哄。”

    她撇嘴,小声吐槽:“我又没说错,本来差三岁很多话题聊不到一起,很多事也干不到一起。”

    最后一句话从贺绅左耳贯穿到右耳。

    他从始至终都维持一个姿势,唇齿间慢慢品着那句“很多事干不到一起”,指甲剪得齐整平滑的双指轻点着台面,一下又一下,频率时快时慢,时轻时重,仿佛在提前练习着一场还未开启的性-爱游戏。

    他轻呵一声,好。

    好样的。

    他会努力把这句话让她吞回去,再换个方式说出来。

    “那你哄不哄?”他嗓音淡淡的,姿势也一成不变,隔着两三米的距离看着她。他坏就坏在这,清楚朱伊伊吃软不吃硬的个性,故意演出一副伤心欲绝的颓废模样,嘴里要她哄,肢体上倒是很有原则性,没有半点强迫她的意思。

    搞得不哄他,就罪孽深重似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贺绅拿出十二分的耐心,朱伊伊有意拖也拖不了多久,别开脑袋,瓮声瓮气:“怎么哄?”

    蜷起的脚趾头暴露出她的紧张。

    “现在八点。”他说。

    朱伊伊错愕地抬头,没明白他的意思,很快,又见他一字一顿道:“半个小时后等我。”-

    八点半一过,贺绅准时从浴室出来,他傍晚抽了烟,洗澡时候冲了几遍清水,身上混杂着沐浴露和洗发露的香味。

    打开门,就看见朱伊伊窝在沙发里看电视,懒懒打个哈欠:“你快点,我困了。”

    “困就去睡。”他将换下来的衣服放进阳台衣篓,等第二天李嫂过来清理。

    朱伊伊耳朵竖起来:“真的?”

    不要她哄了?

    贺绅站在桌边倒水,灌了一口,吞咽时喉结滚动,有几滴清澈水珠自下颌线滚落,“滴答”一声砸进地板里。

    也好像砸在了朱伊伊的手背。

    握住遥控器的手一抖,她也跟着吞咽一下,慌乱地移开眼睛,压下身体里隐隐的悸动,趿拉着拖鞋去睡觉。

    进屋前,还是不放心地看了眼客厅。

    贺绅没空理她偷偷摸摸的眼神,兀自蹲在行李箱前翻翻捡捡,看样子是在找东西。他背对着她,搭在膝盖上的手肘偶尔动几下,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

    朱伊伊又打了个哈欠,进屋,关门,躺进被褥里,头捱着松软的枕头,一手摸着孕肚,放松神经入睡。

    忽然,想起今天元宵节一过,明天就是她孕检的日子。

    原先计划的是朱女士陪她一起孕检,但她妈还在宣州没回来,这几天打电话过去,问她什么时候回京城,就是俩个字“快了快了”。她叹口气,她妈是靠不住了。

    还没想好下一步要怎么办,背后的房门“咔哒”一声开了。

    她一僵。

    床垫微微下陷,男人沐浴后的身体透着阵阵湿气,掺着各种淡香,蛮不讲理地悉数钻入朱伊伊的鼻腔。

    他靠近了些,低问:“睡了吗?”

    大半夜摸进她房里,指定没安好心,朱伊伊闭着眼,没吭声,兢兢业业地装睡。

    身后人也没了动静。

    不清楚是跟她较劲还是在做些什么,片刻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微弱响声,下一秒,被褥被掀起,温热的躯体贴了过来。

    手臂环住她的腰,宽厚的掌心盖在孕肚上。

    装睡的人蓦地睁开眼。

    “半夜爬床,也不怕我把你分扣光?”朱伊伊恐吓一番,说着就要把他的手抬起来丢开,男人的手臂倏地翻转,与她十指紧扣,摁地老老实实不能动。

    他有理有据:“刚不是说要哄我?”

    “……”

    贺绅搂着她笑,掌心摸着她隆起的肚皮,没头没尾地问:“要试试吗?”

    “?”

    “小鲸鱼。”

    朱伊伊的脑袋像卡了壳的转盘,咯吱咯吱地响动后,脸蹭地红了,贴在她背后的男人还不依不挠:“比小海豚舒服。”

    “不用,拿走!”

    就算要用,也是她自己用,要他献什么殷勤。

    朱伊伊就知道男人都是一个货色,给点阳光就灿烂,蹬鼻子上脸,她肚子大了不方便用脚踹,只能用胳膊肘怼他。贺绅生生受了她几下,力道很重,明早起来身上指定多了几块淤青,都这样他还是没躲,反而说起另一茬:“之前给你买的玫瑰,你是不是转卖了?”

    她怔了怔,动作停滞。

    那会儿两人刚捅破孕检报告的窗户纸,贺绅为求和,送了一束玫瑰去公司。99朵,朵朵娇艳欲滴,朱伊伊没舍得扔,放在一款黄鱼二手软件上在同城转卖了,卖了多少来着……

    “250。”他替她说。

    朱伊伊尴尬地咳嗽一声,当初她定这个价确实是拐着弯骂他,这都陈芝麻烂谷子了有什么好提的。仿佛回答她的问题般,被褥里倏地传来嗡嗡震动声,很轻,很细微,比小海豚的声音少了几倍。

    “什么东西?”

    贺绅熟练地调试着模式,顾及她今晚是第一次,调的是最轻柔的第一档。在朱伊伊问完这句话时,动作代替了他的答案。

    小鲸鱼直接贴了上去。

    睡衣布料单薄,聊胜于无,跟贴着皮肤没什么区别,朱伊伊几乎是立即开始发着抖,眼睫不停地颤动,眉心又痛又快活般地皱起和舒展,人类的身体很奇妙,每每这种时候完全不受她控制。

    尤其是声带与喉咙。

    她使劲咬住唇,避免发出不入耳的声音:“你……拿走。”

    他偏不。

    “叫出来,”贺绅来到她耳边,“很好听。”

    朱伊伊想骂人,可不能松开齿关,一松,那些面红耳赤的声音就会充斥整个房间。她还想打人,也做不到,一个劲儿地抖筛糠,楼外在下着簌簌小雪,卧室内也在下着一场瓢泼大雨。

    拳头松了又紧,下次松开时,被男人强制地塞了个玩-具进来。

    是今晚的主角——粉色小鲸鱼。

    “你自己玩。”他说。

    人性大抵都是贪恋且无可救药的。

    这一刻的朱伊伊也是,要了,就要更多。那点微薄的意志力跟一层薄薄的报纸一般,笔尖一戳,就破了。

    贺绅在帮她安抚肚子里偶尔动弹的胎儿,告诉它,妈妈在做游戏,不要打扰她。朱伊伊听了,又羞又恼,骂他在小宝面前瞎说什么荤话,也不怕带坏小孩儿。

    他笑了笑,像学校里最负责的老师,循循善诱:“性-爱是大自然的唯美馈赠,是人类在繁衍中的浪漫相遇。乖乖,别害怕,也别觉得羞耻。”

    “放轻松,享受它。”

    温醇安心的嗓音是仲冬里的一抹暖阳。

    朱伊伊开始尝试着拿稳小鲸鱼。

    她在男人缓而轻的嗓音中慢慢放松下来,小鲸鱼贴紧的力度却越来越大,贺绅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尽心尽力,由老师蜕变为温柔耐心的daddy:“很棒。”

    “对,就是这样。”

    “乖女孩儿。”

    小鲸鱼今晚工作了半个小时。

    结束工作后,用来咬小豆豆的嘴巴像开水壶一样发着余热,倾斜时,也会像开水壶一样倒出淅淅沥沥的热水。

    朱伊伊四肢瘫软,困倦疲乏的神经不足以做任何思考,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睡觉。呼吸由急促恢复为清浅,就在她快要沉睡过去时,男人贴在她的耳畔,声线沉沉:“伊伊,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她有气无力:“什么……”

    “可不可以请你只看我,别看别人?”他虔诚地亲她的耳朵,侧脸,还有梨涡,小心翼翼又患得患失地祈求,“好不好?”

