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一次,她就试探这一次。
朱伊伊走到家门口才发现钥匙掉了, 找了一路,沿途走回摊前。怕越叔收摊, 她连走带跑回来的,气喘吁吁:“叔,我钥匙好像掉这儿了,能找找吗?”
“在这,”越叔坐小马扎上,摊手,“刚收拾东西看见的,隔这等你。”
朱伊伊喜出望外, 接过钥匙,“谢谢叔。”
朱女士今天不在家,朱伊伊得自己弄饭吃, 寒暄几句便要走,越叔却莫名问了一句:“小朱,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城南这片的人都知道越叔行动迟缓,思维不灵敏,但他脑子是好的, 不说胡话。是以朱伊伊骤然听到时, 疑惑回首, “怎么这么问?”
“有人跟着你。”他慢吞吞地说。
“跟着我?”朱伊伊抬头,朝巷口眺去。
老旧小区的灯盏摇摇晃晃, 像个行将就木的老者, 昏黄而黯淡, 只能堪堪照亮那一块地方。漆黑的夜色如张巨网, 将四周一并吞没,什么也看不见, 透着一股若有似无的阴森诡谲。
“没人啊,”朱伊伊盯着寂静无人的马路,“越叔,你是不是看错了?”
“我没……没看错,”越叔难得激动,费劲地用瘦骨嶙峋的双手支撑着身体站起来,颤颤巍巍指了指路灯下的空白处,“就那里,那个人买了柿饼就走了,大车子,很大的车子就停在那里。”
朱伊伊注意到字眼:“他也买了柿饼?”
“他亲口对我说的,你买什么,他跟着买。”
越叔没理由骗她,朱伊伊抿抿唇,虽知希望渺茫,但还是期冀地问:“那你看清他长什么样子了吗?”
“看不清,”越叔眼球表面也覆盖着一层薄膜,眼睛都无法正常睁开,只道,“是个男人。”
朱伊伊虚虚地望向马路,沉思着过了会儿,似是恢复了思考能力。
可脑海里控制不住地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
她怔了一下。
为什么,第一个想到的,总是他。
朱伊伊晃晃脑袋,把脑子里纷乱又不可理喻的思绪一齐甩掉。她提着一口气,看向越叔,缓慢地用手比划:“那个人是不是很高?”
越叔点头。
“穿一身黑?”
他接着点点头。
“声音也挺好听的,沉沉的,很有力?”
越叔耳朵不灵巧,问到这点,迟疑地思索,最后昂起头看着朱伊伊,认真地颔了一下首。
提到嗓子眼儿的心脏落回平地。
浑身松弛下来。
就说她想多了吧。
朱伊伊眉心舒展开,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突觉前所未有的轻松。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猜测是贺绅时紧张不已,也搞不明白自己在确认不是他时又为何顿觉释然。情绪如河水涨潮般涌来褪去,直至平息。
只要不是他就好。
她唇角弯弯:“越叔,那是我工作室的朋友,今天烧烤的时候我跟他提了一嘴巷子口有卖东西的,比超市便宜,估摸着他就下车来看看了。那是我朋友,没关系的。”
越叔哦了声:“那就好。”-
虽然弄清是一场误会,但接下来的几天,朱伊伊都格外注意安全。
刚开始几天,还会特意让朱女士在楼道等她。
朱女士那会儿和面,准备过年用的萝卜丸子,听到这话,举着擀面杖就跑了出来:“我没听错吧朱伊伊,你今年二十六,过完生日就是二十七,这么大个人了还要我去接你回家?”
“妈,我这不是害怕嘛,”朱伊伊挪着小碎步贴过去,抱着朱女士的肩膀蹭了蹭,撒娇,“而且……我现在揣着崽呢。”
朱女士斜她一眼:“你也好意思说。”
朱伊伊厚脸皮地笑嘻嘻:“妈妈最好啦。”
“去去去,没出息。”朱女士嘴上骂着,晚上却老老实实地等在巷子口,要是朱伊伊下班晚了一点,她还打电话去查岗,为此推了好几天的麻将局,那些小姐妹都有意见了。
好在没发现什么异常,危机解除,朱伊伊没再让朱女士等她。
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生活。
那一晚,兴许只是个缥缈如烟的意外吧。
这天,戏曲app的页面设计出了点问题,凌麦用平板调出Figma设计主页,电容笔在上面明显的空白处圈圈点点:“我们之前都忽略了一个问题,就算是竖屏尺寸,一切排版都是按照客户端来做,但是之后开发的话还是会有变动的。”
她点了点鼠标悬停的特效,“这里,要是真做出来,效果压根看不见。”
近些年虽然推行国潮,但真讲起来,除了汉服文化,没几个在年轻群体中真正做到流行的。戏曲国粹本就相对小众,以后要是app开发出来了,大部分点受众都是中老年人居多,考虑到视力,行动力,还有反应能力这些方面的话,她们原先设计的页面根本不行。
朱伊伊也没料到千算万算会漏掉最基础的一点,还是经验缺乏,她斟酌道:“可邹楠那边在收集相关的物料了,我们是不是得通知他一下,先等等?”
“尽早说吧。”
“我来说?”朱伊伊有点为难。
“呜呜呜,伊宝,你总不能让我说吧,”凌麦苦哈哈,双手合十,像个可怜兮兮的小狗,“拜托拜托。”
“……”
好、姐、妹。
朱伊伊拎着水杯去了茶水间,正值上班期,人少,她接了一杯温开水,拨通电话。
那边人在忙,响了半分多钟才接通:“喂?”
“邹楠,你现在有空吗?”
“有有有,”背景音里有电流声穿过,是邹楠无意中把话筒靠近音响剐蹭出来的,他飞快地出了录音室,欣喜地快要藏不住,“伊伊姐是有什么事吗?”
朱伊伊靠着吧台,浅啄一口温水:“是这样的,上次app页面设计的地方有点不太符合预设,主要是小细节得微调,改动不大但占比多。你最近要不先别准备录音的事儿了,跟同事开个会,最好是利用SPSS做一个你们工作室用户的数据分析,这样我们调整的方向好细化。”
“为了这事啊,行,我一会儿跟他们说。”
“嗯嗯,那打扰啦。”
“伊伊姐再见。”
朱伊伊正欲挂断,可原本快要遗忘的记忆忽然再次浮现,指腹蓦地停在距离屏幕的咫尺位置,迟迟未按下操作键。反倒是嘴巴先一步操纵大脑,低声喊住人:“邹楠。”
“怎么了?”
“我还有件事想问你,”朱伊伊搁下保温杯,大拇指周而复始地摩挲着杯口螺纹,语调缓缓,上回工作室烧烤,玩得迟,那天是你送我回的家,你还记得吗?
“记得啊,”那次朱伊伊坐在副驾驶,她有上车就犯困的毛病,也就那会儿工夫,邹楠才敢大大咧咧地盯着她看,看着看着就入了迷,差点错过红绿灯,出了个糗,他不好意思地解释一句,“红绿灯是个意外,我开车技术可是杠杠的!”
朱伊伊没心思回应他的辩解,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心底即将问出的那个问题上。她没来由地紧张,一紧张,转杯口的手指也跟着加速,软嫩皮肤已经被磨出红痕,屏息问:“那天你是不是开走后又回来了,车停在路灯边,去巷子口买了一斤柿饼?”
屏幕对面的人静默一阵。
稍后,邹楠困惑的话音徐徐传来:“柿饼?我没有啊。”
抵住杯口的手指一滑。
茶水间的门开了又关,身边的同事来来去去,有人奇怪地看了眼失神的朱伊伊,耸耸肩,走开,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进行着。朱伊伊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感受不到,全世界都仿佛成了身外物,耳廓里回荡着邹楠的那句话。
没有。
他说没有。
那晚的人不是邹楠。
悬在头顶的一把剑根本没有消失,它只是藏了起来,等待一个时机猝不及防地砸下来,就像现在,直直劈在天灵盖,敲得人头晕目眩。朱伊伊一手扶稳吧台,另一只手死死抓住手机才没使得掉落,她略显空洞虚焦的眼神,露出几分迷茫,一个人沉浸在了思绪里,自言自语般:“那会是谁……”
不知道谁关门重了些,砰的一声响,拉回朱伊伊飘远的神智,望着仍拨通的电话,却没了聊天的兴致,草草地说句“再见”便挂断电话。
心底乱糟糟的。
这种被人时时刻刻盯着、关注着的感觉很不好受,喉咙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遏制住,一点点挤压着喘息的空隙。
朱伊伊埋首,盯着泡着花茶的杯子看。
一汪水液微微晃动时,浮叶散开,露出清澈杯底。
……
傍晚下班时,天地都暗了下来。
凌麦戴上帽子,手套,口罩,全副武装抵抗风雪侵袭,要走,扭头一看,朱伊伊还在工位上坐着。以为她是烦心app的事儿,宽慰几句:“别想啦,明日事明日毕,咱们只是打工人,又不是卖身为奴。”
“你先走吧,”朱伊伊顿了顿,“我再等等。”
“等啥?”
“等一个猜测。”朱伊伊对上凌麦懵懵的眼神,兀自扯了扯唇角,推着她往外,“回家小心。”
“那拜拜啦。”凌麦把自己裹成了一个不倒翁,艰难地出了部门。
部门里的人陆陆续续离开,朱伊伊仍坐在工位里,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漫无目的地划拉着屏幕,滑到微信,点进去,打开备注为“男朋友”的对话框,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戳着打字,删删改改,最后只发了一个字过去。
[在?]
今天有高层例会,看时间,贺绅还在主持会议,一时半会儿回不了消息。朱伊伊阖上眼,思考到底要不要对自己无端的猜测付诸行动。
嗡嗡,手机震动,消息回得比想象中快得多。
[嗯。]
朱伊伊眯开一条缝,没动,就这么盯着。仔细想来,分手以后,除贺绅父亲去世那回,他每一次的回复都特别快。
仿佛只要她需要,他能时刻待命,一分一秒都不迟。
可以前不是这样。
恋爱时的贺绅虽然事事周全、样样体贴,她生病发烧一个电话就能喊回工作出差的他。但朱伊伊能感受得到,贺绅不是爱她,是在学着“爱她”。
贺绅的感情有范围,有限定,每一句话、每一个行为都充满了程序化、公式化,天下的好男人怎么做他就怎么做,全世界的好伴侣是什么样的他就学着什么样,所有的宠溺与呵护都在那个“刚刚好”的尺度里。
别人不是例外,朱伊伊也不是。
她只是刚好出现在了一个合适的时机,一个看起来合适的对象。
恋爱时尚且没多喜欢她,没道理分手了还在乎。
可万一呢?
手机被她贴在胸口,最接近心房的位置,脉搏跳动时,似步步紧逼的警钟。胸膛里长出一只张牙舞爪的小怪兽,催促她,蛊惑她:试一次。
就试一次。
朱伊伊捧在手机,唇线拉成一条直线,一字一顿地发消息:[我今晚有些不舒服,能送我回家一趟吗?]-
彼时的总裁办刚结束高层例会,除了宣传策划部的Amy缺席,其他部门都一一汇报完毕。不过公关部经理最近因为朝鸾项目忙得晕头转向,汇报时出了点纰漏,被贺绅单独留下问话。
“对影视的宣发和两位主演的营销工作,我们部门一直都在跟进,目前没有出现过纰漏。根据当前的拍摄进度,最低计划在三到五个月,昨天联系过主演的经纪人,双方都均表示档期没问题,对于公司安排话题炒作没有异议……”公关部经理一板一眼地叙述,贺绅自始至终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他人跟着放松下来,刚要挺直腰板结束最后一段的汇报——
男人眉头清晰地拧了拧。
公关部经理一滞,以为是自己说的哪里出了岔子,登时战战兢兢:“贺总,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
话音将落,贺绅蓦地起来,神色冷肃,大步流星地往外,全程没看他一眼,只是低首,视线紧锁着屏幕,似是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
正准备进来送资料的章特助险些撞上,忙退至一处,“贺”字还未吐出,人影已经消失在了专梯处。
他看向追出来的公关部经理:“出事了?”
“不知道啊,”项目经理抹了抹额头冷汗,“刚刚我在里面汇报,贺总在看消息,不知道看见什么了,脸唰地变了,吓得我啊。”
章特助后知后觉地了然,面瘫脸有了一丝谑色:“没事,贺总这是浇花去了。”
公关部经理稀奇:“贺总还养花,什么花?”
“一朵想碰不敢碰的花。”
电梯内,贺绅望着下降的楼层数字,要拨通电话,临了又想起朱伊伊平时反复强调的顾虑,最后还是选择发消息,问她在不在部门。
成功发送的瞬间,电梯正好停在宣传策划部。
一打开,就能看见墙角站着一个人,身形单薄,眼睫垂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到电梯“叮咚”,她仰头,看过来。
贺绅迈步走近,脸色凝重:“哪里不舒服?”
“腿不舒服。”
“现在去地下停车场,”他拿过她肩膀上的挎包,手揽住朱伊伊的胳膊往怀里拽,口吻没半点玩笑意味,“送你去医院。”
“不用,我回家就好。”
“身体为重,必须去医院。”贺绅严肃起来不容置喙,是他一贯的上位者做派,刚说完,就瞧见小姑娘耷拉的眼尾,忽地叹口气,轻哄,“伊伊,听话。”
“真的不需要,”朱伊伊心下一急,反手抓住他的衣服,她果然还是不擅长撒谎,脸红心也跳,拼命按下那股子心虚,眼神躲闪,“我回家休息会儿就好了,不想坐地铁,外面太冷了,你能送我一趟吗?”
走廊半开的窗户折射进一抹惨淡月光,贺绅侧站着,正是光明与黑暗的交界处,眉眼隐匿其中,晦暗不明。
半晌,他温声妥协:“好。”
朱伊伊紧攥着衬衫的手缓缓松力,垂落,低眸:“就这一次。”
她就试这一次。
第42章“贺绅,我能相信你吗?”
夜色静寂, 放大彼此交错起伏的呼吸。
公司到底人多眼杂,不方便说话, 朱伊伊下巴抬了抬,指着电梯:“去车库再说?”
他未动,目光下移:“哪条腿不舒服?”
朱伊伊一僵,蜷了蜷右边,觉得不习惯,又改成蜷左腿,动动脚踝,“下午倒水的时候不小心扭了一下, 有点疼。”
所以不去乘地铁,麻烦他送一下。
这个理由看上去还可以吧。
月光的余晖落在白瓷地板,折射出清冷光线, 倒映着朱伊伊那双纤直小腿。
贺绅从上往下俯视,寸寸扫过,比枝桠消融的雪水还要湿哒哒,扯也扯不开。没人比他更清楚一层布料下遮掩的旖景,骨感, 漂亮, 像极了春日湖边的一支嫩柳, 风都能折断。
扭到,定很疼。
他不说话, 只是缄默又直勾勾地盯着, 朱伊伊那股子胆小怂劲儿上来, 身体不自觉想往后退。
忍住。
她咬住齿关, 双颊肌肉收紧,身体绷直成一条拉紧的弓。只有这样, 她才能在贺绅洞若观火的打量中,找寻一丝支撑自己的力量,忍不住提醒:“技术部一向下班晚,还有人在。”
技术部与策划部同楼层,只隔着两条走廊,眼尖的人若有心,隔着几层玻璃窗也能看见这边。再不走,被撞见了真完蛋。
须臾,男人终于有了动静,没抬脚离开,而是低睫,搓了搓指腹沾染的一滴墨,是他签字时蹭到了鎏金钢笔墨水。空旷的环境里,空气中隐约漂浮着一丝浅浅的书卷气息,指腹的深黑痕迹被抹的浅灰,再到干净如初。
伊伊干净,不能被弄脏。
贺绅屈膝蹲下,双臂前伸,在朱伊伊茫然错愕的注视下挽起她的裤脚,轻柔地拉下白袜,露出嫩白皮肤。骨节抵着凸起的踝骨,一圈圈地顺着周边按揉:“疼吗?”
一股酥麻感自脚底攀上小腿,从四肢百骸里贯入,到达全身。
朱伊伊要躲,又被他扯回来。
直到他重复问了一遍,她才愣愣地应答:“……疼。”
那只手沿着踝骨往周边揉了揉:“这里呢?”
“也疼。”
“也疼?”贺绅眉头深深拢起,换了另一个地方摁了下,“什么感觉?”
朱伊伊偏着脑袋,支支吾吾:“都、都疼。”
贺绅按压肌肉组织的手松了力,皱起的眉宇重新舒展开,眼底闪过一丝耐人寻味。小姑娘还不知自己拙劣的演技已然暴露,时不时附和他揉按的力度轻呼一声“疼”,兢兢业业扮演一个受伤的病人,贺绅问什么,她就答什么。
贺绅也不戳破,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
他不清楚朱伊伊的目的是什么,不过他乐在其中。被她利用,求之不得。
装模作样检查完,贺绅细心地替她穿好白袜,放下裤腿,没起身,而是背过去,落拓挺括背脊折弯:“上来。”
这是……
“背我?”朱伊伊不可置信。
这个姿势贺绅难以回首,只能瞧见侧脸,冷淡锋利,“不是腿疼得走不了?”
该死,撒谎忘了这一茬。
朱伊伊懊恼自己是个二愣子,迟疑地挪了下脚,半米不到的距离走得比蜗牛还慢。等她站在贺绅侧腰边,男人已经蹲了小半分钟,身形依旧稳当,长腿屈膝成一个好看的弧度,自然垂落的腕骨,呈现玉色的白。
趴他背上,胸贴着,腿挂着,走路跌跌撞撞间摩擦来摩擦去。
……怪怪的。
朱伊伊做了半分钟的心理建设,弱弱道:“要不还是算了吧?”
尾音还在唇边,男人倏地站起,长腿绷直,转身望她:“不想背?”
她瓮声瓮气地“嗯”一声。
“行。”
朱伊伊惊讶他怎么突然这么好说话,下一秒,一双有力劲瘦的胳膊从腿下穿过,腾空失衡,天旋地转间已经被打横抱了起来。她毫无准备,两条胳膊下意识环住男人的脖颈,手扯着他后颈衣领不放开。
“你干什么,放我下来!”意识到这是在公司,朱伊伊压低声音,“快点松手。”
这是分手后两人明面儿上离得最近的一次。
贺绅将她慌张担忧的模样揽入眼底,为了贴合他绅士风范,斯文风度,他应该安慰她别怕,安抚她放心。可骨子里的坏劣却偏偏不合时宜地蹿了起来,想欺负她的念头上涌,他眉梢轻挑:“害怕?”