    她困得不知所云,迷糊地“嗯”了一声,不知是疑问还是答应。

    贺绅心脏酸涩而充盈:“我就当你答应了。”-

    此时的月离港堪堪结束晚宴。

    宴席原定主角是贺绅与吕珮,两家世交,二人又年纪相仿,这次晚宴说白了就是为之后的联姻铺垫,商圈的人都是人精,更有甚至直接带了贺礼来,那是与吕珮在读书私交不错的几家千金小姐,私下里打趣她:“贺太太。”

    宴席开始前,吕珮梳了编发,妆容清淡,礼服精致却不招摇,像一朵开在盛夏之际的栀子花。一身装扮优雅不失大气,很有贺家未来当家女主人的风范。

    是贺绅喜欢的恬淡风格。

    听到朋友们的揶揄,她羞涩一笑,却也没反驳。

    可谁没料到从宴席开始到结束,另一个主角迟迟都未出现,在场所有人包括吕珮连贺绅的影子都没看见。

    几家小姐问她:“贺绅呢?”

    吕珮僵硬地握着手机,像被推至台中央的小丑,一个人唱着独角戏,而台下那些欣羡她的人个个嘴角带讽。

    其中一个与她关系亲密的小姐,将她拽到角落私语:“这场晚宴可请了不少人的,贺绅不出现,就你一个人,这不是白白闹笑话。他人呢,快把他喊回来呀!”

    他人?

    正在哪个破落户里陪他的情人、陪他的私生子吧。

    这话吕珮说不出口。

    因为主角之一迟迟不曾出现,怕生事端和传出风言风语,原先计划好的宴席只能提前落幕,宾客陆续离场。

    晚宴从头至尾都是吕珮一人招呼,等到最后以为宾客离席,她才能撑着墙壁缓一口气。修身礼服勒得胸闷气短,高跟鞋踩得脚踝磨破了皮,鲜红的血珠染红了白色礼鞋。

    神经一跳一跳地胀疼着。

    吕珮压下透支精力后的疲惫,去到会客厅,见到沙发里坐着的贺安清,勉强笑了笑:“伯母,宴席的宾客已经送走了,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等等。”

    贺安清知她今天不好受,拍了拍她的手:“今晚委屈你了。”

    强撑着一天的笑脸就这么垮了下来,吕珮头回当着外人的面红了红眼圈,垂下头,摇了摇:“没事……他工作忙,我理解。”

    是不是因为工作彼此心知肚明,贺安清没挑明,派佣人将她送回家。等人一离开月离港,脸色骤然冷了下来。

    整个老宅坠入冰窖。

    老钱风的装修压抑沉闷,肃穆庄严,佣人安静地退至一旁,大气也不敢喘。

    今晚这场宴席是以吕家和贺家的名义邀请,话一抛出去,是个人都能摸出里头有些门道。

    可从头到尾都只有吕家小姐一个人,贺绅鬼影都没出来晃一下。

    这下不只是把吕家得罪了,贺家面子上也落不得好。

    贺安清一言不发地品茶,脸上无甚波澜,只有离得最近的佣人知晓,这位贺家夫人快要气得说不出话。

    没一会儿,出去办事的管家急匆匆进屋,衣服上落得雪都来不及拍,弯下腰小心喊:“夫人。”

    “查到了?”

    与其说是查,不如说贺绅本就无意遮掩,差人去看一看,就知道他不在公司。

    “二少爷下午就离开了集团,去了城南筒子楼,一晚上都在那,”管家战战兢兢地看了眼贺安清,头埋的更低,“想来是陪那位朱小姐。”

    “还真是去陪那个女人。”

    贺安清将杯盏重重磕在桌上,冰凉到泛苦的茶水溅了出来。

    怒气蹿到头顶,她已有好些年没动过这么大的火气,上一回,还是贺米要跟她断绝母女关系,死都不去联姻。她生的这一双儿女还真是好,大的宁愿出去讨饭流浪也不嫁给她选中的丈夫,小的更是越长大翅膀越硬,给他选的联姻一而再再而三地拒,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把她这个妈当摆设。

    管家:“夫人,今晚的宴席您事先没跟二少爷商量,二少爷恐怕有些不太高兴。”

    贺绅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逼的性子,今晚的事,是她操之过急了。

    贺安清想起什么问:“那个女人住在城南筒子楼?”

    筒子楼就是老旧小区,那种地方贺安清几十年都不曾踏进过一回,听说里面人都不大正经,治安差,环境脏。那种破败地方走出来的女人,本事倒是不小,勾得男人的心黏她身上起不来。

    先前贺安清没把朱伊伊当一回事,左右不过是一个女人。

    今晚她倒是改变了想法。

    得去见见-

    用玩具娱乐后的一觉睡得很沉,沉到朱伊伊甚至不记得贺绅昨晚是睡在她屋里,还是回了客厅。

    也忘记跟他说一件事。

    今天是她孕检的日子,朱女士不在,他必须陪她去。

    孕五周做的检查项目较多,还会抽血,需要空腹,朱伊伊只抿了点水润润嘴唇。回到房间,把就诊卡和各种报告叠好塞进包里,换上厚实保暖的外套和鞋子,朱伊伊坐回了床上,打开手机。

    点到微信的黑名单。

    定汤圆、买洋桔梗:+4

    昨晚小鲸鱼服务费:+2(她很爽,再+2)

    朱伊伊正要改分数,耳边倏地响起昨晚隐约听见的低喃,他求她,多看看他。

    她昨晚其实听见了。

    既然那么可怜,那就给个可怜费,+1分。

    现在已经是“邪恶资本家——29/100”。

    改好,朱伊伊时隔这么久,终于把贺绅短暂地从小黑屋里放了出来。现在已经上午九点多了,不能再耽搁,她直接拨通了对方的微信电话。

    预计是一场漫长的等待。

    贺绅是集团负责人,公务繁忙,手机不会一直放手边,接的慢很正常,朱伊伊这么想着,乖乖地等。

    铃声却在响到第五秒时就被接通。

    话筒里传出男人意外的、不可置信的、小心谨慎的声音:“伊伊?”

    朱伊伊没料到他接的那么快,实则,她更不知道的是男人在她拨来的第一秒就已经拿起手机,剩下的四秒都在怀疑,这是不是一场梦境。

    直至听见她的声音,贺绅才确定这不是梦,惊喜降临的同时又怕她是出了事:“怎么了?”

    朱伊伊反应了会儿,回过神:“啊,我打给你是有事儿跟你说……你现在忙不忙?”

    她试探地问。

    “不忙。”

    那边随即传来一声扬声鸣笛,划破街道,带起阵阵呼啸风声,他说:“我在开车回去。”

    “回、回这吗?”她茫然地眨眼。

    “嗯,开车回来接你。”

    贺绅语速缓慢:“我记得今天是你孕检的日子。”

    这次他会跟她一起去孕检,以孩子父亲的名义,以朱伊伊丈夫的名义。

    不会再有人说她闲话。

    不会再发生她独自坐冷板凳等报告的窘境。

    他会在医生每句话后面跟上一句“朱女士的先生记住了”。

    “五分钟后到。”他说。

    朱伊伊捧着手机,轻轻地说:“好,我等你。”

    贺绅开车很准时,说五分钟就五分钟,不多不少,朱伊伊收拾东西出门,走到巷子口就看见他把车停在路边等她。

    眼见着要到再迟就要到十点,朱伊伊提着步速往车的方向走,就在最后一步要靠近时,下意识地,抬起眼,往前方看了一眼。

    目光就这么顿住。

    贺绅的阿斯顿马丁斜对面,停着一辆暗色的加长版林肯,只露出一角,那片角落的后窗打开,雾气朦胧的空气里,女人的脸若隐若现,过了会儿,朱伊伊才看清那是一张岁月不败美人骨的惊人皮囊。

    美,特别美,上了年纪也遮不住的惊艳。

    脸多美,看向她的目光却没多少温度,像寒冬腊月天的草丛里竖起脊骨的美人蛇。贺安清优雅地撑着额头,居高临下地睨过来,目光好像在说着“久闻大名”,而后,朝朱伊伊弯了弯唇。

    算是打过招呼了,朱小姐。

    第78章“那满分呢,”他笑,“结婚吗?”

    “在看什么?”驾驶座的贺绅看她站在原地发呆。

    “啊……”朱伊伊回神, 摇摇头,上车, “没看什么。”

    人坐进车里,底盘变低,她再透过后视镜望向方才的地方时,那辆车已经不见了踪影。

    兴许只是碰巧路过吧。

    副驾驶座换了孕妇安全带,朱伊伊系了半天才扣好。

    坐稳后,拿出手机给尹医生发消息,问她上午值不值班,对面回复说专门腾出了时间给她做孕检, 不用排队预约。

    朱伊伊松了口气,回了句谢谢。

    退出聊天框,刚要锁屏, 驾驶座的男人倏地贴了过来,一手撑着她大腿的坐垫,一手撑着侧边车门,将她包围在狭小的一隅之地,看着她说:“29。”

    她晃了晃神, 半晌明白过来他指的是什么, 立即把手机反扣在胸口盖住:“偷窥别人屏幕, 我鄙视你。”

    她朝他竖了个中指。

    贺绅没窥屏的癖好,只是他还沉浸在被朱伊伊从小黑屋里放出来的喜悦中。看她捧着手机聊天, 眼神不自觉地瞥过去, 果然看见了自己的那一行消息栏。

    几分钟前的那通语音电话, 让他排的很靠前, 就在消息框的第二位。

    他坦荡荡地看见了阿拉伯数字——29/100.

    贺绅用温热的掌心握住她的手指头:“比我预计中长得快一些。”

    最看不惯的就是他这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再配上他沾沾自喜的口吻, 朱伊伊冷哼一声,毫不留情面地打击:“才29分你得意什么?你离及格还差31分,远着呢!”

    原来真的是60分及格。

    小姑娘完全没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暴露了信息点,还在那龇牙咧嘴地恐吓,贺绅心底又开始盘算:“如果我及格了,你是不是能给我那个机会了?”

    复合的机会,重新开始的机会。

    他握住她手指的力道紧了紧。

    朱伊伊:“昂。”

    “那满分呢?”他瞳孔清亮,像清水中浸泡后的黑曜石,“可不可以结婚?”

    60分是及格,她给他机会。

    70、80、90乃至99分,她会如他所愿破镜重圆。

    那100分呢。

    等满分了,他们会怎么样,结婚吗?

    朱伊伊好似被他问住了,又或许她还没有想得如此长远,卷翘的长睫颤了颤,她挪开眼,弱弱道:“我要不结婚呢。”

    男人比想象之中还要干脆,他笑着说:“那我等你。”

    “等你愿意松口的那天,而在此之前,贺太太不会是任何一个人。”-

    上午九十点是人流量高峰期。

    抵达医院后,朱伊伊被贺绅牵着乘专梯上楼,直达妇产科诊室。尹医生就在里面候着,见他们来了,按例问询就诊,开了孕五月要做的一些检查。

    饶是有专属号不用排队,检查也耗了一个多小时。

    为了节省时间,朱伊伊没拿纸质报告,直接回了诊室,尹医生的电脑端可以查看电子版。

    尹医生盯着电脑看了会儿:“这段时间朱小姐的孕激素、雌激素都稳定不少。”

    “是的,我胸胀,小腿酸缓解了很多。”

    “您和贺先生多亲密些总是好的。”

    这话就差明说让他俩多做些不可言说的事,朱伊伊咳嗽一声,羞窘地摸了摸鼻子。

    “不过——”尹医生皱了下眉,来了个回马枪,“因为孩子是意外怀上的,会有些影响。”

    “意外”两个字同时闯入朱伊伊和贺绅的耳廓,刹那间,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这是他们的禁区。

    彼此都心知肚明,这个孩子是个意外,即便它的存在与到来都备受爱与期冀,但始终改变不了它是一个意外的事实。

    就像朱伊伊提过,如果不是体质原因,在与贺绅分手的第二天她就会流掉它。

    贺绅脸色凝重了些。

    尹医生点了点屏幕上的数值,又道:“贺先生和朱小姐事先没有备孕,尤其是朱小姐,体制方面缺乏营养,怀孕以前作息颠倒,所以现在孕中期会有各种不良反应出来。”

    月份越大,朱伊伊嗅觉越敏感,比孕前期的反应还要大。上次跟邹楠一起喝的牛奶,腥得她几天都没碰奶制品。她有些紧张,背后的贺绅安抚地摁了摁她的肩膀,启唇问:“很严重吗?”

    “严重倒不至于,但我建议朱小姐时刻注意稳定激素。”

    朱伊伊急了:“我跟贺绅已经按照那个做了,还不能……”

    迎着尹医生无奈又看透的眼神,朱伊伊话原数吞了回去。

    好吧。

    比起别的小夫妻,每夜同床共枕亲亲摸摸睡一睡,她跟贺绅更像是为了稳定激素“逢场作戏”,根本没落到实处。

    走前,尹医生打印了一份纸质报告,递过去:“如果朱小姐有什么不舒服的话,记得随时联系我。”

    出了诊室,朱伊伊还在研究刚拿到手的纸质报告。

    因为能在图像上清晰地看到“它”。

    孕五月,胎儿发育初具人形,比之前的四次孕检报告都要清晰几倍。小小的身子蜷缩在一起,像田野里窜来窜去被人逮到的小垂耳兔,小腿并拢,两只小手挡住眼睛,仿佛发现了医院的仪器探头,在故意躲猫猫。

    古灵精怪的。

    贺绅跟在她的身侧,朱伊伊忍不住扒拉下他的袖子,指着报告上的图像,“尹医生说它现在还很小……”她想了想,用手比划,“就我买的夹心脏脏包那么大。”

    贺绅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五个月已经能看清楚胎儿的小胳膊小腿,还有被手挡住的小脸,它很听话,也很健康。他伸手摸了摸,第一次对生命有了奇妙的体验,这是他跟朱伊伊的孩子。

    像他,又像她。

    但它仍旧是一个意外。

    如果没有“它”,贺绅跟朱伊伊早就在分手那天走散,她会相亲,认识一个适合的人;也可能拒绝相亲,在未来遇见一个特别爱她的人;要么终生不婚,做一个单身独立女性。

    什么都有可能,唯独跟他不会再有可能。

    贺绅很喜欢“它”,不仅仅因为是他跟朱伊伊的孩子,更因为它给了自己一个靠近和挽留朱伊伊的正当理由。

    如果“它”不存在呢?