废话啊,朱伊伊暗戳戳骂他一句,空出一只手捂住脸,挡不住,索性把脸埋在他肩侧,缩成一个鹌鹑躲起来。
她耐着性子,好脾气地解释:“这是公司,还有摄像头。”
贺绅漫不经心瞥一眼:“盲区,拍不到。”
“……”
不想说话了。
贺绅收敛神情,走到专梯边,指使怀里的人:“摁楼层。”
在他肩膀里装死的朱伊伊探出脑袋,额前发丝微乱,耳根发热,伸手快速地戳一下按键,很快缩回去。
他忍不住笑,胸腔震颤:“还要刷卡。”
这人!
朱伊伊露出半只眼睛,右手去摸他西装,手碰到布料发现他只着一件白色衬衫。
那卡只可能在裤子口袋里。
望着他的西装裤,朱伊伊呐呐问:“哪边?”
“你看的那边。”
她右手垂下,极有分寸地停在男人裤腿边,伸出两根手指,做贼似的伸进去,小心翼翼地夹出来。
生怕碰到什么不该碰的东西。
“拿到了。”
“刷。”
朱伊伊握着冰凉的金属卡,捱着电梯感应处,嘀,门开了。
贺绅横抱着她进去,走路颠簸中,男人呼吸仍旧沉稳。反倒是她,气息一颤一颤的,跟猫抽气儿似的。
不是算计他么,怎么觉着她吃亏了-
城南今天有拆除违章建筑的工程,挖掘机轰轰响,机器爪一推,墙壁轰然倒塌,激起一阵尘土,路道随之堵了,司机只能将车停在巷口十几米开外的路道。
京城的天气捉摸不定,前脚起风,后脚下雪。
天全暗了。
下车时,朱伊伊坚持自己能走路,不需要抱,贺绅没坚持,跟在她身侧,递过去一只手:“扶着。”
她搭上他的手。
破败的老城区就是这样,路道两边堆满垃圾,蔓延着浓重的腐烂味道。街尾到巷口一直都有人摆摊,风一吹,烂菜叶子和瓜果的气味也飘过来,混着积水泥土,到处都是潮霉味。
巷口越来越窄,朱伊伊余光瞥见长满青苔的墙壁:“小心。”
贺绅停下步履,身体朝她贴了贴:“要我送你到家吗?”
家里朱女士在,当然不能去。
何况她要去的地方是越叔的摊子。
只是不知道这雪一下,越叔有没有收拾东西走人。
“不用,你扶我去前面巷子口就好,那里有个摊子,我买点东西就回家。”朱伊伊加快步速,“走快点吧,又下雪了。”
巷子里的过堂风呼啦啦地吹,贺绅穿得单薄,表情却没丝毫变化,唇角扬出一丝意味深长地笑:“好。”
他自愿进入她的陷阱,一探究竟。
他们去的赶巧,再迟一步,越叔就要开着小三轮走人了。风雪吹得双眼迷蒙,越叔视线范围更模糊,朱伊伊走到他前边儿都没见着,等人喊了一声才注意到:“小朱啊,买东西?”
“上次买的柿饼,我妈说特别好吃,比超市的还新鲜,让我再来买一点。”
“柿饼没了。”越叔慢慢揭开小三轮后车厢的桶盖,掏出几沓白纸包的吃食:“有自己家做的煎饼,糖糍粑粑,小蒜饼子,”他停了停,想起来了,又拿出一小袋黑不溜秋的东西,摊开,是一点点水果,“还有山楂,要吗?”
朱伊伊随手接过水果袋,“也行,最近胃口不好,开开胃。”
她拿出手机,要付钱,手臂却在扫码时转了个弯,一把拽住贺绅,将男人从她背后推到前面,与越叔直接打了个照面,距离相隔不到半米,无所遁形。
“贺总,你帮我扫一下吧,”朱伊伊一手抵着男人的背脊,看着越叔,语速缓慢探寻,“叔,让他来,你看看。”
越叔费劲地昂起头,怔了一下:“你……”
朱伊伊忐忑如坐过山车。
看越叔的反应,极有可能是见过贺绅,所以那天的人真的是他?
他跟踪她?
为了什么?
脑海里拉扯出很久以前,凌麦开玩笑的一番话。
她揶揄朱伊伊是不是认识食堂经理,不然怎么食堂口味都跟着她变呢,温牛奶,酸猕猴桃,突然莫名其妙换了的菜单……一切都巧合地迎合她孕后的口味。
是她想的那样吗?
朱伊伊跟随越叔打量的目光,一齐看向贺绅。
男人脸色冷淡,丝毫不察,用她的手机扫码付款,网络缓冲几秒后弹出密码输入框:“密码?”
“还是以前那个。”
他打字输入。
朱伊伊就这么盯着他看,双唇翕动,就在她要问出些什么的时候,越叔突然说:“你是小朱男朋友?”
两人骤是一愣。
“好,好,”越叔自说自话,“这边治安不安生,乱七八糟的人到处都是,被人盯上了都不知道,晓得送她回来就好。”
贺绅:“这边治安这么乱?”
越叔:“老城区都这样。”
话毕,封好桶盖,戴上皮手套,骑着三轮车往黑暗中驶去,雪越落越大,寒风侵肌,没过一会儿,越叔的身影消失在了漆黑的夜色中。
原来朱伊伊今晚让他送回家,是因为这事。小姑娘胆子小、怕看鬼片、怕黑、怕窸窸窣窣的暗响,这些恋爱时知晓的小性子,贺绅还记着,一时间觉得可怜又可爱。
他把手机还回去,嗓音温沉:“没事,我在。”
朱伊伊恍若未闻,思绪错乱得像团打结的毛线,她想要解开,却找不到跟结所在。悬起的心脏并没有因为越叔的话而落地,那股不对劲的诡异感仍盘旋着。
她把手机扔进包里,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又听到贺绅问:“最近怎么没胃口?”
“吃不下。”
“山楂开胃吗?”
“酸的东西都开胃,”朱伊伊情绪乱糟糟的,“不早了,前面就是小区,贺总回去吧。”
“我看着你走。”顿了顿,他又道,“有人就喊我。”
朱伊伊抿抿唇,没说话,扭过身,拎着水果袋,一瘸一拐地走进巷口。拐个弯,身后人看不见了,恢复正常走姿。
爬楼梯,开门,进屋,把自己甩在松软的床褥里,一路上朱伊伊都在想事儿,脑子里好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告诉她,事情仍有玄机;另一个骂她犯倔,怀孕后就爱胡思乱想。
嗡嗡,包内的手机震动一下。
朱伊伊斜了一眼,不想管,抄来一个枕头捂脸。耳边还是手机的嗡嗡响,誓有她不接就不挂的架势。她深深地叹口气,伸长手指,勾住包带,掏出那块吵得令人头疼的手机,接通:“干嘛?”
她语气实在算不上好。
与傍晚下班时求贺绅送她回家时简直两个样儿。
贺绅仿佛没听出她的不耐:“到家没?”
“到了。”
“发消息怎么不回?”
朱伊伊胸口堵得慌,一口气提不上来,“懒得回”三个字快要像火星子一样喷溅出去时,话筒里传来男人低沉而关心的声音:“我以为你出事了。”
话就这么僵在唇边。
天平在不受控制地倾斜。
他关心她,她怀疑他。
朱伊伊,你好坏喔。
她编了个谎话解释:“手机静音,刚没看见。”
“安全到家就好,老城区的治安的确是一个问题,政.府最近在开发隔壁的经济区,按理这边也会涉及到,”他说,“我抽空去问问,如果可以的话,会派人早早安排这边的治安管理。”
无言一会儿,她忽然低低唤他:“贺绅。”
“嗯。”
“我能相信你吗?”
以为她问及治安,他笑:“当然。”-
两日后,城南小区来了一批领.导,朱伊伊那会儿刚吃早饭出门,嘴里咬着一袋豆汁儿,听见声音看过去,几个穿着板正、气质不凡的人边走边指指点点,说话间谈及“改建”“管理”“安保”等字眼。
朱伊伊步履慢下,想了想,这应当是那晚贺绅说的——当然。
他真的出面解决了这一方的治安问题。
轻而易举,不费半点功夫,朱伊伊甚至能想到他与那些普通老百姓接触不到的政界人士商谈时,是何等模样。一个商业翘楚,年轻有为的企业家,谈吐优雅,不落下风。
说不上来是觉得该感谢还是心酸,这块地的治安问题老早以前就提了,从没被关注过。可这才不出几天功夫,负责人都来踩点考察,商量着怎么规划管理了。
权势两个字,果然就算是倒着写都有用。
朱伊伊收回视线,步行去乘地铁。
到了公司,凌麦出奇得比朱伊伊早到,头发乱得像鸡窝,随意绑在脑后,上面还插了支电容笔。
“来这么早?”朱伊伊脱下外卦,她今天穿的是米白大衣配宽松长裙,坐下前,为了不弄脏裙摆得用手提溜一下。
“还不是app的事儿,我昨晚搞了一版,感觉怪怪的,”凌麦把平板推过去,“截图,看着是不是很怪?”
“比第一版好很多了。”
“但还是要改的啊,”凌麦这几天在各大设计软件里来回切换,眼睛都要瞎了,顶着两个熊猫眼委屈,“人家的皮肤都焦虑差了,你看!这里还长了个青春痘!”
朱伊伊幽幽看过去:“青春痘?”
“你这是在拐弯骂我老吗朱伊伊?”
“怎么会,你超可爱的好不好,”朱伊伊捏了捏凌麦肉乎乎的脸,“看在你这么辛苦的份上,今天我来修改,你搞文案吧,我昨晚问了下Amy姐什么时候回来,她没说日子,但也快了,这回出差也出的太久了。”
凌麦手上还有几份Amy走前分过来的策划案,这么一说,确实得赶赶进度了:“那工作室的U盘给你了,所有的版本记录都在里面,我搞文案去。”
两人一直忙活到了中午。
凌麦早上没吃,饿得胃直抽抽,到点就要往食堂跑,见朱伊伊还在轻点鼠标改细节,哀嚎着拽她走:“吃饭去啦。”
“我再弄会儿。”
“不着急嘛,天天都有时间。”
“我过些时候有事,得请假。”
“什么事?”
朱伊伊默了默:“……私事。”
到她孕检的时候了。
凌麦幽怨:“那你还差多少啊?”
“还差一点,”朱伊伊常常在小事上犯轴,碗中的最后一厘米,盘子里的最后一颗葡萄,工作上的最后一点任务,不做完她心里老惦记,为了吃饭安生,她没动,“我几分钟搞定了,等一下。”
“一秒都等不了,”凌麦生无可恋,关了自己工位的电脑往外走,“我先去吃,位置占好发你,早点来啊。”
“谢谢麦麦。”
朱伊伊眼睛跟黏在屏幕上似的,左手在alt和空格键来回横跳,右手点着鼠标,页面随之放大缩小,仔细修改细节。
等弄完,早过去十分钟了,凌麦在微信里丢了几个炸弹过来催她。
朱伊伊休眠电脑,拿好手机,下楼,脚步提速着去食堂。
找到凌麦坐的位置,她抬手打招呼,指了指窗口,怕人多她听不见,特意夸大嘴型说话:“我去打饭。”
凌麦腮帮子塞得鼓鼓的,摇摇头,一边走过来一边吐槽:“我还不知道你的德行,肯定拖拖拉拉,怕你来没菜,我早打好了,放在餐具处保温。”
“好贴心啊,”朱伊伊用肩膀轻轻撞了下凌麦,笑着走到餐具处,跟工作人员说,“你好,取餐。”
餐盘从窗口内递出来。
朱伊伊双手去接,留有余温的塑料瓷盘碰触的皮肤的瞬间,有些烫,她嘶了下,手挪了挪,打算换个角度拿,目光却在落到那一排新鲜菜品时,顿住。
心跳骤停。
耳边是凌麦如往常般的闲聊:“公司今天上新了新菜品诶,山楂和柿饼,酸酸甜甜的,特别开胃。”
朱伊伊耳廓轰鸣,手一松,餐盘“嗙”的一下掉落在地,饭菜撒的到处都是,柿饼躺在汤汤水水里,好不狼狈,山楂像个皮球在地上弹了弹,最后偃旗息鼓地滚来滚去,直至抵住她的脚尖。
都说事不过三,当身边所有的巧合都凑到一起时,那所谓的巧合将不再是巧合。
事在人为。
温牛奶是他,酸猕猴桃是他,柿饼和山楂也是他。
全部都是他。
一开始就是他。
拨开云雾,抽茧剥丝,许许多多的蛛丝马迹汇合到一起,都指向了一个荒唐到她无法相信的念头。
那晚的话,回荡在侧。
“贺绅,我能相信你吗?”
“当然。”
不能。
第43章“那张孕检报告,是你寄来的吧?”
食堂用餐的人被这声不小的动静吓了一跳, 纷纷回首,霎时,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凝聚在朱伊伊的身上。
有人不高兴地撇嘴:“搞什么,吓死人。”
“鬼知道。”
“真浪费,今天的柿饼我抢都没抢到,她碗里三个都掉了。”
“你小声点儿!她可是宣策部的朱伊伊,人家后台大着呢。”
那人八卦:“什么后台?”
隔壁人神神秘秘:“听说章特助跟她有点交集,不光这样,就连贺总都帮她签出行证明单……”
对话一字不差地钻进朱伊伊耳朵里,渗进耳膜, 她呆了片刻,缓缓偏头,望向正在谈论的两个员工, 一男一女。托着千斤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地挪过去,停在桌边,看着两人诧异尴尬的脸色,朱伊伊淡淡问:“你们在说什么。”
陈述而笃定的语气定是听进去了, 先行开口的女员工怂了怂, 缩着肩膀不敢说话, 另一个传播八卦的男员工有些不服气:“大家都知道的事儿,还不让人说了。”
“知道什么?”
那人闭嘴。
朱伊伊左手不轻不重地撑在桌面, 恬淡随和的眉眼, 此时无甚表情, “这位先生, 我在问你的话。”
“不就是说你有后台,羡慕你喽, 还能说什么,”男人紧张地摆动筷子,怕自己一时冲动真的丢了饭碗,顶着朱伊伊冷冰冰的视线,率先失了底气,“不说了不说了,吃饭,我吃饭总行吧。”
“那就吃饭,”朱伊伊说,“没事可以闭嘴。”
她左手绷紧,直起腰,走回原位收拾满地狼藉。
凌麦从刚才的意外里回神,看着头一回身上冒出尖刺儿的朱伊伊,新奇又稀罕,小跑过去,蹲下,帮着一起收拾:“你怎么了?”
“没怎么。”
凌麦收起嬉皮笑脸,“可是你的脸色好白。”
唇咬出了深痕,破开皮,溢出丝丝血迹。
“我没事,”朱伊伊低声重复一遍,不知是说给别人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我没事。”
她捡起一颗山楂,转了圈,揣进兜里,离开时脚步松软虚浮-
下午朱伊伊请了个假。
回家的时候,朱女士在捣鼓朱伊伊的化妆品,听到开门声,一愣,探出房门看,“不上班吗,怎么这个点回来了?”
“妈,你在我房间干什么?”朱伊伊鞋没换,包也没挂,就这么要死不活地靠着墙,看着被弄乱的梳妆台,想生气也提不起劲儿,倦意像是从骨头缝里钻出来,“妈,你又不经过我同意乱翻我房间,我都二十六了,不是十六,也不是六岁。”
“我没翻!你这孩子说得什么话啊,”朱女士两手一拍大腿,扯扯身上的裙子,“这不是老年大学有个迪斯科活动吗,大家今天挑舞伴,我不得打扮得漂亮一点啊,回头没人选我。”
她努努嘴,指着梳妆台:“就想着用点你的化妆品,这都不行?”
“行行行,你都拿去,”朱伊伊心里堵着哑火发不出来,说话做事都是沉着声,脸也冷,恨不得天地都毁灭的架势,“我不要了,你用还是扔掉我都不管。”
“小心点啊。”这一盒东西少说也得上万块,朱女士怕摔了,急得面红耳赤,要骂人,突然扫到朱伊伊苍白的小脸,动作一停,“闺女,你咋啦?”
朱女士后知后觉不对劲来,将梳妆匣搁桌上,走过去摸摸朱伊伊的脸,“肚子不舒服?”
“没,就是困了。”
说完,朱伊伊正面倒进床里,双手双脚张开,摆出一个“大”字,这个姿势,衣服都贴着身体,小腹隆起格外明显。
“那就睡,月份越大人越嗜睡。”朱女士拉过被子给她盖住,唠叨叮嘱好一会儿才出门。
不知过去多久,朱伊伊久无睡意,睁开眼,望着掉漆的天花板,边角处还结了几层厚厚的蜘蛛网。她双手撑着床褥坐起来,睨了眼乱成一团的梳妆台,走过去坐下,推开上面的瓶瓶罐罐。
自抽屉里取出一个黄色密封袋,拿出里面的一份报告单,手指抚平,视线落在几行字上。
时间:2018.xx.xx
地点:京城人民医院
姓名:朱伊伊
这是她第一次查出怀孕的孕检报告。
但不是她的那份。
是与贾皓仁相亲宴上被无名氏寄来的那张一纸报告。
不,不是无名氏。
其实在黄色密封袋的落款处,留下过一个字母“T”。
在此之前,每每夜深人静时,朱伊伊一个人打量这份孕检报告,看着字母“T”,都在往谈、谭、檀上面想,仔细回忆自己有没有得罪过T字母开头姓氏的人。
原来是她一开始就想错了。
谁说T就一定是姓氏呢。
黑色绒盒里躺着的那枚人鱼钻戒,散发着耀眼的光明,有它专属的名字,Tender-
翌日,食堂的事不胫而走,还传到了高层和总裁办。
彼时,贺绅刚结束跨国视频会议,各部门经理整理完材料后,带着各自的会议记录员和秘书离场。
会议室的门关了又开,紧接着响起一阵急促脚步,章特助匆匆走来:“贺总,有件事。”
贺翻开新一季度的合作协议,一目十行扫过,停在落款处,握笔签字:“说。”
“朱小姐昨天中午在食堂跟人起冲突了。”
笔尖倏地用力,刺破纸张,在空白处晕染出一个墨点。贺绅掀开眼皮,眸光犀利:“怎么回事?”
“不太、不太清楚,”迎着凌厉压迫的视线,章特助底气虚了虚,“只听说是朱小姐摔了餐盘,然后跟一个男员工起了争执,但具体什么原因不太明白。”
“昨天中午?”