    想到这个念头,走廊的空气都开始稀薄起来,墙壁惨白,消毒水味直冲颅腔。贺绅敛下眼,看着朱伊伊捧着报告满脸悸动好奇的样子,心底忽然涌出一个疑问。

    他暗暗喘了口气:“你怪过我吗?”

    “啊?”

    她没听懂,贺绅弯下腰,直视她,尽量用平和的嗓音明明白白地问:“我让你怀孕,你有没有怪过我?”

    朱伊伊怔了怔,稍后,长睫簌动:“……怪你干什么。孩子有你一份,也有我一份。”

    如果孩子是个错误,那他们都是犯错的人。

    毕竟有孩子的那次,谁也想不到。

    那晚,贺绅刚结束长达半个月的出差,开了荤的两个人头回素这么久,他想,她更想,两人天雷勾地火,干柴从客厅烧到卧室,又从卧室烧到浴室,套换了不知道几个,朱伊伊只知道每次停下来的间隙,她一回头,都是男人把套子摘下来打个结,扔进垃圾桶,每一次她都以为是最后一次,但是永远会有一双手在她冒出这个想法时,折弯她的膝盖。

    那天搞得很晚,搞得朱伊伊已经不知南北西东,整个人都像在坐云霄飞车,她像个八爪鱼缠着贺绅说话:“我想听你的声音……”

    他不肯。

    男人在这档子事上都是行动大于言语,朱伊伊也不乐意了,分开半个月她就这么一个要求,她很不高兴,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把他踹开,贺绅对她不设防,也没想到搞她搞了那么久,这小姑娘还有力气蹬他,人往后倒,贺绅跌进床单里,隐约间感觉什么破了。

    不等他深想,朱伊伊已经跨坐他身上,开始掌握主动权,这个姿势他们很少用,因为朱伊伊力气不够,每次都是动了差不多二十几下就嚷嚷腰酸背疼。这次她是抱着报复他的决心,打脸都要充胖子,断断续续地过了半个多小时,就在朱伊伊感觉自己脊背都要抽筋时,贺绅忽然抱紧她,迅速翻了个身,让她感受到他对她的思念到底有多浓。

    卧室里黑漆漆的,两人甚至都没来得及开灯。

    贺绅乘了十几个小时的航班,又在倒时差,有些倦,朱伊伊倒是正常作息,可这会儿她比贺绅更累,两人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

    睡醒了又接着厮混,没完没了,中途停下来就吃了两顿饭,年轻就是无极限,跟两堆柴火似的,一个眼神都能擦出火星。

    真正结束的时候已经过去不知道多久。

    朱伊伊清醒过来是第三天的早晨,她要去上班,卧室里到处都是她跟贺绅混合在一起的味道,闻着人脸红心跳,她没好意思让家政阿姨收拾,红着脸把装满套的垃圾袋收拾了下,拿起来,准备带走,发现有一抹白色如澌澌雪水般流淌出来。

    一定是贺绅太激动,拿下来打结,没有打好,漏出来了。

    她脸烫得像蒸熟的虾。

    直到一个月后查出怀孕,朱伊伊才意识到,那是他俩太疯,套都搞破了。

    这怪谁啊……

    谁都怪。

    又谁都不怪。

    朱伊伊把孕检报告一一折叠好:“其他事上我是怪你,单单你把我当联姻挡箭牌这事儿我到现在还怪你。但,怀孕这事,我没怪过你。”

    她扬起脸,第一回主动地用手指点了点贺绅的心口:“你是一个很好的父亲。”

    贺绅长久地凝睇她,喉结吞咽,随后,夺过她正准备塞进包里的一沓报告,从里面抽出那张有图像的,折叠好,揣自己大衣兜里:“借我一晚上。”

    “干嘛?”

    “回去复印一份。”

    “?”

    他一脸正经:“收藏。”

    朱伊伊:“……”

    这人简直了,孕检报告收集癖-

    忙碌过后终于到了休息日。

    当了一周牛马的凌麦把朱伊伊约出来吃饭,两人饭量都大,点了大份铁板烤鸭,两份蛋羹,还有一大盆红枣卤蹄。

    朱伊伊怀孕不能喝奶茶,只能偶尔吸溜一点柠檬水解腻,从坐下来吃饭的第一分钟开始,就听凌麦愤愤地念叨:“女人不结婚是会死吗?”

    已经不知道第几遍幽怨地问这个问题。

    朱伊伊默默数:“第二十九遍。”

    “那我心里就是不舒服嘛!”凌麦自过年后就陷入了七大姑八大姨为她介绍对象的窘况,说她今年二十七老大不小,连个恋爱都没谈过,她爸妈也开始张罗相亲。她重重叹口气,“伊伊,我算是明白你当初被朱阿姨逼着相亲的滋味了。”

    然后瞥一眼朱伊伊的孕肚说:“羡慕你。”

    朱伊伊吐出鸭骨头:“羡慕我揣个孩子?我看你是脑子坏了。”

    “这不是羡慕你揣了贺总的崽吗,不想结婚就不结,还有天价抚养费。想想好爽啊,没用婆媳烦恼,不用伺候老公,有自己的小宝贝,还有花不完的毛爷爷,人生巅峰啊朱女王。”

    听她越说越离谱,朱伊伊没忍住给了她一拳:“说得这么好,肚子里这块肉传给你好不好?”

    凌麦哂笑地摆手:“别了吧,我家里人得对我混合双打。”

    节假日的店内气氛火热,人生喧哗,混合着各种烧烤饭菜味道,朱伊伊吃了没一会儿就孕反,小脸皱得挤在一起。凌麦看正好也吃完了,麻溜地去结账,出了店,外面空气清新。

    朱伊伊大口呼吸:“麦麦,下次别喊我吃饭了,好想吐……”

    “那么难受啊?”凌麦着实没想到怀孕的人对气味那么敏感,着急地在原地转两圈,抓耳挠腮的,“伊伊,我去给你买瓶水,你在这等我。”

    朱伊伊晃晃胳膊示意不用,喘了几口气,一抬头,人已经没影儿了。

    川流不息的车辆因为红绿灯被逼停,车声喧嚣和鸣笛噪音一瞬间消失,她又看见了那辆林肯车。

    同样位置的车窗降下,依旧是上回看她的女人。

    黑车从车流中开出来,直到停在她跟前,驾驶座的司机下车,恭敬地给女人打开车门,一副高门大户的做派。

    朱伊伊只在去月离港的时候见过。

    女人穿着中式旗袍,深灰貂毛披肩,没下来,就这么坐在车里,偏过头看了过来。贺安清目光无甚波澜,从朱伊伊的脸渐渐移向她的小腹,不大,但足以孕育一个胎儿。

    她淡淡启唇:“朱小姐。”

    仅仅三个字,声音却与记忆中的某个人渐渐重合,朱伊伊慢半拍地认出了面前的女人是谁。

    ——贺安清。

    朱伊伊没见过贺安清,但打来公寓的那通电话,她永远记得她的声音。

    风轻云淡中的一抹刀。

    贺安清记得当初那通电话里,小姑娘接了之后惊慌失措,跟老鼠见了猫似的。今天倒是出乎她意料,朱伊伊对于她的出现,情绪没多大的起伏,呆愣几秒后点头:“贺夫人。”

    半年不见,胆量和气度长了不少。

    贺安清显然是有备而来,手一挥,示意车里测的位置:“朱小姐,我们聊聊吧。”

    嗡嗡,手机震动两声,是凌麦发来的消息。

    [伊伊,我找到柠檬水啦!]