“是。”
贺绅笔一扔,捞过一边垂挂的大衣,大步流星往外走,会议室的门被蹭的拉开,碰撞到墙,发出重响,会议室里里外外的工作人吓得一抖,屏息,埋首,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公关部经理正在走廊打电话,突然眼前一黑,是贺绅一脸阴沉地从他面前路过,步履匆匆。他愣了愣,哦了声:“贺总这是又忘浇花了啊。”
追出来的章特助:“……”
这个点人都在食堂用餐,贺绅走进电梯,准备按到达餐厅的二楼,手又停下。朱伊伊的性格他了解,不爱听闲言闲语,今天中午大概不会在食堂用餐,而是去公司对面的小餐厅。
那家餐厅是她和凌麦常光顾的一家,朱伊伊不止一次提过,价格实惠,味道正宗。
贺绅套上大衣,刷卡出行,从公司旋转玻璃门出来,漫天的寒气与风雪一齐飘来。暴露在冷空气的指骨,冻得发红,在风雪里穿梭没多久,皮肤上覆了一层雪珠。
绿灯通行,三三两两的行人走过斑马线。
贺绅走在最后,腿长,步子大,几秒便反超,第一个踏进对面街道,走向餐厅。正欲推门进去,余光瞥到一道要出来的身影时,脚步顿住。
他驻足在原地等她。
餐厅门柄垂着风铃,门一开一关,叮咚作响。
室外大雪纷飞,车水马龙,朱伊伊一身橘色卫衣搭半身裙,像是冷漠单调的画作里闯进一抹亮色,青春,灵动,有一股向上的生命韧劲儿,美得如同电影里的一帧剪影。
她手上捧着没吃完的酸奶酪,空出来的右手伸进卫衣口袋摸通行卡,时瞬是大集团,出入严格。不经意抬睫,看着面前忽然出现的贺绅,怔住。
“这么冷的天,还出来吃饭?”贺绅踏着雪过来,干净到一尘不染的皮鞋踩在雪地里,是明显的黑与白,薄冰层碎裂,发出咯吱的声。
朱伊伊有些恍惚。
她呆呆地望着他,心口随呼吸起伏,喃喃自语:“为什么……”
贺绅脸色闪过一丝疑虑:“嗯?”
没懂她指的是什么。
朱伊伊动了动唇,欲将所有的疑问悉数抛过去,最好将贺绅砸得措手不及,惊慌失措,只是对视的瞬间,撞入了对方那双深邃眼眸里,金丝边镜框在雪天里折射出丝丝光芒,专注而认真。
声音哑了。
话音断在了唇边。
她藏住那些快要翻涌出来的情绪,盯着雪地:“那你大冷天又为什么出来?”
“找你。”
朱伊伊鲜少与人正面起矛盾,即便是夏宁西那样咄咄逼人的,也不见得有什么大动作。骤听闻她在食堂与人起冲突,贺绅惊愕不已,怕她受什么委屈,过来看看。他勾起的唇角溢出浅淡笑意,在只有两人的环境下,嗓音温柔:“听说你昨天在食堂差点跟一个男人起冲突,来问问。”
“不算什么冲突,就是我昨天不小心打翻餐盘,吓到别人了,他说我两句,我骂回去,”朱伊伊眉眼寡淡,平静地叙述,“就这样。”
口吻露出几分疏远。
贺绅促额拧眉,隐约觉出些怪异,他推了推鼻梁架的镜框,想看得更为清楚一些,朱伊伊却轻眨眼,恢复如初。
仿佛刚才仅仅是他的错觉。
静默少顷,他找话题:“腿,好点没有?”
几天工夫,朱伊伊撒谎工夫见长,脸不红心不跳地动动左脚踝:“好很多,”接着又补充:“不过还是有点疼,可能伤到了筋骨,周末去医院看一下。”
周末,医院。
她腿又没病,去医院总不会真去看腿的。
贺绅不着痕迹地扫过朱伊伊的腰腹位置,那里被厚重的布料盖住,明眼上看不见,但他知道何总触感。那天,在车里,朱伊伊意外跌坐在他腿上,他的手掌就这么覆在上面,凸起的弧度,温热的体感,仿佛能感受到下面的一颗小小心脏在跳动。
算算时间,的确到了她下一次孕检。
贺绅颔首:“周末上午有两度,下午就到零下了,最好去早一点。”
“我知道的,已经预约在上午了。”
“嗯,路上小心。”
卫衣领口灌进一阵冷风,朱伊伊肩颈瑟缩一下,嘴角扯出一个僵硬弧度:“那,再见。”
她走远了。
等身影完全消失在公司大门背后,贺绅收回目光,拿出手机拨通电话:“喂。”
总裁办的章特助迅速接起:“贺总?”
“周末上午的行程汇报一下。”
贺绅是个名副其实的工作狂,章特助习以为常地以为他要加班,倒背如流地汇报周末上午的行程,说完,连他也稍稍震惊,这工作强度真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了的,连吃饭喝水的时间都紧张得很。
下一秒,却听男人道:“空出周末上午的时间,所有行程挪到今晚和明天。”
这个决定对于一个集团负责人而言,冲动了。
章特助震惊又迟疑:“贺总,这样一来,您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去。”
章特助应了声“是”,挂断电话,暗自唏嘘一句,动情如入深海,就连贺总也不能幸免-
周五周六两天,贺绅连轴转,总算把工作忙得差不多。
只剩下与南尔的一个局,酒局,都是些生意场上的朋友,觥筹交错,虚与委蛇。南尔让他这两天选一个女伴出席,贺绅没答应,推了。
南尔不解,周末早晨,专门打来电话:“你真不打算去?是懒得挑女伴还是什么,你要实在没空,我帮你挑。”
“不用,我不去。”
“公司有事?”
贺绅双腿交叠,身子往后倒进座椅里,不咸不淡:“私事。”
那边试探:“朱伊伊?”
“你管的太宽了。”
反手结束通话,贺绅取下一支钢笔,揭开笔帽,翻开最后一份需要签字的合同,继续处理公务。
总裁办只剩下笔尖滑过纸张的唰唰响。
画下绅字的最后一竖,笔锋凌厉,入木三分。
停下笔,贺绅走向休息室,推开阳台的门,直通天台。
上一次踏入这里还是他父亲即将去世的那段时间,母亲贺安清逼他回纽约,国内时瞬集团暂时放一放,让贺米代管。贺米是什么性子,贺安清话都没说完,她就把电话从贺绅那里抢过来,破口大骂,说想要她管时瞬集团是做梦。她那个暴脾气本想把手机砸了,碍于贺绅在,才缩缩脖子,怂怂地把手机还了回去。
贺米不爱名利,钟爱玩男人;贺达荣年纪渐大,心有余力不足。
时瞬集团的担子全都压在贺绅一人身上,离不开国内。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因为她。
朱伊伊在,他不能走。
天台的积雪最厚,也融化得最快。
贺绅斜倚在长椅边,湿润的雪水打湿裤腿,沁骨的寒意冰的人头脑从愉悦中清醒过来。镜片上落了雪花,化开,朦胧视线,他摘下眼镜,拿出手帕擦净。
其实那天朱伊伊说去医院的话很刻意。
像是在暗示着他什么。
会是暗示什么呢。
贺绅仰起下巴,整张脸朝上,雪花将落,他闭上眼,唇角无所谓地勾起。
无所谓啊,她利用他,还是下套他,他都甘之如饴。
这不正代表着她在乎他么。
何况最开始,是他先利用她的。
也该还了。
走前,贺绅在休息室的衣帽间换了一套衣服,黑色大衣,灰色内衬,褪去工作的冷肃,多了几分闲暇时候的松散温矜-
公司楼下,司机早早在车里等候。
贺绅上车,入座,司机不等他说话,便知要去向何处,稳当地发动引擎,开往医院。
车厢温暖,蒸出人骨缝里的困意。
贺绅近日疲倦,撑着脑袋小憩,眼皮沉重地阖着,脑内一片清明。
手伸向一旁的密封袋,搁在腿上,绕开封绳,抽出封存在其中的几张的报告单,因为月份还小,在超声波影像里只能瞧见一粒黄豆大小的存在。
里面一共有三张,加上今天的,就会是四张。
须臾,车停在医院前,司机提醒:“贺先生,医院到了。”
贺绅收敛起眼底柔和:“现在几点?”
“十点刚过。”
朱伊伊不喜欢排队,也不爱拥挤,习惯使然的话,大概会在早晨七点就到医院做检查,看时间差不多结束了。
贺绅小心封存密封袋,搁置在一边,淡声叮嘱:“你在车里等我。”
“好的。”
周末大部分医生不值班,只有寥寥几个专家坐诊,人不多。
乘专梯直达妇产科。
贺绅轻车熟路地去到最里间的诊室。
空荡荡的诊室,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正在操作电脑,输入病患信息。听见响动,一看来人,立马恭敬地站起来:“贺先生。”
尹医生今年四十五岁,原是纽约贺家旗下科技中心的医学研究主任,去年才被医院高薪聘请过来做妇产科专家。至于高薪出自谁,自然是贺绅。不进如此,近一年换新的医疗设备全都是时瞬集团赞助,贺绅是医院最大合作商。
贺家人身份不同,医院人多眼杂,尹医生轻声带上门,才问:“您怎么来了?”
“今天上午的就诊工作结束了?”
“都结束了,周末预约就诊的病患不多,就五六个,十几分钟前都结束了。”尹医生犹疑问,“贺先生是为贺小姐的术后康复状况来的吗?”
可距离贺小姐人流手术已经过去许久。
没道理啊。
尹医生转念又想起另一个名字。
那个长相年轻,说话轻声细语的姑娘。
贺绅启唇,声线淡淡地念出她心中所想的三个字:“朱伊伊。”
“她结束孕检了吗?”
“朱小姐,”尹医生沉吟思考,稍后疑惑,“她是昨天下午来的。”
“昨天?”
“是的,做完检查就走了,我给她开的营养素都没拿。”
她果真是骗他。
贺绅眯了眯眼,敏锐的感知力告诉不对劲,事情在脱轨,往一个难以预料的事情发展。
没来由的,心口竟升起一丝慌乱。
他冷声问:“东西呢?”
尹医生忙不迭把朱伊伊遗漏的营养素递过去,里面还有一张复印的孕检报告备份。
贺绅接过,转身离开诊室。
医院里行人渐少,皮鞋磕碰地板的脆响更为明显。
他左手提着东西,右手轻按手机,派章特助去查朱伊伊昨天的行踪,经过天桥,未关紧的窗户刮进来一阵冷汽,雾蒙蒙,冰澌澌的,漫天遍地都充斥着寒意。
这时,一道最不该出现的声音传过来——
“贺绅。”
男人步伐僵住。
天桥内还在回荡熟悉的女声,刹那间,像极了幻听。
贺绅额头短发被风吹乱,迷蒙眼睑,他缓缓转身,视线范围从医院白墙,到玻璃栅栏,再到孤零零站在天桥尽头的朱伊伊。
她身形瘦削,风都能吹跑,双脚踉跄一下后,朝他走来。
每走一步,脑海里都在回顾过往的那些蹊跷,一桩桩,一件件,回顾完,人也站在了他面前。
贺绅下颌紧绷,捏紧塑料袋的手背,青筋暴起。
他竟没想到她是为了试探他。
朱伊伊静静地看着他,从上到下,从外到内,一点一点地看清、看透面前这个曾与她亲密如斯的人,轻轻道:“相亲宴上的那张孕检报告,是你寄过来的吧?”
语调掷地有声,像最后一颗棋子落地,又像判官执书落下最后一笔定了他的罪。
“T先生。”
第44章“是我不好,别哭。”
“那份孕检报告我查了, 贾皓仁也查了,但查不到半点有用线索, 整个京城除了你有这个本事,我想不出别的人。可笑的是,我以前竟然从来没怀疑过你。”朱伊伊忽然笑了出来,心口酸涩地喘不上气,她停了停,平淡地问,“是你,对吗?”
“回答我。”
贺绅喉头吞咽了下, 一句“是”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是我。”
是他,真的是他。
一切都清楚了。
所有的疑惑都真相大白, 一切疑虑迎刃而解,可为什么她还是不开心。朱伊伊张开嘴巴,唇干喉涩,“为什么?我们明明已经分手了,分手的时候说得很明白, 以后桥归桥, 路归路, 好聚好散。你凭什么又来招惹我?”
一直没什么动静的贺绅,手臂骤然绷紧, 利落短发下的额头青筋若隐若现, 他凝视着她, 抬脚逼近, “就凭你怀着我的种去跟别人相亲。朱伊伊,你当我是死的?”
“我们分手了, 你听不懂吗!”
“我没答应。”他睁着眼,黑白分明的眼球里充斥着红血丝,一字一顿,“我们没分手。”
“胡说八道,”她反驳,“你明明回头,对我说了一个‘好’字。”
“那是你当时赌气地不听我讲话,扔掉我们的订婚戒指,”贺绅声音低沉,困顿,“我也是人,会有情绪起伏,那仅仅激动之下的口不择言。”
可他没想到,她当真了。
朱伊伊抬起冻僵的食指,指着贺绅的左心房,点了点:“你扪心自问,难道我不该生气吗?我们为什么分手,没人比你更清楚。”
分手那天,朱伊伊在公寓等贺绅回来,她要告诉他一个惊喜。
他们有小宝贝了。
但她接到了一个来自国外的电话。
“朱伊伊是吗?”电话里的女人态度冷淡,声色凌厉,“我是贺绅的母亲,贺安清。”
第六感告诉朱伊伊,贺安清并不喜欢她。
“伯、伯母好,我是朱伊伊,我跟贺绅……”
“你们的事我知道。”贺安清打断她,“在你们交往当天,贺绅就跟我说了。”
“什么?”
可贺绅从没跟她提过。
贺安清仿佛听见她的心声:“当然不会跟你提,因为他答应和你在一起,根本不是喜欢,只是为了反抗我。”
电话里的声音时远时近。
贺安清说,贺绅不愿意联姻,比起父母安排的一个陌生女人,他更愿意亲自挑选一个合格的、满意的结婚对象。
——朱伊伊。
彼时她正好出现在贺绅身边,性格温柔小意,没什么心机和坏毛病,除了家世差一些,怎么看都是一个合适的结婚对象。贺绅警告过她,他比她年长、理智、势利、现实,冷声命令她不要喜欢他。但朱伊伊仍然热烈地追求,毫不退缩。
既然如此,她上赶着追,那他就顺着台阶接受。
况且,对于她,贺绅也有一丝喜欢与兴趣。
朱伊伊不是喜欢绅士吗?
他学就好了。
学着温柔,学着宠溺,学着“爱她”。
多么完美的一个绅士爱人啊。
披着伪善的皮囊虚与委蛇,是一个商人信手拈来的本事。
只不过在生意上他装一天,在朱伊伊这里装一辈子而已,没什么难的。
心如一层被巨石敲碎的冰,四分五裂,朱伊伊驳道:“我不信。”
贺安清轻轻笑了一下,似是觉得她这种傻乎乎的小姑娘可怜又可爱:“贺绅送了你一枚戒指,首席设计师独创,取名为Tender,是吧?”
朱伊伊望着自己的右手无名指,钻戒闪着熠熠的碎芒。
他说过,Tender的含义是温柔、细水长流的幸福。
“其实还有另一层含义,”贺安清语速缓缓,“就是‘刚刚合适’。”
朱伊伊大脑宕机,脑髓似通过一阵电流,滋啦啦地响。
那霎,什么都解释得通了。
贺绅的温沉,喜欢,提出恋爱和结婚的时机,一切都卡在刚刚好的位置。
他对她,就像这枚戒指。
不多不少,刚刚好。
朱伊伊渴望一份炽热的感情,而不是贺绅这样的“精挑细选”。
所以她不要他的Tender,也不要他。
朱伊伊藏起了那份孕检报告。
贺绅前脚回到公寓,她后脚就找他对峙,恶狠狠地把戒指砸在对方的肩膀上,大发雷霆。
他们第一次发生那么激烈的冲突。
可是天下没有哪对情侣不吵架,在一起生活产生摩擦是常事。
贺绅努力地学习怎么去“爱”人,他聪明,举一反三,学会一件事就懂得其他事怎么做。但没人教他如何去哄一个吵着闹着要分手的女友,没了范本和案例,他就像一个在考场碰见棘手难题的竞赛生,思路混乱,无头苍蝇,头一回把他们之间的感情处理的失败又糟糕。
骄矜自傲的商人不会怀疑自己。
那时的贺绅坚信朱伊伊喜欢他,怎么舍得分手,只是赌气吧。
一定是。
她舍不得离开他的。
可他万万没想到朱伊伊怀孕了。
她宁愿瞒着,自己一个人做单亲妈妈,也没告诉他。
意识到朱伊伊是真的想分手,一贯冷静理智的贺绅慌了。
雪下得纷纷扬扬,混杂着雨丝和冰雹,敲打的天桥玻璃栅栏“噼里啪啦”。隔着咫尺距离,两人对视着,谁也没开口。
良久,朱伊伊率先打破这抹虚假的平静:“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怀孕的?”
“你跟贾皓仁相亲的前几天。”
所以他寄来了孕检报告,搅坏了她的相亲宴。
“你既然都知道了,为什么不戳破,为什么还要陪我演戏?逗我好玩儿吗?”朱伊伊视线下移,落在他手里的带子,蓦地夺过来,抽出里面的孕检报告备份,晃了晃,“还是贺总又开始打我这小老百姓的主意了?”
“不是。”他很快否定。
别人都觉得朱伊伊性格软和,不,其实她内心刚柔并济。
一旦认定什么,绝不轻易放手。
她追他的时候没退缩过,同样,一旦她真心想放弃,也必定不会轻易回头。
“如果当时立马跟你坦白,跟你谈复合,你不会同意,会认定我是因为孩子才这样做,你觉得纠缠,觉得麻烦,冲动之下甚至去医院做人流。”贺绅抬起胳膊,替她挡住半遮半掩的窗户间飘进来的雪珠,“不是这样的。”
“朱伊伊,那次你在天台上问我是不是在挽留你。”
“我现在可以回答你。”
“是,我就是在挽留你。”
“但不是为了孩子,更不是为了别的,是因为——”他俯首,嗓音低沉,“我在乎你。”
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像个破风箱,在被利刃撕扯,割一下疼一下。
朱伊伊一把拂开他的手,将报告单撕碎,砸他脸上,压抑许久的情绪在此刻轰然爆发:“我才不会信你,你只是想找一个结婚对象罢了,根本就不是喜欢我!贺绅,我从小到大最恐惧的就是婚姻,因为你,我觉得我的人生还有救,还有勇气去迈出那一步,可是你亲手把它打碎了。你知道吗?在跟你分手的第二天我就想把孩子打了,跟你断的干干净净,可是医生说我本来就很难怀孕,这个孩子是一个意料之外的意外,所以我选择留下,我是为了自己考虑,跟你没关系,没有!”
她委屈地眼眶一红:“鬼才喜欢你,我现在最讨厌的人就是你。”
小姑娘泪光盈盈,顺着脸颊滑落,往下砸去。
那滴泪砸在贺绅的手背,滚烫如火,灼烧皮肤。
他手一抖,上前将人搂在怀里,不顾她反抗死死扣着,低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别哭。”
“你滚……”
“不是说讨厌我吗,好,那就讨厌我,”贺绅任她拳打脚踢,还要小心护着不磕碰她的小腹,柔声轻哄,“一直讨厌我,好不好?”
“你走开啊!”
贺绅任怀中人打湿他的衣衫,霸道又无赖,“你撵我走,我也不走。”
朱伊伊指甲长,在他脖颈挠出几条红痕后,浑身失了力气,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涌,仿佛要把这几个月的委屈和难过都发泄出来。哭过一阵,她慢慢冷静下来,使劲儿推开面前的男人,背过身,擦了擦湿淋淋的脸。
闹了这么一阵,零星几个路过的行人投来异样目光,暗戳戳八卦着。还有个大腹便便的老男人,偷摸着拿手机拍,朱伊伊眉头一皱,瞪他一眼,男人脸一垮,畏缩着走开。
她抽噎着,浑身上下都写着一个大大的“窘”字。
朱伊伊,你丢死人了。
她深深地喘了一口气,放松身体和呼吸,稍稍平静后,抬脚就走。
身后却跟着一道亦步亦趋的脚步声,她走一步,他就跟着走一步,她停下,他也跟着停。
朱伊伊蓦地回过头,横眉冷对得像个发怒的布偶猫,龇牙咧嘴,亮出锋利的爪牙,恶狠狠道:“别跟着我。”
刚刚哭闹的时候什么词都骂了一遍,现在词穷了,她在脑海里四处收刮一遍才鼻音闷重地骂一句:“……死变态。”
贺绅怔了怔,骤然听到她嘴里骂出这个词,有些想笑。
他照单全收,点点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男人就会捡好听的说,朱伊伊不会再上当,她态度坚定:“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跟你复合,孩子是我的,你休想。”
她这辈子都不会再迈入婚姻。
死、都、不、会-
当晚,朱伊伊吃完饭,洗漱结束后回了卧室。
乱糟糟的梳妆台已经被朱女士整理好了,瓶瓶罐罐摆的板正。
朱伊伊重新掏出相亲宴上贺绅寄来的那一纸报告,盯着,默默看了会儿,手心合拢,揉成一个皱巴巴的纸团,毫不留恋地甩进垃圾桶。
今天在医院又哭又闹,消耗了她太多精力,回到家就感觉头晕沉沉的,现在洗澡躺回床上,身体软成一滩水,困意挡都挡不住。
朱伊伊左腿勾来孕妇枕,垫在腰侧,脸捱着枕头,闭眼沉睡。
也许是真相大白,她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一夜无梦。
同一时刻,有人却彻夜难眠。
翌日,到了周一,朱伊伊精神抖擞地起床,刷牙,换好衣服,吃早餐。忙完一切,看天气预报提示今日有大风,去到阳台,拿起撑衣架,取下一条晾干的围巾,砖红色的,正好配她今天的深黑大衣。
正准备系好围巾走人,脚却莫名顿住。
鬼使神差地,朱伊伊倾斜身子,探出脑袋,越过阳台的栏杆往楼下望了一眼。
熟悉的宾利停在巷口的樟树下。
黑色车身覆满厚厚的一层白雪,谁也不知,它停在那里等了多久。几小时还是整整一夜。
栏杆掉落一滴雪水,正好砸在朱伊伊的眼睫,她心微微乱了下,挪开眼。
管他干什么。
她脸拉得比河马还长,“啪”地一下重重关上阳台门,眼不见为净。
喝豆浆的朱女士被吓得呛住,恼羞成怒:“要死啊你,大早上吃枪药了?”
“没吃枪药,”朱伊伊没好气,“见鬼了。”
“什么鬼?”
朱伊伊皮笑肉不笑:“讨厌鬼。”
为了避开贺绅,朱伊伊上班没走老路,去了小区的后门,绕过一个难闻的垃圾站,拐过一条街,就是直达公司的公交站牌。
她没坐地铁,改乘公交。
投币上车,朱伊伊坐在后排的角落位置,头抵着车窗,望车外不断滑过远去的风景,混乱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怕什么呢,他知道还是不知道,都一样。
都不会改变她的想法。
公交车开门关门,伴随着投币的叮咚响,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前面传过来,露出惊讶:“伊伊姐?”
“邹楠?”朱伊伊看过去,也觉得挺巧,“你不是有车吗,怎么也坐公交?”
邹楠还跟没毕业的大学生似的,斜背着帆布书包,一路抓着扶手踉跄地过去,坐到朱伊伊身侧:“今天出来找房子,很多小路进不去,坐公交方便。”
工作室落地京城,他也会定居在这,不过事业刚起步没钱买房,打算先找个租金便宜的房子凑合着。
“那你找到了吗?”
“周末去城北跑了一圈,房租最低的也要大几千,没敢租。今天打算去城南看看,”他不好意思地笑笑,“那边房租低一些。”
“城南房租是要便宜很多,有个华远小区,环境不错,租金也不高,就是离地铁站远一点。不过你有车,这倒不是问题,可以去那边问问有没有空房子。”朱伊伊想到最近治安管理的事情,提醒一句,“这两周城南都有领导下来巡察治安,车就别开了,步行去,不然没地儿停车。”
邹楠眼珠转了半圈,抿唇,期冀又紧张:“伊伊姐,我对城南那边不熟悉,能不能麻烦你晚上带我转一转?”
“可以啊,”朱伊伊答应得干脆,“下班我带你去华远小区走一趟,我还认识一个房东呢,到时候介绍你们认识。”
聊了些时候,公交停在时瞬集团的站点,朱伊伊背好包下车。
没想到邹楠也跟着下来。
“我在这边逛逛,”邹楠找了个撇脚理由,喉头滚动几下,从包里掏出一个散着香味的烤红薯,“我早晨多买了一个,吃不下,听麦麦姐说你喜欢吃烤红薯,给。”
“哇,”朱伊伊惊喜地接过,“谢谢。”
“你喜欢就好。”邹楠笑了笑,二十岁出头的少年,眉清目秀,唇红齿白。
这一幕落在远处,氛围甜蜜得堪比告白。
宾利车内,一片死寂,坐在前排开车的章特助如芒在背,通过后视镜,偷偷瞄了眼后座。
男人陷在车垫里,肩背松散,短发凌乱,被雪水打湿的大衣吹干又湿透,布料皱巴巴的,浑身透出几分倦怠和颓丧。
他长久地盯着车外的公交站牌,视线如一张大网牢牢罩住站牌下的两人,从头扫到脚,最后停在朱伊伊接过红薯时与邹楠短暂相触的指尖,醋意翻腾,胸腔升起薄怒。
贺绅冷不丁启唇:“结婚了吗?”
章特助呆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是在问他:“没。”
“恋爱了吗?”
“没。”
“有恋爱过吗?”
“……没。”
贺绅啧了一声,睨向他的眼神里赤裸裸地写着“真废”俩字,只能放低要求:“哄没哄过女孩儿?”
章特助沉吟,八十岁的外婆,五十岁的妈,也算是女孩儿吧。
他点头:“哄过。”
“怎么哄的?”
章特助仔细回忆细节,后道:“买花。”
连轴转且惊风受冻的几天,饶是贺绅也撑不住,浑身高烧得头发晕,勉强支起身体,做出洗耳恭听的架势:“什么花?”
“这个得看贺总要送的对象是谁,每种花都有不同的花语。”
他握拳捂唇咳嗽几下,声线沙哑:“爱人。”
章特助心领神会:“那送玫瑰?”
封闭的车厢又响起一阵压低的咳嗽,贺绅遥遥望着走入公司的朱伊伊:“去花店。”
“是。”
清晨的冬天,雾气朦胧,不少店都没开。
章特助绕了半个小时,才找到一家刚开门的花店,老板娘笑意盈盈地欢迎进来买花。
“这位先生想买什么花?”
贺绅逡巡一周,落到橱窗里鲜艳欲滴的的花朵上:“玫瑰。”
老板娘手脚利落地包好一束玫瑰,周边插了几多其他的陪衬,在冬日的早晨,看起来浪漫温馨。系好丝带,往里放入一张小贺卡,看着落款人,老板娘停手,“先生,贺卡落款要填您的名字吗?”
“我来。”
贺绅拿过贺卡,右手握住黑笔,在空白处写下几笔。
填完,付款,老板娘将玫瑰递出:“我们店提供送达服务,请问花需不需要代送?”
章特助刚准备说不用,贺绅突然道:“送。”
“送哪儿?”他迟疑,“朱小姐家?”
“不,”贺绅淡声道,“送去宣传策划部。”
第45章“就这一次,好不好?”
部门内, 朱伊伊脱下外套和斜挎包,打开工位桌面的小暖风机, 一边烤手一边出神。
脑海里掠过那辆被厚雪覆盖的黑车。
今早走出楼道时,她偷偷瞄了一眼,透过车前的挡风玻璃,隐约可见车里仰躺的身影。男人斜额抵着座椅,姿态疲倦,不知道是睡觉还是病了。
她呆呆地站了会儿,遽尔间瞧见车门积雪松动,里面的人要下来, 猛地回神,拔腿就走。
朱伊伊不确定贺绅下车有没有看见她。
也不清楚他还要坚持多久这种无意义的事,要是被朱女士撞见, 得知孩子就是贺绅的,分分钟用刀架着她脖子,逼她去民政局跟贺绅领证。
又是一桩麻烦。
暖风机的高温灼了下皮肤,朱伊伊烫得缩手,甩了甩。刚关掉机器, 就听见办公室的玻璃门被人“砰”的一下撞开!
凌麦穿着橘色羽绒服, 整个人圆滚滚的, 还没坐下,一声河东狮吼飞过来:“伊伊, 你男朋友给你送花啦。”
空气中飘来一阵清新浓郁的花香。
朱伊伊疑惑地看过去:“谁, 男朋友?给我送花?”
“当当当!”凌麦伸展右手, 一束花跃然于眼前, “我刚进公司的时候帮你签收的,花店的员工说是一位先生送给他爱人的, 他爱人叫朱伊伊,你男朋友真烂漫!”
朱伊伊将信将疑地抱过花束,一共九十九朵娇艳欲滴的玫瑰,花瓣染着晶莹剔透的露水,散发阵阵清香。她帮游戏公司设计角色文案的时候接触过花店,这种品相的玫瑰价格昂贵,不是谁都能随随便便送出手的。
拿起花束中的小贺卡,翻开封面,空白页留有两行字:-
早安,午安,晚安-
贺绅。
目光处到熟悉的名字时,像被火燎到,朱伊伊烫得心一慌,“啪”地一声合上贺卡,惊魂未定。
这人胆子太大了,竟然明目张胆地在公司给她送花。
若是凌麦或者公司任何一个好奇心重的同事,中途打开这张贺卡,看见时瞬集团的负责人给一个部门小职员送玫瑰,还早安午安晚安的,随机吓死一名路人。
他们的关系瞬间公之于众。
朱伊伊愤愤不已,他到底想干什么。
凌麦探头:“给我看看呀~”
“不行。”
“为什么?”凌麦捶胸顿足,委屈控诉,“不是你太小气了吧,一张贺卡都不让我看。”
朱伊伊幽幽道:“看了怕吓死你啊。”
凌麦:“……”
九十九朵玫瑰比撑开的雨伞还大,朱伊伊艰难地把花搬到自己的工位,搁在脚边。掏出手机,打开微信,点开与贺绅的聊天框,正欲打字质问,瞥见“男朋友”的备注,气不打一处来,手快地换了个别的——
“邪恶资本家”
换完备注,朱伊伊出走的理智渐渐回归,没了质问贺绅的冲动。商人大道理一堆,她说不过他。
低头瞥了眼娇艳玫瑰,若直接扔掉,朱伊伊又觉得可惜。
手指滑动屏幕,在主页面的软件来回切换,突然,目光停在一个黄色软件上。
黄鱼,一款专门转卖二手闲置物品的软件。
朱伊伊微微挑眉,圆溜溜的杏眼盯着手机转了转,稍后对准玫瑰拍了一张照片,反手挂在黄鱼的同城闲置区,配文:跳楼价,250出一束新鲜玫瑰,可小刀~
发完,朱伊伊佩戴上专业耳机,打开电脑的AU音频软件,开始剪辑工作室的戏曲合集。
手机被她锁屏扔在一边。
反正是他留的种,就当给小宝赚奶粉钱-
另一边。
贺绅买完花后,回了月离港,换身干燥整洁的西装,整理头发,又变成了集团拒人千里之外的贺总。
随后,与贺达荣一起去了公司。
今天时瞬集团要召开一次股东会议。
贺达荣是时瞬集团董事长,所拥股份最多,但他年岁见长,身体愈发羸弱,是时候放权了。本次股东大会,他将股权一分为二,大头转给贺绅,以后贺绅就是时瞬集团董事长兼执行总裁;另一份小的股份转给了贺米。
他坐在首位:“对于本次的股权会议,各位有异议吗?”
时瞬集团本就是贺家的产业,在座股东所有的股份加起来还不敌一个“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贺米,谁敢有异议。
众席位的高层只能鼓掌恭祝:“贺老董事长放心,时瞬集团定会长虹,蒸蒸日上!”
贺达荣笑得亦真亦假:“有你们帮着贺二,我就没什么担心的了。”
股东会议不过是走一个流程,举手表决,通过,签字,肯定贺绅以后是集团最大负责人,就算结束。
高层和股东陆陆续续地离开会议室,门渐渐合上。
贺绅松驰肩背,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舅舅打算回纽约了?”
“不想回也得回,你姐吵着闹着要回国,一天打八百个电话。”贺达荣斜他一眼,“你怎么好好的病了?”
贺绅没回答他的问题,仍闭着眼,心下烦躁。
贺达荣一走,他与朱伊伊的约定就会提前结束,他找她的正当理由又会少一个。
烦。
“行了,我还不知道你打得什么主意。”贺达荣冷哼一声,靠着椅背,看的比谁都通透,“这次让我在京城待上一个月,是另有所图吧。你舅舅就算没结婚生子,那也是五十岁的人了,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你心里想的什么我门儿清。上回你带那个叫朱伊伊的姑娘回月离港吃饭,装的恩恩爱爱,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什么情况?看小姑娘对你畏畏缩缩躲躲闪闪的样子,人家早把你甩了吧,回别墅吃饭不过是演戏给我看。”
说完,他语重心长:“贺二,我早劝过你,谈感情不比谈生意,你得用心!用心!别把你生意上与虎谋皮的那一套搬过来,现在好了,吃亏了。”
贺绅掀开眼皮:“都知道你侄媳妇跑了,也不帮帮我?”
“我不帮,这感情上的罪得你自己受着,”贺达荣背着手出去,临了,停下,郑重道,“贺二,婚姻不是儿戏,柴米油盐酱醋茶,样样都要用心。还有你妈那边,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贺安清当然不是省油的灯,她必然不会任由唯一的儿子娶个门不当户不对的朱伊伊,影响贺家前途。
这些贺绅都知道。
无所谓啊。
他摘下金丝边眼镜,用白净手帕擦掉镜片上的浮尘,吹一吹,就没了。
大不了,贺家他不要了。
会议结束,回到总裁办,一推门,就见章特助站在桌边静待。
贺绅从他身边经过:“什么事?”
“朱小姐的花。”
贺绅坐在办公桌前,翻开文件的手停顿,因病重而晕沉的大脑清醒过来,眼睛亮了亮:“她收了?”
“收了,就放在工位下面,我还看见她拍照留念了,”章特助笃定道,“朱小姐很喜欢。”
贺绅翘起唇角,病重感一扫而空。
女孩子都喜欢漂亮清新的东西,朱伊伊亦然,以前恋爱时,她最珍惜贺绅送她的花束,在公寓里会专门找个花瓶插起来,一天换几次水。后来花枯萎,她还暗自伤心好一阵。
她在乎花。
就是在乎他。
他们之间还没有那么糟。
贺绅看向章特助的目光,少见地多了一丝赞许:“主意不错,今年年终奖翻倍。”
“谢谢贺总!”
“出去吧。”
章特助要走,又听到贺绅吩咐:“晚上的行程挪到下午,六点以后腾出来,我有私事。”
能有什么私事。
还不是追老婆。
……
下午,暮色沉蔼。
伴随着男人冷淡的一声“over”,高清屏幕上的会议页面切断,黑屏关闭。
工作忙完,贺绅合上会议记录册,抬手,看腕表时针指向六,毫不拖延地下楼,乘专梯直奔地下车库。
车身缓缓驶出,停在公司侧门,朱伊伊每天坐地铁必经这里。
贺绅手搭着方向盘,降下车窗,远远观望。
漫长的几分钟过去,轻点着方向盘的食指顿了顿,视线里终于出现那抹倩影。
朱伊伊下班了。
贺绅轻扬眉梢,正欲开过去,倏然间,另一辆白色汽车从旁边驰过,径直停在朱伊伊的跟前。
白色车辆下来一个人,个子挺高,长相清秀,满身的少年气。
是邹楠。
他边走向朱伊伊,边送出去一个食品袋,那个袋子贺绅常常见朱伊伊捧在手里,是烤红薯。两人笑着聊了几句,紧接着,邹楠打开副驾驶,朱伊伊自然地上了车,仿佛早就约定好。
车门甩上,扬尘而去,最后化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尽头。
贺绅冷眼注视着,唇边柔和的弧度渐渐拉成一条直线,握住方向盘的手用力,攥紧。
支撑一整天的信念突然坍塌,仅剩不多的精力被抽离,高烧灼烧着全身,骨骼像被虫蚁啃噬。
生病的不适感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发动车引擎,跟了上去-
城南这片地虽然不算大,但路绕,朱伊伊跟邹楠去华远小区找房子的途中绕了几条小巷。好在最近市里看重这块治安,街边乱停乱放的车辆少了,四处乱堆的垃圾也清空了,不至于泥泞的土地一脚一个瓜果皮。
华远小区近两年翻修了一遍,整体环境好不少,邹楠本身因为房租问题捉襟见肘,跟房东商量打个折后,一次性签了两年的租约。
签完合同,两人下楼。
“伊伊姐,这次真的特别感谢你,在房租上省了一大笔钱,”邹楠双手抓住裤腿,舔舔嘴巴,试探问,“时间还早,要不我请你吃饭?”