    [我现在给你买回去!]

    看着车里耐心等她的女人,朱伊伊抿了下唇,匆匆打了行字回复:[麦麦,我临时有事先走了,一会儿联系你。]

    来不及看对面回复,朱伊伊锁屏,摁灭手机,隔着几米距离道:“好。”

    第79章“不相信全世界,也不会不相信你。”

    车门“嗙”的一声关上, 隔绝所有喧嚣。

    朱伊伊坐在里侧,余光还能看见外面的情况, 买了两瓶柠檬水的凌麦走了回来,站在原地望了望,没见到她,失望地回了家。

    她收回了视线。

    前排司机自觉降下隔板,留下一个绝对安静的谈话环境。

    贺安清像唠家常般开启话头:“我查过朱小姐在医院的就诊记录,体质难孕,有的人喝了十几年的药也怀不上。朱小姐是个运气不错的人。”

    朱伊伊心想这个运气她不敢当,主要还是您儿子是个神枪手, 一次就中。她刚吃了油腻的东西,胃不舒服,从包里拆了颗汽水糖, 果香味自口腔蔓延整个封闭车厢:“贺夫人找我,想聊什么?”

    贺安清开门见山:“我在城北购置了两套房产,金融街附近的一套公寓,方便你上下班,以后孩子生下来也方便上下学。另外一套是樟域山庄的别墅, 近湖, 清净, 你要是不想工作了,可以带着孩子住那, 佣人管家司机都会有。”

    这两套房产都是堪比月离港的物价, 是朱伊伊这种普通老百姓努力几辈子都肖想不到的东西。她该欣喜若狂, 该激动得不能自已, 或者畏畏缩缩地在贺安清面前伏低做小,侥幸又担忧地收下。

    朱伊伊含着汽水糖:“我不明白贺夫人的意思。”

    贺安清降下车窗, 冷风灌入,有片刻的时间沉默。

    等车内空气换了一番,她重新升上车窗,轻轻抬眼:“贺绅要联姻了。”

    “咯嘣”一声,汽水糖在齿关四分五裂,酸梅的汁水充盈味蕾,涩得人牙齿发麻。

    心脏一瞬间收紧。

    贺安清拨弄着手腕上的玉镯子:“贺绅的联姻对象,我心中已经有了人选,再过不久,我会让他们完婚。今天找朱小姐的目的,就是希望你能明白自己的位置。”

    联姻。

    朱伊伊清明的双眼,有一瞬间的失神:“……什么时候?”

    “这个你无需知道——”

    “我问,”她冷着脸直视贺安清,一字一顿,“联姻是什么时候。”

    贺安清拂了拂貂毛上的浮灰:“很快,最迟年中。”

    朱伊伊低喃重复着“年中”的两个字,像是蜗牛缩进了壳里,即便是贺安清,也猜不准她此刻的想法。她怔怔地透过车窗望着外面滑过的车流,滑过第29辆的时候,哑着嗓子:“我不信你。”

    “我只信他。”她倔强道。

    “信他什么,信他履行对你的承诺,还是信他有本事逃脱得了我的掌控?”贺安清心平气和地取出一份密封档案,纡尊降贵地拆开,推至桌面,“你看看再说。”

    管理情绪的大脑彻底罢工,朱伊伊茫然空白地坐得身子发麻,过了会儿动了动,一目十行地扫过文件第一页。她不懂什么控制股,直到看清最后一行字,才明白这份文件的意思。

    心一提,呼吸乱了半拍。

    时瞬集团归纽约总部贺氏集团控股。

    最大持股人不是贺绅。

    是面前这个叫贺安清的女人。

    “朱小姐,实话与你说,贺绅能有今天的位置,也是我一手扶持上去的。他能给你的优渥生活,每一分钱都离不开我。说白了,只要我断掉贺绅的资金链,他一无所有——”贺安清淡淡地望着她,“你也一无所有。”

    这一刻朱伊伊才明白贺安清的可怕。

    在贺家,她就是一个造物主,她能给予一切,也能随时收回,所有人都在她的掌控之下。

    包括贺绅。

    剥茧抽丝般,朱伊伊隐约明白了,贺绅当初为什么找她结婚。

    他前三十年的人生没有自由,就像他的名字——绅。

    在他出生的那一刻起,贺安清已经提前决定了他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削去棱角,砍掉锋芒,套在定制的躯壳里,一步步地长成贺安清期待的样子。这样还不够,他共度余生的妻子,他也无权选择。

    在贺安清心里,在贺家人心里,贺绅早早就与“利益”二字绑在一起,他想要什么从来都不重要。

    霎时,朱伊伊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好似被针尖扎了下,从胸腔最深处,蔓延出一道细密而绵长的酸疼。

    原来这些年你也过得不好啊。

    “我相信朱小姐是个明白人,上要养母亲,下要养孩子,你跟贺绅在一起,无非图的就是他身上的钱权。但别忘了,他身上的这些价值,全是我赋予他的。与其跟我唱反调,什么东西都得不到,不如接受我的条件。”

    贺安清慢条斯理地笑:“只要你安分,不觊觎贺太太的位置,你不仅拥有房产和无限额的卡,你的孩子以后生出来也是贺家的一份子。而你也能一直跟在贺绅身边,除了不能给你名分,他疼你宠你还是把你当宝贝供着,我都不会干涉。”

    谈话谈到这种程度,贺安清自认已经妥协不少,若是她年轻时候,手段不会这么温和。

    桌上又摆出一份具有法律效应的合同,一张无限额的卡,只要朱伊伊签字,立马生效。

    “怎么样,朱小姐?”

    朱伊伊长久地凝睇桌面,垂在膝盖上的手抖了一下。

    视线有过一瞬的模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车厢内寂静无声,不知过去多久,她缓缓抬手,伸向那张合同,就在手指快要捏住时,方向调转,朱伊伊拿了那张无限额的黑卡。

    “我只要这个。”

    贺安清静静地盯着她:“可以,但还是要签合同。”

    “朱小姐可以把你的诉求说出来,我尽量满足,商议好我立马派律师拟合同。如果违约,将以千倍的金额赔偿。”

    “我……”

    话未说完,一阵急促铃声响起。

    在沉寂的车厢里像是来自地狱的警钟,一遍遍地敲响。

    朱伊伊下意识地翻开手机,看谁的来电,屏幕上显示“朱女士”三个字,眼睛亮了亮。很快,屏保再次弹出十几条微信消息,数量不算多,只有几条,全都是文字。

    可朱女士不认字。

    她上了年纪,眼睛和记忆力都不好,上了半年的老年大学,学的字也没认识几个,平常聊天都发语音条。

    这不是她发的。

    朱女士排斥别人碰她手机,嘴里嚷嚷着怕骗走她的钱,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让别人用她的手机发消息?