朱伊伊傍晚只啃了个烤红薯,有点饿,刚要点头答应。
小区外蓦地传来一声鸣笛,嘀——
震得她捂了捂耳朵。
没素质。
朱伊伊看黑透的天,想想算了:“改天我们聊工作再吃吧,我妈应该在家煮好饭等我了。”
“这样,”邹楠失望道,“好吧。”
“拜拜。”
朱伊伊挥挥手,回家。
她家是老旧小区,不比华远那片,走了几百米就得打开手机电筒照路,不然路上踩到狗屎都有可能。
经过巷子口,跟摆摊的越叔打了个招呼,朱伊伊走进小区。
距离楼道仅有数米距离时,她一滞,停下来。
目光直直望着站在她家楼道内的那抹黑影。
头顶的响应灯早就坏了,昏暗灯光聊胜于无,惨淡的光线投射下来,照着斜倚着墙壁的男人。
似有所感般,他转眸望了过来。
刹那间,四目相对。
如火星碰撞,擦出滋滋火花。
男人戴着深黑口罩,挡住大半张脸,露出来的眉眼难掩倦意,呈现几分病态的白。漆黑的夜色中,朝她走来的身形有些不稳:“去哪了?”
朱伊伊回神:“跟你没关系。”
“和谁?”
“让开,我要回家。”
“我在这里等了你两个小时。”他自说自话。
朱伊伊不想听,侧身,越过他就要走。
贺绅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只要想到她与别的男人走得那么近,心头的火就越燃越旺。可在触及小姑娘清瘦单薄的肩膀时,一颗心又忽然软了下来,没头没尾地问:“玫瑰喜不喜欢?”
他还好意思提。
朱伊伊火蹭地蹿起:“以后别给我送花,我不要。”
“不喜欢玫瑰?”贺绅略微思考,“明天换个别的。”
“贺绅!”
“嘘——”贺绅伸出一根食指,虚虚抵住朱伊伊的唇,“你妈在家,小心被听见。”
朱伊伊气笑了。
他还为她着想起来了?
正准备骂人,楼道倏地响起一道拖鞋的趿拉声,越来越重,越来越近。下一秒,传来朱女士的喊声:“伊伊?”
两人骤是一惊。
没料到这么点音量真的惊动了二楼的朱女士。
朱伊伊眼疾手快地一把拽住贺绅的大衣,将人往外扯,在朱女士探头望过来的前半秒,躲在了一墙之外。
她屏息,耳朵竖地像个兔子,贴着墙壁听动静。
“伊伊,伊伊?”朱女士站在台阶喊了几声,没见着人,觉得奇怪,继续往下走。
只要再往外走几步,拐个弯,就能看见他们。
朱伊伊心下一慌,推了推贺绅,低声急语:“你快走,我妈要过来了。”
男人纹丝不动,隔着口罩的嗓音很沉:“我去见见阿姨。”?
朱伊伊咬牙:“你成心的吧。”
小姑娘生气的时候,杏眼瞪大,腮帮子鼓起,恨不得给他几拳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看得人特逗特好笑。贺绅眼底滑过浅浅笑意,想亲她的眼睛,咬她的鼻尖,吻她的唇珠,将人尝个遍。
但他还病着,戴了口罩,也不能冒险。
“想我走,也可以。”
他说:“让我摸摸。”
朱伊伊用“你又要搞什么鬼”的目光觑他,双手握拳,姿态提防:“摸什么……”
话音戛然而止,一个念头涌入脑海。
她蓦地抬头,撞进男人深邃的目光里,像一汪水波,里面藏着一抹虔诚与小心翼翼。
仿佛她略微露出点排斥,他就立刻收回这句话。
朱伊伊挪开视线,抿唇,不说话。
贺绅慢慢地垂下脑袋,戴着口罩的脸朝外,掌心轻轻贴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低声喃喃:“就这一次,好不好?”
心跳怦怦。
第46章“宝贝,我是daddy.”
贺绅何时这样放低过姿态, 就连碰一下,都要征求她的意见。
把主动权全全交握在她手里。
朱伊伊像风中摇摆不定的小草, 内心纠结。
她不想跟贺绅有什么亲密的肢体接触,可不管怎么说,他是小宝的daddy,摸一下,也不过分吧。
以后抚养费也算他一份的。
一墙之隔的后面是朱女士时远时近的趿拉拖鞋响,朱伊伊抵抗贺绅靠近的双手慢慢卸下力气,垂下,听话地摆在裤腿边, 脑袋偏向一侧,眼神躲闪,艰涩地从齿关挤出一句话:“你……只能摸三秒。”
好小气噢。
不过, 足够了。
贺绅视线下移,落在小姑娘的腰腹位置。
她月份小,骨架又偏瘦,加上穿着一层厚厚的冬季毛衣,外观看着平坦如常。唯有大手严严实实地贴着, 细细感受, 才能觉出布料下面凸起的弧度。
男人的手签过无数成千上亿的合同, 干脆利落,随性不羁。
这一刻, 却在触碰朱伊伊肚子时微不可查地发着抖, 谨小慎微地如碰一个易碎瓷器, 力道比风还轻地贴着肚子, 自上而下地摸了摸。
他摸了一下,不够, 又摸了一下。
软绵绵的,圆鼓鼓的。
像篮球在空中一跃而过时的流畅弧线,充满韧劲和生命力。也像冬去春来时刚冒出头的笋尖儿,小小的、嫩嫩的一个,脆弱而鲜活。
宝贝,我是daddy.
欢迎你的到来。
也许是贺绅的动作太温柔,朱伊伊起初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到最后她也跟随着贺绅掌心的动作,慢慢感受着肚子里的小生命,那是一种很柔软、很奇妙的感觉。
摸的时间早超过了三秒钟,朱女士也早就上楼回了家,但谁都没有打破这刻称得上温馨安详的氛围。
夜色浓郁的墙外,只有偶尔布料摩擦的簌簌声。
不知过去多久,贺绅启唇:“四个月零七天了?”
疑问的句式,陈述的口吻,他记得很清楚。
“嗯。”
“它很好,”贺绅问,“我可以听听它吗?”
朱伊伊耳根红透,拍掉他的手:“你别得寸进尺。”
她整理衣服,赶人:“现在月份还小,没什么动静。好了,现在你摸也摸了,可以走了。”
说完,不再搭理他,率先上楼。
就在她快要消失在楼梯时,外面的男人踏着月光跟上来几步,唤了声“伊伊”。
朱伊伊步履滞住。
又听他说:“晚安。”
温吞沉冷的嗓音,似雪水叮咚,在朱伊伊心头淌过,留下一道难消痕迹-
几分钟后,朱伊伊上楼回家,刚开门,就看见朱女士一脸诧异地回头:“我刚从楼下回来,怎么没看见你?”
朱伊伊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太黑了吧。”
“那倒是,响应灯灯坏了也没个人修。”
朱女士想起自己在乌漆嘛黑的楼道里听见的声音,嘴一撇:“现在的小年轻,一个两个不害臊,还没到家就说什么摸啊摸的,她摸过来,他摸过去,世风日下!”
还学会用成语了。
朱伊伊:“……”
今晚的晚餐格外丰盛,有小鸡炖蘑菇,糖醋里脊,蒜黄鸡蛋,还有朱伊伊最爱的鲫鱼豆腐汤。
吃完饭,朱伊伊撑得不行,拿着衣服要去浴室洗澡,路过朱女士房间看见她妈拖个行李箱收拾东西,停下来问:“妈,你这是要去哪?”
“哦,你表舅姥爷家添了个孙子,我回去一趟。”
从朱伊伊高中毕业搬来京城,母女俩好些年没回过宣州了,逢年过节都很少亲戚。也就碰着谁家结婚、添孙子孙女、老人过世这样的喜白事,才坐车回去看看。
“去几天?”
“起码住个三四天,回来不就正好过年了嘛。”朱女士塞了几件衣服,又包了个红包,“对了,我的票定在明天早上,那会儿票价便宜,没时间煮饭,你这两天三餐就直接在外面吃。”
“知道了。”
朱伊伊折返回浴室,松口气,她妈暂时离开京城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至少不用担心她撞见贺绅了。
第二天起床,家里果然没了朱女士的影子。
朱伊伊洗漱,穿衣,下楼前带走浴室的垃圾,路过越叔的摊子前买了一个杂粮煎饼当早餐。
到部门上班的时候,不少人已经开始工作了。
越接近年关,公司越忙。
复印报表的,整理一年会议资料的,整合季度项目合作资金的,连夏宁西都忙得没空找别人的茬。
朱伊伊打了个哈欠,打开电脑准备工作,隔壁的凌麦一个漂移过来:“爆款新闻,听不听?”
“你有哪儿搜刮来的八卦?”
“秘书部听来的,”凌麦神神秘秘,“关于贺总床上的事迹,绝对劲爆!”?
关于贺绅,朱伊伊听都不想听。
可“床上”两个字眼成功把她扯了回来,惊讶,还有点看乐子的心思在里头。
她跟贺绅发生关系的时候,都是处,第一次做的毛手毛脚。后来做多了,做熟了,做透了,彼此的敏感点都摸得一清二楚。
她喜欢磨。
他喜欢撞。
力度,角度,姿势,时间,就连贺绅爱用哪款套,朱伊伊都铭记于心。
她还真有点好奇贺绅在床上那点儿事,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朱伊伊懒懒托腮:“你说。”
“秘书部的Clin你知道吧,眼特尖,她说昨天开例会的时候,贺总不小心碰到衣领,结果露出了脖子上的抓痕!”凌麦激动不已,“一共三条,深浅程度一看就是女人的指甲,可知多么激烈!”
朱伊伊:“……”
“之前大家都传贺总跟吕总监是一对,就昨天这事儿传开后,大家反而觉得吕总监跟贺总是清白的。吕总监一看就是个高傲性子,干不出来这事儿。”凌麦沉吟:“贺总背后的女人,一定是个小野猫。”
朱伊伊:“……”
她默不作声地收起自己的指甲,轻咳一声:“也不一定吧,没准是跟谁吵架,被打得呢。”
凌麦瞪眼:“你以为小学生啊,还打架,贺总的身份谁敢动他。”
朱伊伊冷不丁道:“我说我改,你信不信?”
“信你——”凌麦笑嘻嘻,“我就去吃狗屎。”
无聊。
吐槽完八卦,两人开始收心工作。
凌麦怕Amy回来找她要策划案,紧赶慢赶地查资料,写文案,键盘敲得震天响。工作室那边的app页面设计落在了朱伊伊一个人身上,她大学主修的就是网络与新媒体专业,au,ai,ui等设计软件在实操技术这方面不算差,就是缺点经验,忙了一天也没能定下一个大概。
年关加班似乎已经成了一种常态。
时间在鼠标点按和纸张翻页中溜去。
傍晚,七点已过,凌麦将忙了几天的策划案发给Amy的工作邮箱,总算喘了一口气:“好想吃烧烤牛排啊。”
“今晚吗,可我还没忙完,”朱伊伊用电容笔在ps界面划出特效框,做上标记,“周末再去吧。”
凌麦:“你中午就啃了一袋面包,这个点了还不饿吗?”
“还行。”
“你真是天选打工人,我不行了,得回家睡觉。”凌麦关闭电脑,抽了几张纸去卫生间,打算回来就拎着东西下班。
凌麦一走,办公室就只剩下朱伊伊一个人。
她站起身,活动活动腰。
怀孕就是这样,月份渐大,孩子渐长,孕妇腰间的负重感也会越来越强,她坐的又久,容易发酸。
“吱呀”,办公室门开了又关,脚步靠近,停在身后。
接着,一只手握拳捶了捶她的侧腰。
最酸胀的地方被有规律、有力道地轻轻敲打,不适感瞬间缓解,朱伊伊舒服地喟叹:“麦麦,你好会。”
那只手顿了顿,继续捶着。
“往左,再重点。”
身后人听话地加重力道。
“右边也要,”朱伊伊使唤起闺蜜来毫不留情,一边指使,一边舒服的嗯嗯啊啊,“重一点,快一点。”
身后人的气息忽然急促。
捶腰的手却越来越慢,越来越慢,长久的停顿和静默让朱伊伊后知后觉出一丝不对劲来,正当她要偏头时,贺绅顺势靠过去,低首,勾唇,说话时胸腔也在颤动:“这么舒服的吗?”
朱伊伊肉眼可见地僵住。
不到半秒,大步向前,将自己与身后人拉开距离,惊讶错愕之后,是茫然无措:“你怎么又来了?”
自打医院坦白后,这人就阴魂不散。
送花就算了。
现在还来大剌剌地来部门找她。
“来给你送饭。”
贺绅将饭盒搁在工位桌面,淡声道:“中午不按时吃饭就算了,晚上还加班,朱伊伊,你当你是女超人?”
“你怎么知道我没按时吃饭?”她深深蹙眉,“你监视我?”
“你每天去食堂用餐都是跟凌麦坐在同一个位置,你吃没吃饭,看一眼就知道。”他又道,“我这是关心,不是监视。”
“不需要,”朱伊伊探出脑袋望了眼部门外的走廊,见没人,一把将饭盒塞回去,“拿走,快点。”
“你怀孕了,得按时吃饭。”
“我会吃,但不是现在,”朱伊伊推他,“我还有工作。”
贺绅扫了扫她亮堂的电脑屏幕,只一眼,立马发现设计bug和不合理的特效:“页面设计讲究美观,更讲究实用性和可操作性,你在特效上改动就是新瓶装旧酒,换汤不换药,做出来的东西不切实际。”
朱伊伊一怔。
他这是在训她?
很快,又听男人半商量半妥协:“你先吃饭,我帮你改,嗯?”
大BOSS教改设计,集团里任何一个职员想都不敢想。
就连朱伊伊跟贺绅交往的一年中,项目上遇到困难,他这个男友也没徇私逾矩地帮她,最多提点两句。
而今却破例说出帮她改的话来。
心里谈不上开心还是难受,朱伊伊眸光滑过贺绅此时神色寡淡的脸,记起昨晚他摸她肚子时的神色,温柔,虔诚,郑重。
他做这些还是因为孩子吧。
朱伊伊垂下睫,接过饭盒,抱在怀里,下巴抬了下,指着电脑上未处理完的程序:“你打算怎么改?”
贺绅走到桌边,选定图层,导入U盘,安全拔.出,小小的金属被他攥入手里:“去总裁办,你吃饭,我改。”
白捡的便宜不要白不要,何况,她现在最缺的就是前辈的经验。
朱伊伊没什么情绪地“哦”了下-
总裁办。
这里朱伊伊来过几回,但还是第一次在这儿吃饭。
干净整洁的长桌撤下摆件和办公文件,摆上几道菜品,不多,贵在精致,荤素搭配,营养均衡。
朱伊伊没什么食欲,孕反就是这样,不来的时候吃嘛嘛香,来了什么胃口都没。拿着筷子夹了块虾滑,平常爱吃的菜这会儿成了重灾区,闻着都觉得腥。挑挑拣拣,最后吃了一块辣椒肉片,出乎意料地爽口。
随朱女士和老家宣州的传统,她不太吃辣,没想到怀孕后跟基因突变了似的,还喜欢吃上辣的了。
办公桌前的贺绅,操作鼠标改页面,余光紧锁着吃饭的人。
见小姑娘连连往嘴里塞辣椒,眉骨一拧,思前想后,还是提醒一句:“太辣对肠胃不好。”
正吃得欢的朱伊伊:“……”
扫兴。
朱伊伊给自己盛了一勺西红柿蛋汤,小口啄着,等喝到见底的时候,对面的椅子被拉开,下一瞬,贺绅坐了下来。
她捧着碗:“你改完了?”
“改了,批注生成了pdf下载和在线阅览的模式,回去之后你可以自己看一遍。”
“这么快?”
“孰能生巧,”说着,贺绅取出新的一副碗筷,冠冕堂皇,“正好,一起吃吧,不麻烦章特助再去准备一份了。”
朱伊伊把自己的碗往后挪了挪,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怕什么来什么,贺绅给她夹了一筷子蔬菜,里面还有几根胡萝卜丝。
“我不吃胡萝卜。”
他耐心解释:“上回尹医生说你缺少营养素,药物补充总归对肝脏不好,我问过了,食物补充最健康。”
反正说什么都是他有理。
朱伊伊看不惯他这股淡定劲儿,有些郁闷,夹了一筷子辣椒扔他碗里:“贺总学识渊博,辣椒也补充营养素这事儿,不会不知道吧?”
来啊,互相伤害。
一根艳红红的辣椒丝躺在碗里,贺绅食欲从正降为负,唇线拉直。
仿佛看见什么倒胃口的东西。
贺绅饮食一向清淡,滴辣不沾,朱伊伊比谁都清楚,她就是气不过。
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朱伊伊咬了口番茄,掀开眼帘,对面的男人还在和辣椒较劲。她叹气,吞下嘴里的食物,欲开口让他扔掉,却见贺绅抬手,执筷,僵着手吃掉了辣椒。
她往他碗里丢了四根,他就生生咽下去了四根。
朱伊伊看愣了:“你不是不吃辣吗?”
贺绅没嚼,喉结滚动,压下那股冲劲儿。
端起手边的水杯,抿了口,动作依旧慢条斯理,温雅矜持:“现在吃了,还不错。”
朱伊伊蠕动唇瓣,稍后,别开眼,闷闷地用筷子戳碗里的米饭:“你不用这样。”
“哪样?”
她一言不发。
贺绅却明白,额头开始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打湿短发,胃部一抽一抽地痉挛,这些都挡不住他的笑意,眉梢轻挑,勾起唇:“怕我吃辣伤胃?”
朱伊伊也发现了他的变化,反应过来自己好像闯祸了,着急又自责,快步到他身边,语气放柔:“你没事吧?”
“有事。”
男人唇发白,眼却笑。
要没事,不就白吃了吗。
他的伊伊还是太善良了。
第47章游刃有余地玩她的嘴。
贺绅靠着椅背, 头昂起,鬓角的冷汗自下颌线滴落。
看着一脸慌张的朱伊伊, 无声扬唇:“你是在担心我吗?”
朱伊伊没吭声,倒满水,沿着桌面推过去:“温水解辣,一会儿就好了。”
杯中的澄澈水液微微晃动。
贺绅注视半晌,伸手去拿,就在要握住杯壁时,方向掉转,忽然圈住朱伊伊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腕。男人的体温烫得像烙铁, 朱伊伊抖了下,要往后缩,他握得更紧, 身体压过来,距离骤时拉短,目光灼灼地望着她:“是不是在担心我?”
“你问这个干什么?”朱伊伊从他身下逃脱,躲得远远的,板着脸, “你现在应该注意的是你的胃。”
看贺绅冒冷汗、脸发白的模样, 她神色渐渐凝重:“我记得你的胃一直很好, 不至于四个辣椒难受成这样吧?”
胃部的抽搐像是连着全身筋脉,一股又一股的灼烧感仿佛从骨头缝里钻出来, 整个人被架着炙烤。
贺绅短促地喘息一声, 端起水杯, 抿了口:“我能吃辣。”
“但过敏, ”迎着朱伊伊震惊又愕然的目光,贺绅眉宇亦真亦假地闪过一丝懊恼, 漫不经心地斜了斜额,“我不小心忘了。”
“这也能忘?!”
朱伊伊恨不得给他一拳,长长记性。
过敏不是小事,朱伊伊四周逡巡,定格在墙壁上挂着的钟表,看时间这个点秘书部应该还有人没下班,“要不要让章特助帮你喊私人医生来?”
贺绅摇头,示意不用,慢悠悠地喝水:“我过敏程度不严重,抗过去就好,”然后把自己说得像个钢铁侠:“而且半小时后还有个跨国视频会议。”
她犹疑:“就这么硬抗?”
“不然还能怎么办,”贺绅浮皮潦草地觑她一眼,唇角戏谑,倒打一耙,“朱伊伊,这都赖你。”
朱伊伊不满他恶人先告状,小声撇嘴反驳:“谁让你吃了。”
“你给的就吃。”
“里边下毒药你也吃?”
“那你会吗?”
贺绅晃了晃见底的水杯,摘下眼镜,随意搁置在一边,似是绅士褪去伪装的那层人皮,露出骨子里的恶劣,逮着一个问题刨根问底,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把我毒死了,它没有daddy,你也没有——”
老、公、了。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朱伊伊不跟他争论些有的没的,低头收拾碗筷,长睫在眼睑处投下一片阴翳:“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她拔出U盘,扭头就走。
身后传来椅凳与地面摩擦的刺耳声,朱伊伊怕他又说些什么,脚步匆匆地离去。
乘高层专梯下楼,一路迅速地回部门,怕贺绅下来堵她,东西都收拾得飞快,一股脑往包里塞,关了灯就走。
跟后面有鬼追似的。
稍后,墙后走出来一个人。
夏宁西是回来拿东西的,临近过年,时瞬的年假又长,一般员工都在过年前的一星期陆陆续续搬东西。
却没想到让她撞见这一幕。
朱伊伊是什么身份,乘高层专梯上下楼。
不。
不对。
她更应该好奇的是,大晚上,公司里夜深人静,朱伊伊独自去高层是找谁、做什么。
章特助还是……
谁-
昨晚凌麦上个厕所的功夫,回来就见不到朱伊伊人影,只有一盏灯孤零零地亮着。
今早来上班,抓着人问:“你昨晚去哪儿了?”
朱伊伊打开小暖风机,插入U盘,把昨晚贺绅改好的源文件导入电脑,淡定地撒谎:“楼下咖啡馆买饮料去了。”
“我说呢,等你好久都见着你,我就先走了。”凌麦扒拉椅子,屁股挪过来,“我靠,女超人啊,就一晚上你全改啦?”
宣传策划部不是研发技术部门,设计都是从文字角度、平面维度出发,主打美术观赏性,带来的弊端则是实用性和可操作性不强,受思维限制,加上朱伊伊和凌麦职场菜鸟的经验,再改也是应了她俩相互打趣的那句“屎上雕花”。
可眼前这副设计页面,居然还在弹窗添加了3D动画演示,鼠标悬停,对应的细节会进行等比放大,在页面中心播放如何操作。不协调的字体也被加入了各种元素特设,不管是青年还是老年群体,都可自由切换模式,佐之当下集团正在研究开发的大数据和人工智能的推送技术,个性化高,留存率强。
“真是一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凌麦啧啧惊叹,竖起大拇指:“伊伊,以后你在我心里就是这个。”
朱伊伊也没料到贺绅执行力这么强,半个多小时,给她全部改一遍,磕磕巴巴:“不是我改的,昨晚请教了一个朋友。”
“这种级别的得是技术大神了吧?你还认识大佬!”
“什么大佬,他就是一个……”朱伊伊瓮声瓮气,“邪恶资本家。”
凌麦:“?”
不管怎样,在年前解决手头最棘手的一项工作,都是一件值得高兴的好事。凌麦联系邹楠晚上组局,商量吃火锅还是自助烧烤,庆祝大功告成。
“伊伊,晚上工作室组局,七点半。”
“好。”
“这次庆功宴,你别又放鸽子啊,”凌麦用眼刀杀人,“小心我饶不了你。”
“不会,那么多人呢,我一定去。”
说完,朱伊伊滑动鼠标,一点一点地查看贺绅给她的批注。
某一瞬间,忽然想起来,读书时她数学成绩很拉,差点气吐血的数学老师给她改卷后,在刚及格的六十分边留下一个“朽木不可雕”。
她缓缓拉到批注最后,男人前面严谨冷肃的专业用语在最后一行字里化开:好好吃饭。
羽毛尖儿在指腹滑过,朱伊伊停下滑动鼠标,拿过手机,思来想去,还是给贺绅发了一条消息:[谢谢。]
那边的人依旧回复很快:[记得吃饭。]
朱伊伊表情柔和地戳着屏幕,“好”字还没发出去,对话框又弹出一条。
邪恶资本家:[不然下去给你送饭。]?
神金。
还威胁她。
朱伊伊熄屏,反手一个免打扰-
晚上有跟工作室的庆功宴,朱伊伊和凌麦踩着点下班。
凌麦直接去了工作室,朱伊伊中途回家收被单和衣服,京城冬日气候难捉摸,傍晚星露霜雾齐降,衣服变潮容易发霉。朱女士最近还在宣州没回来,只能她跑回去一趟。
回到家,朱伊伊第一件事打开空调,等暖气充盈整个屋子,脱掉厚重的羽绒服外套,只着一件修身衬衣。
单薄的布料勒出曼妙曲线,小腹的隆起暴露无遗。
反正是在自己家。
朱伊伊去阳台收好被单、枕套,全部叠好收进柜子里,等朱女士回来再铺。忙完,看时间尚早,边朝浴室走边拆开头绳,庆功宴那么多人总不能邋里邋遢地去。
洗头是当代年轻人最高的社交礼仪。
朱伊伊走到淋浴边,打开开关,调到适合的温度,打湿头发。不料几近站立的角度,修身的衬衣湿了一大片,水珠也全进了眼睛和耳朵。她不适地关掉淋浴,躲到一边,“呸呸呸”地吐掉水。
勉强睁开眼,透过镜面看自己被打湿的狼狈样,好气又好笑。
朱女士在家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人一走,立马显出麻烦来了。
——她没法自己洗头。
不管是陈旧低矮的盥洗台还是淋浴,只要洗头都得弓背弯腰,折弯成一个卷曲的程度。虽然四个月的肚子不算大,但圆鼓鼓地挺在那儿,里面又是小宝,朱伊伊不敢随便冒险。
大门遽然被人敲了敲,噔噔两声响。
见没人应,又敲了几下,有条不紊,慢慢悠悠。
“来了来了。”朱伊伊随手扯下一个毛巾,包住湿哒哒的头发,弧度明显的肚子被她藏在门背后,开门时,只探出半个脑袋,“谁啊?”
楼外风雪交加,老城区没有铺设地暖,门一开,走廊的冷气铺天盖地。没得她允许,男人没有妄自踏入,直挺挺地站在门口,淡淡的嗓音夹杂着冬日清寒气息飘来:“是我。”
朱伊伊眨了眨沾水的眼,朦胧视线变为清晰。
看清来人,遮掩肚子的姿态放松,挡住门板的手却攥紧,作出提防姿态:“你来我家干什么?”
送饭还送到家里来了???
“围巾,”他手里抓着一团毛绒绒,“昨天吃完饭你走得急,没拿。”
贺绅昨天起身便是准备提醒她。
谁知道小姑娘跟见了鬼一样,脚下生风地溜走,生怕跟他多呆一秒。
“你怎么不给我发消息,我上班拿就行。”朱伊伊趿拉拖鞋,走到玄关,拿过围巾挂在墙壁上。
“发了。”
“我没收到啊。”语毕,朱伊伊想起她给他开了免打扰。
好吧。
怪她。
看她湿淋淋的头发,贺绅眉心一皱,手臂舒展,圈着朱伊伊进门,右手背到身后一推,门“咔哒”一下关上,隔绝凛冽寒气。
“怎么没洗完?”
她没来由地窘迫:“……弯不了腰。”
贺绅眸光扫了扫她的腰腹,沉默,一句“对不起”和“辛苦”在薄唇边来回徘徊,最后喉结滚了滚,低声道:“我帮你。”
城南房子面积小,划分出客厅、卧室、阳台之后,浴室显得更小,平时朱伊伊跟朱女士两个女人在里面都挤得慌,现在贺绅一个将近一米九的大男人走进去,瞬间拥挤没地方下脚。
两人几乎是肉贴肉走。
“等等,”贺绅按着朱伊伊的肩膀,让她靠着墙,出去拿来一个藤椅摆在浴室中间,“你坐在上面,头往后,这样眼睛和耳朵不会进水。”
朱伊伊踮脚,避开水,踩着棉拖坐到藤椅上,按照他的话照做,脑袋往后仰。
贺绅拿下喷头,调节水温,他没用过这种手动的淋浴,一下子开得太大,虎口被烫的通红。他皱了下眉,没管伤口,继续调节,被烫红的地方接触到合适水温后,缓解那阵针刺般的痛意。
手指穿过朱伊伊的头发,慢慢捋直,洗发露揉搓出白花花的泡沫。
柔软又奇妙。
这就是贺达荣口中的“用心”吧。
“伊伊。”他忽然开口。
朱伊伊被伺候得太舒服,懒懒地“嗯”一声。
“我们和好吧。”
猝不及防地求和,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朱伊伊蓦地睁开眼,撞进头顶贺绅深邃的眼底。
她好像从没说过,贺绅其实生了一双很好看的眼睛。
轮廓完美,瞳孔清亮有神,笑时眼皮褶皱出一条浅浅的弧度,温柔绅士。
看谁都深情。
很久以前,朱伊伊沉浸在他的深情里,她也以为,他足够喜欢她。
可结果也看到了。
都是假的,都是演的。
他利用她这个事实抹不掉。
不待她说话,放在盥洗台的手机突然响起,通话页面亮起,“邹楠”两个字大喇喇地在贺绅眼皮子底下跳动。
男人面色骤然阴沉。
朱伊伊回神,一把拂开他的手,起身,拿毛巾擦头发:“邹楠来接我了。”
“去做什么。”
“工作室聚会,应酬。”
“这么冷的天,大晚上还出去应酬,”贺绅不知道自己是看了来电人显示还是因为担心,胸腔升起薄怒,他抽走朱伊伊的手机,径直挂断电话,“晚上出行不安全,容易生病。”
“你干嘛,”朱伊伊踮脚,要去抢手机,贺绅有意举高让她够不着,她气得捶他,“把手机给我。”
“我说了,”他沉声强调,“不许去。”
见别的男人。
朱伊伊像个炸毛的刺猬,温软的外壳竖起荆棘倒刺,气不打一处来:“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干涉我的生活?这是我的工作。”
“如果这份工作还要伴随着夜间出行的风险,也可以不做,”贺绅同样冷着脸,用着上位者的气势命令,“你现在应该做的事休息,健康排在第一位,工作可以暂时靠后,钱不重要。”
“你好端端的提什么钱,想给抚养费吗?”孩子现在成了两个人的雷区,一碰,朱伊伊就炸。她瞪他,语气也夹枪带棒的:“你放心,我这个人还没圣母到那种地步,抚养费我到时候会找你要。你要怕我讹钱,也可以光明正大地签合同,精打细算每月每年给多少。以后你要是想跟孩子见面,我也不会阻拦。”
“至于其他的,免谈。”
她还是第一次为了别的男人对他这样冷言冷语。
是喜欢上邹楠了?
还是觉得他好了?
都他妈做梦。
醋劲翻江倒海地涌来,潮起潮落,贺绅心口忽然绵延一阵酸涩。
他蓦地大手一揽,将要踏出浴室的朱伊伊拽回来,死死扣在怀里,低头,肉贴肉地捱着,在她骂人之前先一步堵住她的嘴。
齿关咬住唇珠,厮摩唇瓣,攫着一股狠劲儿的吻,来势汹汹。
这样就说不出讨人厌的话了。
朱伊伊瞳孔微缩,闷闷地“唔”了声,双手尽力挣扎,被男人反剪到身后,不能动弹。他亲的用劲,像密不透风的大网将她的呼吸全部包裹,近乎窒息,朱伊伊憋得小脸通红,只能用细碎的哼声反抗。
终于,贺绅好心地松开她的唇。
朱伊伊如临大赦,劫后余生般大口大口喘着气,心肺重新工作,她愠怒地想要破口大骂,话还没说出口,再次被男人堵回了喉咙。等她喘不上气,他再次松开,复又严丝合缝地堵住,游刃有余地玩弄她的嘴。
他故意的。
漫长的一分钟过去,朱伊伊被欺负得眼角泛红。
他妈的。
变态。
第48章等她乖乖钻进圈套。
手机铃声一遍遍地响起, 在氤氲潮湿的浴室里回荡。
没人管。
朱伊伊耳朵里只有彼此交错的呼吸声,淅淅沥沥的口水啧啧声, 黏腻,湿哒哒,拉着银丝,整个人像被塞在烘烤箱里来回炙烤,脑袋晕晕乎乎。
她努力抬手去够手机,“啪”地一下,贺绅率先盖住手机屏幕,摁音量键, 减小至零。
这下全世界都清净了。
朱伊伊认命地垂下胳膊,任由唇被亲的发肿,蚂蚁啃食般的麻意遍及神经。就在贺绅偏头调换角度亲她的空隙, 唇齿艰难地吐出一句:“你觉得你这样尊重我吗?”
未关紧的水龙头叮咚一声砸落,打破静谧的环境,所有的旖旎和暧昧都消褪,取而代之的是贺绅的僵硬。
他不可置信地望她。
小姑娘眼尾发红,神色却疏淡, 死气沉沉。
什么时候在她的眼里, 他的亲吻与靠近变成了勉强和不尊重。
浴室的两人像经历了一场激战, 气息仍喘着,场面淫奢, 不堪入目。
半晌, 贺绅慢慢松开对朱伊伊的桎梏, 看她唇角银丝, 抬腕,想帮她擦去。朱伊伊别过脑袋, 抗拒他的靠近,自己伸手重重地抹掉:“你不要以为你是我孩子的爸爸,就可以为所欲为,你下次再这样,我就报警抓你。”
她越说越气:“说你非礼我!”
一颗心仿佛被扔进深海,起起落落,贺绅沉默地盯着她,忽然鼻尖溢出一声短促的笑:“这么狠心的吗?”
朱伊伊冷哼一声,心想,她不光狠心,她还冷漠无情。
板着一张脸,恶狠狠地赶人:“你给我滚。”
话音将落,“咚”地一声巨响打破两人争执的场面。
浴室里的朱伊伊和贺绅齐齐转头望向门口。
对上一脸惊悚的凌麦。
她手里握着钥匙,杵在门口呆愣愣地望着他们。过了会儿,干涩的眼球转了转,视线扫过朱伊伊红肿的唇,往下,扫过她隆起明显的小腹,倒吸一口凉气。
好消息,闺蜜搞到顶头BOSS了。
坏消息,肚子也搞大了。
“我一定是在做梦……”凌麦自我催眠,“我得回去睡一觉,洗洗脑子。”
“麦麦!”朱伊伊喊了一声,推开身前的男人就要往外冲,再次被人拽住。以为他要故技重施,朱伊伊气得想揍人,却见贺绅只是拿下一条毛巾包住她的湿发,“你先吹头发,我去追凌麦。”
说完,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朱伊伊望着挺括落拓的背影:“贺绅。”
他停下。
“医院那天,我说的话都是认真的,不是你送花送饭哄一哄就能随便和好,因为我真的没有在闹脾气,我是深思熟虑过的。”朱伊伊沉吟片刻,声音温吞,“我承认,是我先招惹的你,当初追你的时候,我大学毕业没多久,就是个社会白痴,对家世、背景、能力、阶级没有半点概念,就头脑一热地想谈恋爱,但今年我已经快27岁了,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我们之间没有一样是相对等的,根本就不合适。”
顿了顿,她道:“我们这段时间走得太近了,这跟我预想中的一点都不一样……你别找我了。”
回应她的是不轻不重地关门声。
逼仄拥挤的房子里只剩下朱伊伊一个人,她呆站了会儿,慢吞吞拿来吹风机,插上电,暖风吹着湿冷头皮。
脑海里时不时闪过凌麦那张惊愕的脸。
估计被吓得不轻。
用最快的速度吹干头发,朱伊伊撂下吹风机,捞起羽绒服,边穿边往外走,经过客厅时,突然瞥见沙发上坐着一个人。
险些刹不住脚。
“麦麦。”朱伊伊抱着穿了半边身子的羽绒度,坐在沙发另侧,唇瓣翕动,犹疑问:“他呢?”
没指名道姓,两人也心知肚明。
“甩下一句让我回来,人就走了。”大Boss的话谁敢不听,凌麦畏畏缩缩地又回了朱伊伊的小屋,瞥一眼朱伊伊欲言又止的表情,再瞥一眼她藏都不打算藏的小腹,语气幽怨,“朱伊伊,你现在在我心里就是这个。”
她比了个中指。
“……”
朱伊伊:“我不是故意骗你的。”
经典的老套话术。
凌麦切一声,嘴巴翘得能挂油壶,“我在乎的是你骗不骗我的事吗?”她恨铁不成钢地捅捅朱伊伊肚子,怕用劲,只敢小小地捅一下,“我在乎的是你身上这块不能退货、不能甩掉的肉!看这月份跟我表姐四五个月的时候有点像,你打算怎么办?真的生下来?”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跟贺绅在一起是去年的事,我追的他,也是我甩的他。分手后我以为彻底断了,但我没想到……他一直在求我复合。”朱伊伊陷进沙发里,仰头望天花板,“至于这个孩子,留下它不是因为贺绅,是为了我自己。我体质难孕,这个孩子是个医生都没预料的意外。”
寥寥数语,语出惊人。
凌麦一愣一愣又一愣:“贺总精子质量真好。”
这话什么都没说又什么都说了。
沉浸在伤感迷惘中的朱伊伊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你说话能不能注意一点……”
什么精不精的。
“这怎么了?你还害臊,”凌麦贱嗖嗖地撞了下朱伊伊的肩膀,“跟我说说呗,那啥的时候什么感觉?”