    联想到她妈最近的奇怪,朱伊伊一下子慌了神。

    出事了。

    顾不得贺安清还在等她的答复,朱伊伊晃了晃手机,二话不说拉开车门,往外走:“贺夫人,卡我先收了,其他的事情之后再聊,我有急事。”

    不等对面如何回应,她疾步离开。

    在贺安清面前,朱伊伊还太嫩,怕自己耍的那点小心机被看穿,她走得又急又快,背后的凝视始终如芒在背-

    一路走到一家水果店前,拐个弯,立牌挡住可见范围,朱伊伊才停下来,在电话即将自动挂断前一秒接通。

    “喂,妈?”

    “伊伊啊。”

    马路上喧闹嘈杂,朱伊伊一手堵住耳朵,一手握紧听筒,缓了缓,忽然反应过来:“大姨?怎么是你,我妈呢?”

    心被高高悬在嗓子眼,第六感告诉朱伊伊不对劲。紧接着,话筒那边传来大姨的焦急声:“你妈晕倒了!”

    “什么……”

    “你妈让我们瞒着你,现在也瞒不住了,”大姨重重叹气,“你妈碰着你爸了。”

    手机的微弱电流在脑海里不停撕扯,朱伊伊呆滞地站在马路边,在凛冬的寒风里,身体坠入冰窖。

    电话里大姨说,朱女士初七的时候就撞见了朱伊伊的父亲,林海福。当年的负心汉抛弃母女俩后,也没过得多好。老婆跟别人跑了,留下一个成天无所事事、作奸犯科的儿子,林海福这个老子也没多好,酗酒,还好赌成性,父子俩把家底败了个底朝天。

    朱女士心底埋了将近三十年的恶气终于出了。

    报应啊报应!

    但出得不够彻底,朱女士不解恨,她这一生都被这个烂男人毁了,还害的她家伊伊小时候吃尽苦头。管它三七二十一,那会儿林海福正好喝的烂醉躺路上,附近没人,也没摄像头,朱女士管它三七二十一,路边抄起一个棍子就是砸,打得负心汉蜷缩在地上哭爹喊娘。

    他哭,朱女士也哭:“我打死你个畜生!”

    打完,眼泪水一擦,脚底一抹油跑了。

    过了几天都安生无事,朱女士渐渐把这件事遗忘在脑后,她心里惦记着朱伊伊,没到初十就吵着要回京城。谁也没想到,人都到要坐上去车站的出租了,一个人突然出现在了朱家大门口。

    林海福穿着一身糊满水泥的工装服,坐在门口的石墩上抽烟,看见几十年没见的朱女士,眼里闪过一抹惊讶。

    他朝她笑,喊她名:“盼弟。”

    朱女士逢人就说喊她婶、阿姨、堂客都行,唯独不爱别人叫她名字。

    她讨厌朱盼弟这个名字。

    尤其是当最厌恶的人喊出口时,心底的火一下子蹿到了天灵盖,朱女士行李一丢,装着土特产的腌萝卜的玻璃瓶摔得粉碎,她抓起来就扔。

    场面一度闹得不可开交,嗓子都骂破了。

    后来林海福不依不挠地缠她,为了不让朱女士回京城,还找派出所的民警说她故意杀人。

    朱女士一口气没上来,气晕了。

    母女俩相依为命几十年,朱伊伊是朱女士的心头肉,反过来也一样,朱女士去哪朱伊伊都牵挂着。

    一朝听到她妈出了事,朱伊伊急得不可开交。

    没时间来懊恼和埋怨自己粗心大意,朱伊伊第一时间回家,匆匆收拾两件衣服就往高铁站跑,票都是路上订的。

    好在宣州不远,就在临市,高铁四十分钟就到。

    下了高铁站,大姨早早就在站口等着,两年没见朱伊伊,大姨愣是瞧了半天没认出来。比起前年见面那会儿,朱伊伊还要年轻,皮肤白皙,眉心紧蹙,眼睛还有红血丝,瞧着就可怜。

    “伊伊丫头,胖了些,”大姨心疼地抱了抱,“原先太瘦了,胖点好看。”

    朱伊伊按压羽绒服遮了遮肚子,没说自己是怀孕了:“大姨,我妈现在怎么样?”

    “还没醒,你妈有高血压,气狠了,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我去医院看看。”-

    医院病房消毒水刺鼻难闻。

    朱伊伊这时候已经顾不上戴口罩了,小步子奔向病床,朱女士就躺在上面,脸色有些苍白。那么多年了,她妈少有得这么憔悴,朱伊伊沉默地给她掖了掖被褥。

    大姨家里有小孙女要带,为了送朱女士来医院,孙女被她临时放在邻居家,心底不安生。现在朱伊伊来了,着急忙慌地回趟家,等晚上再来。

    “伊伊啊,我晚上来送饭,有什么想吃的跟大姨说。”

    “好,谢谢大姨。”

    送走大姨,朱伊伊也没闲下来,她刚问过护士,说她妈过些时候就会醒,她得去打点热水来。住院部病房到处都是刺鼻气味,冲的人胃部翻江倒海,朱伊伊捂着鼻子接完水,脚步匆匆地回病房。

    路上险些撞到一个跑路的小男孩。

    她抱着肚子躲了躲,贴着墙站稳,手机啪地一下滚落台阶,骨碌碌得像个皮球,撞到一面墙才停下来。

    小男孩儿自知闯祸,立马屁颠屁颠地跑去捡起来,弱弱地道歉:“姐姐对不起。”

    屏幕摔碎了大半。

    这是今年新买的手机,朱伊伊心里堵了一口哑火,想着病房里只有朱女士一个人在,没跟一个几岁小孩计较,揣着手机回了病房。

    忙完一切,关上病房门,耳根终于清净下来。

    朱伊伊长长地喘了口气。

    她坐在病床边守着,赶来宣州的时候满心焦急,注意力全部牵挂在朱女士身上。现在静下来,才发觉自己小腿发胀。过年休假后,她没走过多少路,今天匆匆忙忙地奔波,腿酸,头也晕,神经困倦。

    一天之间事情接二连三,朱伊伊根本腾不出时间去深想。

    现在静下来,趴在床边,脑子还没转两下,睡意先一步袭来,眼皮越来越重地黏住,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夜幕四合。

    耳边若有似无地听见碗筷碰撞声,之后是护士的推车叮铃哐啷响,几声交谈后,病房重回宁静。

    朱伊伊撑起厚重的眼皮,抬眸,对上夹了两根土豆丝的朱女士。

    筷子一僵。

    “醒了?看你趴床边睡,没喊你。”朱女士没提朱伊伊为什么会来宣州,也不提她知道多少,恨不得三言两语揭过去,敲敲大姨送来的饭菜,“还是热的,吃点?”

    朱伊伊板着脸,语气严肃:“为什么不告诉我?”