“哪啥?”
“就那啥啊,那啥!”
朱伊伊就知道凌麦会好奇些有的没的,耳根红透:“没、没感觉。”
“怎么可能?贺总一看就很行。”
朱伊伊斜她一眼:“你又知道了?”
“这你都不懂了吧,男人的鼻子越高越挺,就越持久。”凌麦轻轻吐出,“越硬。”
朱伊伊骂她神经-
厚雪压弯树枝,簌簌散雪砸在地面,晚上七八点的城南小区只亮起几盏路灯。
贺绅沿着漆黑的夜色朝街对面的车走去。
章特助早早在车里候着,见人出来,立马下车,打开车门时吞吞吐吐地喊:“贺总。”
贺绅面无表情:“说。”
感受到了来自上司的极端低气压,章特助默了默道:“您上次送的玫瑰,朱小姐拍照不是为了纪念,是挂在网上卖了。我打听到员工手机里都有一款出闲置物品的软件,一般不需要的东西就会拍照上传,二手转卖。”
原来她根本没要他的玫瑰。
转手就卖了。
贺绅忍着太阳穴的胀疼,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卖了多少?”
章特助:“朱小姐的玫瑰花,卖了……”
“250。”
声如蚊呐。
贺绅黑了脸。
过了些时候,他又问:“还有没有其他哄女孩儿的办法?”
“没了,我外婆和我妈一般送了花就好了。”
“?”
贺绅气得胸腔溢出一声冷笑。
“外婆,妈,”他咬牙,语气危险,“这就是你说的女孩儿?”
章特助尴尬地不作声。
贺绅幽幽道:“还有下次,非洲那边的业务,你去。”
章特助的面瘫脸有了最大的一丝起伏:“再也不敢了。”
他战战兢兢地为贺绅打开车门。
男人却没上去。
贺绅斜倚着车头,西装裤被积雪晕湿,冰凉的触感冻得人头脑清醒。他抽出一根烟,低头拢火,点烟,烟雾在空气中凝结成小水珠,出神而久久未眨的眉睫染上霜雪。
身形少有的颓丧。
章特助忍不住关心:“是因为朱小姐吗?”
贺绅没答他的问题,而是没头没尾地道:“答应跟她交往的时候,我正好缺一个结婚对象。我用挑选伴侣、情人、妻子的角度去全方位地打量和审视她,思考她的性格、家世、格局适不适合当贺太太。”
“但我从没想过她要是知道真相会多难过。”
“她说的没错,我跟她在一起的初衷就是利用她,就是把她当家里逼我联姻的挡箭牌。”
一根烟燃烧殆尽,烟草味遍及周遭的冷空气,贺绅用指腹生生捻灭烟:“如果你是她,你会怎么做?”
章特助埋头,许久都未吭声。
可能他也觉得自己的答案会让贺绅更沮丧,于是选择不说。
夜色渐深,万籁俱寂。
贺绅是什么身份,商业里年轻有为的佼佼者,能放低姿态如此求和已是极限。就在章特助以为贺绅就此算了,打道回府放手时,男人终于有了点动静,他蜷了蜷冻僵的手,骨节上的青色筋脉若隐若现,冷静地问:“集团团建的日子是不是要到了?”
时瞬集团的待遇好不仅体现在高薪资、长休假上,福利也人性化。
每年年关汇总时,会根据集团各部门业绩排名,排名前二的部门员工有一次公费团建旅游的机会,国内旅游胜地、国外名景度假区都有,为期三到四天,住五星级酒店,团建期间一切费用集团承担。
“是,”章特助回,“根据前段时间的业绩报表,今年去的是美术部和宣传策划部。”
“地点选了吗?”
“去年的研发部和技术部因为已婚男员工居多,所以主要是爬山、滑雪等竞技类运动。今年的宣传策划部和美术部大部分都是女员工,考虑到体力和安全问题,选的地方都是一些交通治安好的度假山庄。”
朱伊伊怀孕不能多走动。
度假山庄正好,空气清新,风光旖旎。
贺绅:“地点选近一点,山庄路要平坦,防滑保障措施齐全。另外,今年团建的场地全部清场,避免人潮拥挤。”
在旅游旺盛期包场可是一笔昂贵到咋舌的费用,但团建是走集团公款,不能随便破例花销这么大的一笔账。
章特助怔了怔:“那钱?”
贺绅:“走我私人账户。”
章特助唏嘘不已,有钱,豪啊-
那晚过后,朱伊伊和贺绅的关系斗转急下,没了联系。
黄鱼上转卖的二手玫瑰被人高价买走,app设计页面的工作告一段落,办公室也没再出现哪个大人物来送饭的惊人骇闻。
接连几天的平静,让朱伊伊觉得贺绅似乎听进去了那天她说的话,不再执着复合,不再放低姿态挽留。他那般的身份想要什么样的结婚对象没有,何必吊死在她这棵树上。
一切都恢复成她想看到的样子。
除了孩子,彼此间不再有什么交集。
这样就很好。
一直到公司团建那天。
美术部和宣传策划部的员工聚集在公司大厅,两个部门的员工加起来不多,不过公司为了旅途舒适,特意派了三辆加长版专车,车还没到,不少人已经兴奋地摩拳擦掌。
来来往往的其他部门同事欣羡不已。
朱伊伊和凌麦站在角落,检查要带上的东西,一一确定没有漏掉后,凌麦低语:“一会儿我先去占位置,你等没人再上车,别挤到宝宝。”
“好。”
“对了,咱们这次团建Amy姐不在,夏宁西又只是个副职,听说集团派了另一名高层代管咱们部门。”凌麦耸肩,“不过不知道是谁。”
朱伊伊不关心这些。
只要不是贺绅,是谁都行。
她从包里抽出一包纸巾:“麦麦,我去上个厕所,一会儿车来了你就先上去,位置用手机发我就好。”
“行,你快去吧。”
朱伊伊绕过人群,朝一楼大厅的女厕所走。
正值上早班的点,除了去团建的人,其他职员这会儿都在各部门工位前干活,厕所里基本没人。
上完厕所出来,朱伊伊去盥洗台洗手,烘干,怕误点,一路提速赶回大厅。
不料目光所及之处,空空如也。
都走了???
可她不过才耽误了十分钟。
朱伊伊走出旋转门,站在公司门口四处张望,果真一个鬼影子都没有。没想到第一次参加团建就出了这样的囧事,她赶忙拿出手机,打开微信,属于凌麦的聊天框显示“三条消息未读”。
人间富贵麦:伊伊,你快来,车要走了!
人间富贵麦:别,你别来!!
人间富贵麦:我刚听夏宁西说,代领咱们部门的高层是——
贺
总
两个简体字闯入视线,朱伊伊眼波微动,手机戳着屏幕打字,不等消息发出去,一道清脆嘹亮的车鸣笛传来。
嘀!
一辆从未见过的迈巴赫缓缓停在跟前。
章特助从驾驶座下来,踱步到后车厢,拉开车门,对她一个职场小喽啰恭恭敬敬道:“朱小姐,请。”
现在是时瞬集团大厅入口,千万双眼睛盯着,一举一动都会被传遍公司。朱伊伊被毫无征兆的这一幕打的措手不及,茫然地怔愣在原地。
须臾,她回过神,第一反应是躲开,抬脚,欲往后退。
“伊伊。”
脚生生顿在半空。
车后座的贺绅漫不经心地望过来,推了推金丝眼镜,朝她招手:“过来。”
朱伊伊心脏骤停。
她忘了,贺绅是一个出色的商人,而商人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怪不得他这些天安静如斯。
原来是在这里守株待兔,等她乖乖钻进圈套。
第49章当她的人形孕妇抱枕。
整栋楼都是时瞬集团的员工, 任谁往下瞭一眼,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没有哪个大Boss会专门开车载员工去团建, 要有,那必定俩人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贺绅就是故意的,暗来不行,索性明抢,跟个土匪一样。
朱伊伊不想上公司头条。
拿起包挡住脸,脚步飞速地走到车边,像个蹦跶的兔子“咻”地一下钻进去。车门一关,人还没坐稳, 包先被她狠狠砸过去:“你到底想要怎么样?你这样公然搞特殊,等到了度假山庄,别人一看我坐你的车, 全都知道我们的关系了。”
贺绅扶了扶被她砸歪的领带:“我们什么关系?”
她不说话了。
贺绅低睫,看着手心里的斜挎包,女孩子好像都很喜欢这种款式的包,小小的,还没他巴掌大, 也不知道能装下些什么。打开包盖, 在里面翻了翻, 只有唇膏镜子和指甲剪这些琐碎物品。他无声叹息,拿出准备好的晕车贴和夹心面包, 塞了进去。
她气呼呼:“别动我东西。”
贺绅扣好小包, 还回去, 轻搁在她双腿上:“到度假山庄的车程有一个小时, 怕你晕车,准备了晕车贴, 也可以停车缓一缓。还有一些松软面包,饿了就吃,好消化。”
朱伊伊捏紧包带,想驳斥她不晕车,怀孕后更没有,但话还是偃旗息鼓地吞回肚子里。
算了。
不骂他了。
她想起手机里凌麦发来的消息:“为什么你是宣传策划部的代领人?”
“度假,休息一下。”
骗子。
朱伊伊才不信他一个每天事务繁忙的集团负责人,会有这个闲心思来度假。她伸出食指,刮玻璃上冷雾形成的小水珠,画了个猪头:“Amy姐出差一个月都没回来,是不是你搞的鬼?把她调走,你就能找借口跟着我。”
就像这次,Amy姐不在,他就堂而皇之地做宣策部的代领人。
阴魂不散地监视她、跟踪她。
“她回不回来与我无关,工作出差是她分内之事。”
“资本家压榨员工都有理有据,”朱伊伊在猪头边写了个贺绅,回头,坚信就是他从中作梗,板着小脸要人,“你把Amy姐还给我。”
贺绅短促地呵笑一声,也不知道谁压榨谁。
“快了,她总要回来过年。”他撑着额,看一眼惟妙惟肖的卡通猪头,沉吟几秒,“画的不错。”
朱伊伊反手把猪头擦掉:“我警告你啊,这次团建你当代领人也好,来享受度假也罢,反正别找我,别看我,别跟我说话。”
好凶噢。
贺绅扬唇轻笑,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打开电脑,继续没处理完的工作,提点一句:“车程长,难受就说。”
朱伊伊不搭理,她从不晕车,孕反最多也就嗜睡腰酸腿胀,没把贺绅的话放心上。自顾自地捧着手机打僵尸,冒出一个她捶一个,冒出一对她捶一双,把对贺绅的怨气全发泄在无辜的僵尸身上,一通爆捶之下,连过五关。
新车性能比原来那款宾利还要好,途中车身平稳,隔绝噪音,暖意洋洋。
不出一会儿,朱伊伊开始犯困,手机锁屏,头歪在一边的靠枕上,眯着眼小憩。不知过去多久,车子微微晃动,胃部也跟着翻滚,她拧眉,调换姿势缓解发酸的脖子,手搭在肚子上抚了抚,咽下那股恶心感。
她未察觉此时已是正面对着男人。
“难受了?”贺绅合上笔记本,“想吐吗?”
朱伊伊颤动眼睫,没睁开,又重新扭了回去,后脑勺冲着他,不跟他讲话。
贺绅无视她耍脾气,手臂穿过小姑娘后颈,将人揽到肩膀靠着,轻拍背部:“我准备橘子和晕车贴,可以缓解,要哪个?”
朱伊伊憋了憋:“……橘子。”
“好。”
贺绅剥开橘皮,掰下一瓣果肉,送到朱伊伊的唇边。她僵了僵,偏开头,自己用手拿着吃,酸甜汁水在唇齿中爆裂,清新果香蔓延至整个车厢。
她咀嚼着橘子,觉得还不够,抬手要去开窗。
“开我这边。”贺绅拦下,随后侧身,开了自己这边的车窗。怕朱伊伊受冻,他只开了几厘米的空隙。
霎时,冷风贯入。
他生的高,坐着也比朱伊伊高出一大截,开窗后的冷风直直刮着贺绅的额头与侧脸,不出几分钟,黑发凝结霜雾,镜片模糊水珠,耳根与脖子冻得呈现血红。
但一声没吭。
比起朱伊伊怀孕时的难受,他受的冻不过是毫厘之损。就算分担不了她的不适,他也得用别的方式让自己记住这份寒冻,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他就是欠她。
朱伊伊呼吸新鲜空气后好了很多,吐出橘子的细籽,百思不得其解:“我之前不晕车的。”
“我问过尹医生,她说你月中期,会出现之前没反应过的孕反。”
以防万一,贺绅将团建地点选得很近,车程也从去年的航班或是高铁全改成了专车接送,一小时就到。
但朱伊伊还是出现了不适。
“只是孕反吗?”朱伊伊坐直身体,摸了摸肚子。
可是她刚刚好像感觉……
有什么动了一下。
见她望着腹部,贺绅柔和的眼底转为严肃:“怎么了?”
“没什么。”
可能是她搞错了。
才四个月呢。
朱伊伊阖眼,继续休息,保持精力。
迈巴赫再次陷入静谧之中。
此时载员工的专车却热闹非凡,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讨论度假山庄的游玩设施。
“冷杉,雪松,采茶园,还有花海!大雪天在花海里拍照想想都是人间仙境。”
“冬天哪来的花海?”
“人造景观,放眼望去一大片,每年都是网红打卡前几名,光是门票一个人就得大几百。这次咱们公司包场,不得可劲儿拍,要不说咱们集团有钱呢。”
“可我听说包场的费用,是走的贺总私人账户啊。”
“贺总好贴心啊,为了我们都包场!”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一个女员工压低音量,指了指前面单人座位,“我估摸着是因为吕总监。”
吕珮与贺绅的关系是个谜,什么地下恋,什么青梅爱竹马,还有离谱到传隐婚的。
公司里人云亦云,但没几个人当真,顶多算饭后谈资说笑当个乐子,可今年团建一事倒真像坐实传闻。以前每年团建,贺绅何时参加过,而今年轮到美术部团建,得知吕珮在,不仅自己巴巴地跟来,还花钱清场,生怕心上人磕着碰着。
另一名女员工点头附和:“有道理。”
“好羡慕吕总监啊。”
吕珮打开化妆镜补唇色,闻声,红唇微弯,回过头,对一众议论的女员工笑了笑:“快到山庄了,一会儿我请大家喝东西。”
“谢谢吕总监!”
“果然贺总的女人就是大方……”
将所有话都听尽耳朵的凌麦,唏嘘不已。
这吕总监皮也忒厚了,这些福利明明跟她丁点关系没有,还假仁假义地把功劳往自己身上揽。
怪不得跟夏宁西走得近,一丘之貉。
脑子里刚跑完火车,凌麦就听见有人喊她,抬眼,一看,正是吕珮:“伊伊呢?”
车上只有朱伊伊的位置是空着。
凌麦慢半拍地圆谎:“她晕车,去第三辆了,那人少,空气流动好一点。”
夏宁西一听,跳出来指责:“一会儿下车要点名数数的,她要是自己乱跑走丢了谁的责任?”
“丢不了,您放心。”凌麦扒拉个鬼脸,“下了车我就把她栓我裤腰带上,去厕所都带着,行了吧。”
夏宁西:“……”
吕珮倒没夏宁西这么大的反应,淡淡道:“确定她跟上来就好。”
随后坐回位置,眼神倏地冷下来,死死攥着口红细管,下压,再下压,直到口红被碾压成一摊烂泥。
贺绅一来,朱伊伊就不见了?
哪有这么巧的事儿-
不多时,车停在度假山庄入口。
车上的员工陆续下车,人数清点完毕后,拖着行李箱,跟着山庄接待人员去到各自的酒店套房。
美术部的代领人是吕珮,清点完人数后,在接待证明单上签字。
落完笔,见夏宁西拿着另一张证明单过来,问她:“吕总监,贺总的车还没来,我们宣策部的单子怎么办?”
按理来说,贺绅的车早到了,可他迟迟未来。
“我来签,”吕珮不动声色地问,“看到朱伊伊了吗?”
“没。”
吕珮签字的笔锋陡然凌厉,很快又听见夏宁西抱怨:“就她最麻烦。”
她手一顿,漠然的神色倏地缓了缓,唇勾起,又挂起优雅的笑:“夏主管应该不喜欢朱伊伊吧。”
夏宁西被人点破心思,惴惴不安:“我……”
“不用害怕,我理解你。”吕珮收起笔,放入口袋,掩去眼底算计,语气温柔地仿佛在帮最心爱的下属打抱不平,“在时瞬工作,谁不是靠着真才实学一步一个脚印爬上去的?就连我,跳槽来时瞬之前,那也是做了好几年的亚洲代理人才有资格。朱伊伊她双非学历,业绩平平无奇,能力近乎没有,能有今天这样的胆量和造化,不说背后有人,谁会信呢。”
夏宁西怔了怔,更加印证心底的猜测:“吕总监的意思是……”
吕珮点到为止,不给答案,笑着说她去买饮料,先走一步。
徒留夏宁西一个人在原地困惑。
呆站了会儿,她回房放行李,忙完,抄近路去山庄后院。
寂静无声的圆拱门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车轮辗轧鹅卵石,路边薄冰碎裂,咯吱咯吱。
然后是车门被甩上的闷响,脚步声由远及近。
“还难受?”
“嗯。”女人混着沉睡的鼻音吱一声。
男人沉沉叹口气,口吻掺杂一丝歉疚:“接着睡。”
越听越像事后的瘫软。
夏宁西仿佛撞见了什么大秘密,竖着耳朵,躲到墙后。
等人经过后,她才露出眼看。
冬日里男人只穿单薄的衬衫,打着矜贵的温莎结,裤腿熨烫齐整,身形修长沉稳,一贯的难以触及。可此时他怀里抱着一个人,像是不想被人窥见,走小路也得用黑色大衣外套盖得严严实实,只能凭身形看出是个女人。
走路时微微晃动,布料下面的一双小白鞋露出来。
夏宁西猛地噤声。
职场里没几个人还穿平底小白鞋,就连凌麦平时都穿高跟长靴。
只有一个人。
朱伊伊。
她果然耍了不入流的手段。
什么晕车,原来是利用身体干龌龊事去了。
看来那晚,朱伊伊慌慌张张地乘高层专梯下楼,也是因为做了亏心事怕被人撞见。
这样一个不知羞耻的女人还害她得罪了章特助!