    “……有什么好说的,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

    “我不是小孩子了,我是二十七岁,又不是七岁,我有分析和解决问题的能力,你被林海福缠着回不了京城为什么不跟我说?他能报警,我就能帮你请律师,请最好的律师,送他进去吃牢饭。”

    “我就是觉得没必要——”

    “为什么没必要!”朱伊伊突然吼了一声,发完火,眼圈一下子红了。

    林海福缠着她妈回不来没必要告诉,贺绅被家族掌控要联姻没必要告诉,就她跟个傻子一样蒙在鼓里。朱伊伊知道,是因为她怀孕,担心她焦虑伤神,所以打着“为她好”的旗号,把她当个宝贝一样圈在象牙塔里护着,所有的风浪都不让她经历,恨不得比避风港都只有她一个人,搞什么啊,她又不是个一碰就碎的花瓶!

    压抑许久的情绪忽然崩塌。

    视线渐渐朦胧,鼻酸到无法自抑,她咬着唇,强忍不要掉眼泪,可一张嘴,咸而苦涩的泪就落了下来。

    朱女士被她吼得一愣,平常泼辣的性格这会儿像是吞了黄连,跟犯了错的孩子似的,不知所措地捧着碗筷,嘴唇嗫嚅:“丫头,妈错了,别哭啊。”

    “骗子……”

    朱伊伊红着眼,哽咽:“你们都是骗子。”

    第80章“原谅我吧,宝贝。”

    京城, 雨丝蒙蒙。

    还未到傍晚,天边已经暗了下来, 今天是休息日,除了自愿加班的几个部门亮着灯,只有顶层总裁办还灯火通明。

    时瞬集团开始独立之后,各方面的项目合作都受到了一定阻碍,贺绅加班加点地处理公务。到了七点,是朱伊伊用晚膳的时间,手头没忙完的项目暂时停下,拷贝进U盘, 带回城南晚上再继续。

    乘电梯直达地下停车场。

    解锁,上车,发动引擎, 贺绅今天开的是一辆黑色的柯尼塞格,副驾驶座还有半小时前派人订的一束玫瑰。

    车是过年时贺米送的新年礼物,说感谢这一年他的庇护,特意选的这辆黑色限量款,车身黑亮, 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 色泽永远是最耀眼的一个。贺绅不喜欢, 觉得招摇,但贺米说女孩子都喜欢这种酷酷的车, 朱伊伊肯定也喜欢, 开起来特别帅特别拉风, 贺绅要拒绝的说辞又停在了嘴边, 最后扬眉,觉得试一试也可以。

    黑色的柯尼塞格, 最浓烈的红玫瑰,独有一番味道。

    车开出停车场,驰过时瞬集团门口,贺绅不经意侧眸,意外瞥见凌麦站在路边不停地张望,像是在等人。

    他记得,朱伊伊今天跟凌麦约了一起吃饭。

    方向盘掉转,车身停在路边,车窗降下,贺绅转头喊:“凌麦。”

    脚都蹲麻了的人猛地弹起来。

    凌麦一个下午心底都不踏实,尤其是联系不上朱伊伊后,更慌了,她不知道找谁,想打给贺绅又没联系方式,只能在集团大门口蹲着,希望能撞见这位逢年过节都加班加点的大boss,没想到,还真给她等着了。

    “贺总。”

    看她脸色不对劲,贺绅惬意的心情缓缓凝滞:“有事?”

    凌麦一向都很怵上司,缩了缩肩,弱弱地说:“那个,我今天和伊伊出去吃饭,我去买水的时候伊伊突然说她临时有事,待会儿联系我,等我回去店门口找她,人就不见了。我回到家几个小时,给她发消息打电话都没人接……”

    在凌麦说第一句话的时候,贺绅已经拿出了手机,朱伊伊前两天把他从黑名单放了出来,他可以联系她。在凌麦声如蚊呐地说完最后一个字时,手指滑动屏幕的速度越来越快,选择拨通。

    冬雨顺着车窗飘了进来,打湿屏幕。

    对面响起冰冷的机械女声,提示“对方已关机”,结果与凌麦说的无异,男人攥住手机的力道登时收紧。

    不会的。

    可能是与前几回一样,出去玩了,她就是一个爱玩的性子。

    贺绅把手机扔在一边,望着漫天雨丝席卷,在车里拿了一把伞伸出窗外:“撑着吧。”

    “谢谢贺总。”

    “要派人送你回去吗?”

    凌麦头摇地像拨浪鼓:“不用不用。”

    贺绅颔首,要驱车离开,却又在下一秒扭过头,低声道:“如果伊伊有联系你,希望告知我一声,谢谢。”

    凌麦忙不迭地点点头。

    男人最后一点冷静快要消耗殆尽,勉强维持着温和的状态与凌麦道别,在关上车窗的那一秒,贺绅脸色瞬间冷漠下来。

    淅淅沥沥的雨珠拍打着车身,滴滴答答。

    就在这样静谧的环境里,好像全世界都只剩下贺绅一个人,他听不见其他声音。人在极度安静的空间里,思维要么彻底罢工,要么疯狂活跃,此时此刻的他,显而易见是后一种。

    朱伊伊是谁?是他的人。

    她要去见谁、干什么不可以吗?可以。

    但不能玩消失!

    躺在坐垫里与尸体无异般的手机,倏然惊起,铃声中带着一丝期冀与希望,却又在贺绅看见来电人时,再次陷入晦暗与失望。

    他接通,一个字也懒得说。

    章特助感受到这边的低气压,吞咽一下,迅速道:“贺总,刚刚收到消息,下午夫人来找过朱小姐。”

    贺安清。

    贺绅面无表情地直视着前面的马路,车辆一下接着一下地滑过,他沉默着。所有的个人情绪全被他压制下去,全身只有一个念头,回月离港。

    见他的好母亲。

    柯尼塞格狂奔在雨幕中。

    大雨滂沱,路面积水,车轮碾过,激起一阵水花-

    月离港的会客厅,灯火熠熠。

    长桌前,贺安清坐在主位,律师正在根据她的意见拟定合同,还差最后一项内容时,管家步履匆匆地进厅:“夫人,二少爷回来了。”

    贺安清用丝帕擦着手腕的玛瑙珠串,闻声,停下,抬眼示意律师先去偏厅候着。后者点了下头,快速地收起一沓文件就要离开,还未起身,大门就被人用力推开。

    贺绅冒着风雨回月离港,一路上伞也没打,短发,肩头,镜片淋湿不少雨珠。

    他没动,也不会说话,就这么森森地站着。

    受惯性作用,门大力撞击两边的青花瓷瓶,“砰”的一声,瓷瓶滚落地面,摔得粉碎。

    会客厅众人噤若寒蝉,僵在原地。

    贺安清斜眼看过去,只一瞬便明白了什么,唇角闪过一抹讥讽。

    倒是紧张那个女人。

    她摆了摆手,示意其他人先退下,贺绅倏地开口:“都站着。”

    上位者动怒从来不歇斯底里,寥寥三个字的命令,冷肃而不容置喙。众人畏惧贺绅,又不敢不听贺安清的话,一时间,各个杵着像块木头。

    贺安清蹙了蹙眉:“大晚上来月离港,还淋成这副样子,贺家教导的规矩你学到哪里去了,你的修养呢?”

    “不成体统!”