夏宁西为之愤懑的时候,心口又酸的冒泡泡。
她怎么攀上贺总的-
朱伊伊没想到这次孕反来得那么突然,嗜睡还晕车,胃里感觉有两个小人在咚咚咚地赛跑,睡着也不安生。
到了套房内,脸刚捱着松软枕头,立即陷入沉睡。
甚至都没问一句这是谁的房间。
贺绅掸了掸刚披在朱伊伊身上的大衣,上面落了星露,有些潮湿,把衣服挂在一边的衣帽架上,扭头,视线落在朱伊伊身上。走过去,轻手轻脚地拉开小姑娘羽绒服拉链,脱下,再去脱她的平底白鞋,扔到一边前看了下鞋底——防滑款。
心放下。
还剩下一件阔腿裤。
朱伊伊穿得松紧款,站着不觉难受,躺下很勒腰。
怕惊扰她睡觉,贺绅解开松紧腰间系带,慢慢地、一点点地褪下裤子,脱到膝盖处时,她不耐地蹬脚,踹了他一下。
“……”
贺绅摇头笑笑,劲儿还挺大。
把人剥到只剩下修身衬衣,拉过棉被,仔细盖好。
贺绅这次来跟着来度假山庄,一来是不放心朱伊伊怀孕独自出游,二来他也想出来散散心,想一想他们以后该怎么走。朱伊伊在小事上经常犯迷糊,偶尔摇摆不定,但在大事上她一向有主见。说追他就追,谁也赶不跑;说分手就分手,谁也挽不回;孩子是打是留,全在她一念之间。
他不能用生意场上那套来对付她,逼太紧,惹恼了直接消失。又不能随她去,一不留神就被别的男人趁虚而入。
贺绅长至而立之年,顺风顺水,没有一件违心的事。别人拼命争取的学位、钱财、权利、地位,于他来说,如饮水吃饭般轻而易举。
唯有面前这个人。
跟她分手后,所有的一切全部脱轨。
“伊伊。”
贺绅一手撑着床垫,俯下身,脸贴了贴朱伊伊的脑袋,唇捱着她的耳尖,低喃:“你告诉我,怎么样才能让你消气,好不好?”
“好不好,嗯?”
温热气息像根羽毛,挠得耳朵痒,朱伊伊被吵到,不满地躲了躲,侧过身睡。隆起的肚皮一下子悬空,不适感袭来,她习惯性地伸腿勾孕妇枕,没找到,腿在被子里不安分地蹬来蹬去。
贺绅还维持方才的压倒性姿势,静静地俯视着。
一秒后,思念逐渐战胜理智。
他摘下眼镜,褪下腕表,扯开领带,所有的东西全都一一折叠好,搁在床头,揭开被褥一角,躺了进去。
身体缓缓往前挪,直至顶到朱伊伊圆圆鼓鼓的肚子,停下,手抬起,轻轻托住。
充当一个人形孕妇抱枕。
腰腹的负重和酸胀消失,朱伊伊眉头一下子舒展开。
迷迷糊糊地想,今天的孕妇抱枕真给力呀。
贺绅贪恋地嗅着她身上的味道,闭眼,用心感受。
他们已经许久没有同床共枕过。
第50章老婆,求你让我抱抱。
贺绅为了空出三四天的度假时间, 最近都在连轴转,工作时尚不觉疲惫, 躺下来后,鼻尖嗅着朱伊伊头发的淡香,睡意渐渐袭来。
这是他得知朱伊伊怀孕后睡得第一场沉稳觉。
手掌贴着她隆起的小腹,抚了抚,阖上眼睫,睡了过去。
不知过去多久,贺绅被什么缠人的东西蹭醒,素了大半年的男人不经撩, 更何况现在还是温香软玉在怀,他拧眉,蓦地睁眼。
撩开被褥一角, 视线下垂。
漆黑的被褥里探进一丝光亮,隐约可见小姑娘包裹在裸色衬裤下的一双腿,不安分地动来动去。她咕哝着鼻音,迷迷糊糊地跟八爪鱼一样盘过来,两条腿夹住贺绅托着她小腹的手臂, 磨了又磨, 蹭了又蹭, 直到调整成她舒适的睡姿才停下。
又无辜地沉睡过去。
贺绅浑身僵硬,屏息不语, 被她夹住的手臂绷起青筋, 平稳的呼吸变得急促。
男人的劣根性在此刻暴露无遗。
想亲她, 想吻她, 想弄她。
情.欲翻涌,不受控制, 贺绅目光幽深地靠近,可在咫尺距离时又停了下来,只报复似地轻轻捏了捏朱伊伊的鼻子。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自己睡得香,让他一个人遭罪。
“你好坏啊,朱伊伊。”贺绅恶劣地倒打一耙,见她蹙眉有醒过来的迹象,立即松手,不敢动弹。
等朱伊伊继续睡过去才重新靠近,碰了碰她的鼻尖。
目光随之柔和下来。
怎么舍得吵醒她呢-
可能是被熟悉的气息包围,朱伊伊这一觉睡得前所未有的安心。
再醒来时是被一阵急促电话铃声吵醒。
她颤了颤睫,手臂拿出被子,挡住上半张脸。等完全适应亮堂的光线,再一点一点地睁开。
入目是洁白的天花板,吊灯是特制的龙凤呈祥,点亮时,还能看见绘声绘色舞动的金色龙凤。卧室内的矮桌搁置着一个小香炉,袅袅青烟升起。
阳台白纱被风吹起一角,远眺过去,视野开阔,风光葳蕤。
员工套房可没有这个条件。
这里是贺绅的房间。
男人不知道去了哪里,套房里只有她一个人。
手机还在催命似的响,朱伊伊循着动静在枕头底下找到,是凌麦的电话,滑过,接通:“喂。”
听出她音色里留有的睡意,凌麦一怔:“合着到了山庄的三个多小时,你都在睡觉啊?”
“孕反,没劲儿。”
“那你现在好点没?”
“好很多了,你打电话给我是怎么了吗?”朱伊伊一边说话一边撑着床褥坐起身,掌心捱到身侧的地方,留有余温。床上还有其他人躺过,脚指头想想也知道是谁。
她打开免提,手机搁一边,下床穿衣服时恍惚间意识到另一件事。
她睡觉喜欢着双腿紧紧夹着孕妇枕头,蹭来蹭去。
可山庄套房里哪来的孕妇枕头。
该不会她今天夹在腿里磨来磨去的的枕头……
是贺绅吧?
朱伊伊羞愤欲死,没脸见人了。
电话那头的凌麦语气着急:“我们来的时候,在车里吕总监跟夏宁西就问我你去哪儿了,我撒谎说你晕车,去了第三辆。刚刚大家自助烧烤,按人头买食材数量,夏宁西又来问你人在哪,我只能继续骗她你晕车在房间睡觉,谁知道她还不信,说要去房间找你!得亏让我给拦住了,你快下来露个脸吧,不然夏宁西指不定又整什么幺蛾子。”
夏宁西不会无缘无故那么关心她。
事出反常必有妖。
朱伊伊顾不上脸红耳烫,没再耽搁,去浴室洗了把脸,整理好仪容,下楼,赶往自助烧烤的紫竹院。
山庄面积大,朱伊伊赶去紫竹院已经过去二十多分钟。
里面搭建了烧烤架,露营帐篷,还架好了各种高清摄像设备,听说这里看星空,偶尔运气好会碰见流星。
“伊伊,这里。”凌麦坐在矮桌边招手,面前摆了一盘烧烤,等朱伊伊走过来,把清淡的那份推过去,“快吃,专门给你留的,味道一绝!”
怀孕忌口,朱伊伊只拿了串西蓝花:“你烤的?”
“对呀,味道怎么样?”
“超好吃!”
朱伊伊挑了几串蔬菜,洒了点孜然粉,咬了几口,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抬眼去看,是几个女员工兴高采烈地边笑边跑,手里还抱着浴巾,她问:“她们去哪儿?”
“泡温泉。”
“温泉?”朱伊伊来了兴致,转念又想起自己四个多月的肚子,直挺挺的,衣服一脱显眼得很,悻悻道,“算了,人多,我没法去。”
“谁说的,有单人温泉池啊。”
“真的?”
“就知道你没做攻略,度假山庄的特色就是单人温泉池,你想去的话就去啊,两百米开外就是。不过去泡温泉得报备,不然待会儿点人头麻烦。”凌麦叼着一串鸡腿,指了指夏宁西,小声吐槽,“省得她又小题大做。”
朱伊伊点点头,擦干净嘴,走到夏宁西背后:“夏主管。”
正在品酒的夏宁西回头,见是她,眼底闪过一抹异色:“有事?”
“我想去泡温泉,所以跟你来报备一下。”
“现在知道报备了,刚才来山庄和买食材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报备,听凌麦说你晕车在楼上睡觉?”夏宁西晃晃酒瓶,咽下一口果酒后站起来,说话间吐出酒精气息,“真的假的,不会是骗人的吧?”
怀孕最忌酒精,朱伊伊稍稍偏头。
职场呆久了,模棱两可的本事她也学了个七七八八,避重就轻道:“抱歉,之前没注意要点人数,之后不会了。”
这副温和模样堵得夏宁西有火也无处发,冷哼一声:“你知道就好。”
朱伊伊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望着她运去的背影,夏宁西没了品酒的心情,脑海里时不时闪过上午撞见的那一幕。
什么泡温泉,肯定有鬼。
她搁下酒瓶,悄悄跟了上去-
听说朱伊伊去泡温泉的时候,贺绅刚结束与章特助的视频会议。
他来度假山庄不代表是真的度假,集团的事务堆积如山,时时刻刻要与章特助联系进度。
合上电脑,回到套房,被打扫的清洁人员告知:“朱小姐半小时前就下去了。”
“去了哪儿?”
“员工们在自助烧烤,朱小姐跟朋友聊了会儿天,吃了几串烧烤后就去单人温泉池了。”
贺绅不监视朱伊伊,但不代表任她独自活动,山庄里到处都是眼睛,他不必去问,马上会有人向他汇报朱伊伊在哪、干了什么、身边有没有人。
他略微颔首,看腕表时间,吩咐道:“六点半后准备一份晚餐到409房间,要清淡,营养均衡,”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别放胡萝卜。”
“是。”
清洁人员离去,贺绅在套房门口驻足一会儿,折返回书房处理工作。朱伊伊不在,他一个人呆着也没意思。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贺绅工作时像个不知疲倦的机器人,严肃地审核每一份策划案,通过就签字,不通过就打回去让那些笨蛋重做。
打断他进度的是一通电话,并非私人手机,而是书房的座机。
这是度假山庄内部工作人员才有资格拨通的电话,非必要紧急事件,一般不会擅自打扰。
贺绅停下笔,毫无征兆的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他快速地拿过听筒,覆在耳侧,一句“喂”还未说出口,就被那边着急慌张的声音打断:“贺总,出事了!”
握住钢笔的手指骤然一缩,尖锐笔尖“滋啦”一声划破纸张。
贺绅沉声问:“什么事?”
打电话的是度假山庄的接待部经理,颤颤巍巍:“我也是刚刚收到的消息,单人温泉池有两个女员工因为走路太急,撞到了,一个崴了脚,但另一个摔倒撞到了假山石头,磕碰到肚子还是腰,出血了……”
轰——
如遭锤击。
耳廓一阵轰鸣,周遭一切全被抽离,视线模糊不清。只有“出血”两个字,在空旷的书房里不断回荡。
贺绅右手撑住桌面,细细密密的疼意自胸腔最柔软的地方蔓延开来,快要压得他喘不上气。
怎么会。
明明一小时前她还好好的,窝在他怀里睡觉,特别乖,特别听话。
话筒的声音像一把锯子,锋利的锯齿来回撕扯着贺绅的神经。
他强力保持镇定,深呼吸后再次开口询问,却没想到嗓音沙哑,断断续续:“温泉,池,哪里。”
经理迅速报上地址。
话筒被随手扔在桌面,不小心碰到水杯,杯子骨碌碌地滚到地板,霎时“噼里啪啦”地摔个粉碎。
有一小块飞溅到贺绅的手背,一滑,拉出血痕。
他浑然未觉,以他生平最快的速度地往外奔去。
去往温泉池必须经过紫竹院。
院落种满竹林,大雪初霁,压弯了腰肢的竹条随风晃动,松雪掉落,露出翠绿的根茎。竹林中间的小路全都铺了鹅卵石,石缝里还安了防滑装置,鞋底踏过,碾压出轻响。
贺绅着黑色大衣,大步流星地奔走,风拂过时衣袂翻飞。
紫竹院还有不少在自助烧烤的员工,忽然看见贺绅朝这边走,激动得不能自已,惊讶大Boss竟然也下来一起团建。
“就说贺总来山庄是为了吕总监吧,这不,都追下来了。”
“还有更劲爆的!”
“什么?”
“贺总来到山庄后整整消失了三个多小时,吕总监中间也不在了两个小时,他俩肯定偷偷去哪约会了……”
“哦~”
闻声,吕珮笑笑,余光瞥见贺绅,笑容洋溢地更大,小跑着上前,打招呼:“贺绅,你也下来了?”
男人罔若未闻地从她面前经过,甚至,连一个正眼都没给她。
吕珮登时僵在原地。
身后那群起哄的部门同事也尴尬地止了声,谁也没料到,这跟预想的发展大不相同-
温泉池在山庄最里边,那是一座半山开拓出来的,曲径通幽处,与外面的寒风凛冽不同,人一进去就立刻感受到暖意。
因为清场,偌大的温泉池洞也没几个人,但此时却围成了一个圈,被包围的是这次事故的两位女员工。
闷热的环境里,气体挥发更快。
贺绅刚迈步踏进就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像铁锈,黏答答地裹挟着鼻腔,挥之不去。
他飞快的步速猛地停滞。
原来人在恐惧时第一反应是退缩,是逃避,是不愿面对。
哗然的人群中不知是谁出声道:“贺总来了!”
集团负责人来到事故现场,即便一言未发,光是冷着脸凝视的模样,已然震慑周边,喧哗嘈杂的氛围慢慢地安静下来。
率先反应过来的是接待部经理,擦着额头冷汗:“贺总,您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
这才五分钟不到。
贺绅短发凌乱,脸上没有半点多余的情绪,一步一步靠近假山,步伐沉重地像吊了千斤重的秤砣。
屏息,伸手,拨开人群,看向倒在假山边的两个女人。
一个捂着脚喊疼,他有印象,似是叫夏宁西。
还有一个痛的脸发白,眼冒泪花,听见脚步声抬了抬头,是一张陌生的脸。
被一根麻绳揪紧悬挂在半空的心,陡然降落在平地。
不是她。
不是朱伊伊。
她聪明,听话,脾气温和,不喜欢跟人起冲突,连上班迟到挤电梯都不争不抢,怎么会出现这种意外。
他的伊伊一直都很小心地保护自己。
是他关心则乱,从得知出事之后都没顾得上问一句姓名。
无人得知此刻的贺绅卸下一个多重的包袱。
缓过那阵心悸后,理智渐渐回归。
迅速从混乱中跳出、冷静清晰地分析和安排事情,是一个商人的基本能力。
贺绅命人将伤重的女员工送去医院,所有医疗费用全部集团承担,唯独一个要求——务必保证人健健康康。
而后看向夏宁西,询问:“你怎么样?”
坐在地上的夏宁西已经站了起来,她算不得受伤,就崴了下脚:“我没什么事。”
“事故怎么发生的?”
“我准备去温泉池的,没想到这座假山太大了挡住视线,我跑得时候不知道对面也有人过来,没刹住脚,两个人就撞上了。”
“为什么跑?”
夏宁西身体僵住。
她跑这么快当然是为了跟上朱伊伊,一探究竟,可愣是没料到不留神撞了别人,自己还崴一脚!
光是想想,体内就蹿起一股火气。
只是迎着贺绅审视的目光,夏宁西莫名心虚:“就是想去泡温泉,所以跑得快了点。”
“这里写着禁止奔跑的提示牌,你看不见吗?”贺绅第一回声色冷厉地训斥一个女下属,“你的眼睛干什么用的?”
温润斯文的上司竟然骂出这么粗鄙的话。
在场的人全都噤声。
夏宁西也愣住了,脸色发白,意识到自己闯了祸,她瘪着嘴要哭:“贺总,我不是故意的……”
“把你的眼泪收起来。”
贺绅表情疏淡:“今天但凡发生在别的地方,人出了事,所有的责任都得你来担,要是被起诉赔偿,你的眼泪一文不值。人命只有一次,开不起玩笑。”
语毕,抽身离去。
但不是折返,而是深入地往温泉池走。
一场无关于朱伊伊的意外就此落幕,可一抹仓惶和抓不住的虚无感,一直萦绕在贺绅的周身。
他迫切想要见她。
迫切地想确定她什么事都没有。
于是脚步越来越快,快得几近残影,直至皮鞋硌到一颗凸起的鹅卵石,贺绅身形踉跄地停下来。
低睫,看着雾气氤氲的地面,突然沉默。
现在的他似乎有些失控。
会吓到她的。
贺绅肩膀松弛下来,脊背抵着墙,无声地冷静片刻,从兜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根,衔在嘴边。
扣开打火机盖,轻擦一声,火焰燃起。
就在幽蓝色的火光点燃烟蒂的前半秒,一扇门“咔哒”开了。
朱伊伊抱着浴巾,空出来的那只手捧着手机打僵尸,豌豆射手咻地射出一颗大炮,她也跟着“biu”一声。头发,眼睛,脸颊都沾着温泉烘出来的小水珠,亮晶晶的像小星星,走两步就掉一颗。
晶莹剔透的小水珠像是砸在贺绅的手背,手一抖,火也跟着偏,烟没点燃,反而薄唇一松,烟径直掉在地上,滚了几圈停下来。
细微的声响传进朱伊伊耳朵里。
她抬头,望了过去,看清来人,眸中闪过一丝错愕。
似是有些意外在温泉池碰见贺绅。
朱伊伊眨了眨眼,还没说话,便见男人突然朝她走来,而后将她一把揽入怀中。
这人!
怎么又一言不合地耍流氓啊。
朱伊伊气呼呼地要炸毛,偷偷抱怨他又在捣什么鬼,伸手去推他,却在贴上男人胸膛时,掌心下感受到一阵纷乱的脉搏。
速度快到失衡,仿佛下一秒就要负荷超重而骤停。
她有些被吓到:“……你怎么了?”
“别动,别动,”贺绅想紧紧抱住她,又不敢用力,只能轻轻将人环住,低声喃喃,“让我抱抱。”
老婆,求你让我抱抱。
感受一下你平安健康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