    贺安清鲜少说这样的重话。

    贺绅没有半点反应,发梢的水汽凝聚成一滴水珠,砸在锋利眉骨间,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滑落。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会客厅的所有人,管家、佣人、律师、贺安清——最后回到律师身上,没有温度的目光紧锁着他:“你来干什么?”

    这是贺家的律师。

    曾为贺绅置办老宅事务时见过几次。

    律师没想到火药一下子冲到他头上,两边都不好惹,寒毛直竖:“我、我是夫人喊来拟合同的。”

    “什么合同。”

    “……不动产和一些资金转让的合同。”

    “给谁。”男人一个字一个字地问。

    律师战战兢兢地张合嘴唇,想说,又不敢说,贺绅明知故问,他就是盯着,阴恻恻地威逼。这种时候身上哪还有半点斯文样子,抬脚走近,夺过律师手上最上页的合同,睨一眼,就找到了心心念念的名字。

    贺绅永远能在漫天四海的文字中,精准地找到朱伊伊三个字。

    商人手里过遍的合同成千上万,只需一眼,就能懂得这份合同什么意思。

    两栋房产,一张无限额的卡。

    条件是朱伊伊不能干涉他的婚姻,如果违反合同,将以千倍的金额赔偿。

    贺绅轻呵一声,合同页像垃圾一样弃如敝履地扔在桌面:“您凭什么觉得这么点东西就能打发她?”

    他捧在手心里的人,就想这么轻飘飘地被赶走。

    荒诞。

    “她在我这里的价值还不如这些,给她开出的条件,不过是看在她怀孕的份上。”彬彬有礼的儿子为了个女人犯混至此,贺安清愠火翻腾,强压着情绪,睇一眼过去,“看样子下午的事你知道了,她跟你说的?你这幅怒气冲冲的来月离港,是想帮她做主?”

    贺绅平淡地望着她:“为什么?”

    “我是为了你好,你终究是要联姻的,难不成你真打算娶朱伊伊?”

    “为什么?”他又重复了一遍,好似他问的不是联姻这回事,或者说,不仅仅是联姻,而是这些年来她的所作所为。

    凛冬的京城,寒意遍及四处。

    大大敞开的门,碎裂一地的瓷片,顺着风钻进来的雨丝,黯淡又冷冽的水汽几乎要将贺绅裹挟。垂在裤腿边的手动了动,冻红的骨节握紧,又松开。

    “贺米总跟我抱怨,说您不重视她这个女儿,眼里心里只有我这个儿子。其实,也不。”

    她还说,贺安清爱的只有自己。

    对的。

    贺绅道:“我只是你掌管贺家的工具。”

    大逆不道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在场的人都吓得低头装聋作哑,贺安清震惊许久都没说出一个字。

    贺绅垂下睫,背过身,兀自朝雨幕中走去,下了最后定论。

    “想我联姻,等我死了再说。”

    贺安清气得胸口不停起伏,只是想到什么,又坐了下来,好整以暇地品茶:“你猜我为什么要连夜拟一份新合同出来。”

    男人迈出的脚步停在青石板的间隙中。

    “当然是朱伊伊收了我的卡,签这份合同是迟早的事。你以为你们之间的感情能有多真?”贺安清讽刺道。

    贺绅站在雨雾中,默默数着屋檐滴落在地板的水珠,数到第29颗的时候,嗓音穿过雨雾飘过来,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与坚定:“我不信你。”

    “我只信她。”-

    雨夜奔波数小时,回到城南已经有些晚了,这样的暴雨天,家家户户早早熄灯睡觉,一片漆黑。

    只有二楼朱伊伊家的阳台,亮着一盏小灯。

    家里有人。

    贺绅刚停车就看见阳台的昏黄灯光,钥匙没拔,门也没锁,不经思考地大步奔去。去到二楼,一眼望见朱伊伊家的铁门没上锁,门框边还挂着一柄挂着水珠的雨伞,屋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真的有人在。

    贺绅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边,要推,手又停住。

    惊喜和失望只有一念之差,这一刻他竟然会害怕不是她,或者,这一幕只是因为他太想她而出现的幻觉。

    走廊的空气中泛着雨汽的潮霉味,泥土的腥松味。

    贺绅轻轻推开门,吱呀一声,远远地望见阳台上站着一个人,正在急急忙忙地收拾被雨打湿的衣服和鞋子。听见声音,那人意外地回头:“先生?”

    是李嫂。

    心彻底跌入谷底。

    “看见太太了吗?”贺绅站在走廊里问。

    李嫂看他浑身湿透,再惊诧也不敢多嘴问,摇摇头:“中午送饭的时候,太太说她下午要和朋友出去玩,我就没来了。这几天都是阴雨天,太太元宵节那天让我养的花有些蔫了,我就想着要不要打电话给太太,问问扔不扔掉,打不通,就只好过来看看。”

    谁知道两个人谁都不在家,阳台窗户还大开,雨水全部打进来都快成游泳池了。

    贺绅一潭死水的眼睛有了点点波澜:“什么花?”

    “元宵节,太太在垃圾桶边捡了一束洋桔梗,还是新鲜的,就让我拿回去养着了。”李嫂去阳台端来一个玻璃花瓶,里面插着一束枯萎的洋桔梗。

    她见没什么东西要收拾,忙完就离开了,家里只剩下贺绅一个人。

    洋桔梗是贺绅是元宵节晚上扔掉的那束。

    包装里有实名订单,一翻就能看见是谁买的。朱伊伊肯定也看到了,但还是把花捡了回来。

    她连他扔掉的花都偷偷捡回来养着。

    不可能狠下心走人。

    朱伊伊一定是听说他联姻的事有些生气,所以躲起来了。

    贺绅给花换了新鲜的水,再小心翼翼地摆在客厅茶几上,等着朱伊伊回来第一眼就能看见。

    然后打开了微信聊天框。

    明明知晓她收不到,贺绅还是点开了语音键,屏幕显示开始录音,却是一阵漫长的、无休止的安静。

    第一条:“我错了。”

    第二条:“联姻的事我没有答应,也没想过答应,我只是想在摆脱贺家控制之前拖延一点时间。没有跟贺安清表示明确拒绝联姻,是怕她动怒,一气之下对你出手。今天得知贺安清用房产和钱来找你签合同,我竟然有一丝庆幸。我想,还好,她没对你怎么样。”

    第三条:“但我还是错了,我应该对你坦诚。”

    第四条:“你现在是不是很生气?生气到不想理我?”

    第五条:“你生气可以,打我骂我都可以,但是不能不要我。”

    第六条:“我给你买了最好看的红玫瑰,还有贺米送的柯尼塞格,她说女孩子都喜欢这种很酷的车……我以后不会再管着你熬夜,你吃路边摊,吃零食,说一些奇怪的话,我都不会管,你要是想,我可以陪着你一起,怎么样都行。”

    第七条:“我有很多不好的地方,我以后都改,一点一点改,全部改成你喜欢的样子,改到你满意为止。”

    第八条:“朱伊伊,我是真的真的很爱你。”

    “原谅我吧,宝贝……”

    最后一条发送过去。

    世界全部昏暗下来,男人颓丧地耷拉下肩膀,脸埋进胳膊间,肩膀抖了下,通红的眼角阖上时坠落一滴泪,所有的骄傲跌进尘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