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说不定,正一家三口幸福美满呢。”
章特助举起外壳崭新、自带恒温装置的饭盒, “给。”
朱伊伊的目光,从章航一本正经的脸移到饭盒, 茫然地抬手,又顿在半空,到底还是没接过来,而道:“章特助借一步说话?”
“好的。”
两人去了走廊。
晌午的太阳斜斜地照射在白净地板上,正值休息的点儿,来来去去走动的人很少,没几个注意到角落里的朱伊伊和章航。
“章特助,冒昧问一下, 这个饭盒是谁让你送来的?”
章航稍显错愕:“朱小姐不知道?”
“不知道啊!”朱伊伊想要直接地说出那人的名字,又顾及着公司人多眼杂、隔墙有耳,好半天才低下头, 嘴巴捂在毛绒绒的围巾里,闷声问,“是他让你送的吗?”
“谁?”
“贺……总。”声如蚊呐。
“朱小姐,我的任务只是送饭,现在任务完成, 我得回去工作了, 至于其他的事, 我不清楚,”就算章航是出了名的死鱼脸和古板, 但由贺绅亲自调教出来的助理, 说话也是官腔十足, 滴水不漏, “抱歉。”
饭盒被塞进了朱伊伊手里。
她没打开,也没回办公室, 仍驻足在走廊,犹豫了会儿,径直往无人的楼道走。推开门,以防万一有人中途进来,又做贼似的反锁,然后拿出手机,摁亮,点开昨晚才联系过的人。
这个时候单独一个人呆太久会起疑。
朱伊伊只有短短数分钟时间。
她咬咬牙,拨通了语音电话。
须臾,手机嗡嗡震动一下,屏幕转成通话界面,贺绅开口:“喂。”
“是你派章特助给我送饭的?”
“拿到了?”他坦荡荡,“味道怎么样?”
“还没吃。”
这不是重点啊。
朱伊伊懊恼自己轻易被他绕进胡同里,“为什么?”
“我即将回国,不知道上次的事朱小姐考虑的怎么样。要是答应,自然是好,要是不答应,我当然要做些什么,在朱小姐这里讨些脸面,所以……”也就仗着朱伊伊看不见,电话这边的贺绅倚着墙,头昂起,摘掉镜框的双眼露出真面目,弧度微扬,精明凌厉,还有几丝狡黠,冠冕堂皇的一番话也能被他说的理所当然,“这也算是贿赂?”
她杏眼微微睁大,肩膀提起。
不知道是被他这番话给唬住了,还是在思考话里的真假,片刻后,低低道:“这样很容易误会的。”
“误会什么。”
“误会章特助跟我有关系,更有甚者,误会你是我的后台——”话音戛然而止。
顿了顿,男人低声清沉:“那就误会好了。”
心口最柔软的地方似被羽毛尖儿轻轻扫了下。
酥酥麻麻。
电话里两人不约而同的沉默,衬得贺绅那边背景音嘈杂。
时不时响起的英文广播、杂乱无章的脚步、担架床的铁轮滚过地板的刺耳摩擦音。
朱伊伊英文不差,方才的英文广播,她留意字里行间的“器械”“手术”“病房”等几个单词——
他在医院?
旋即记起他常常因为工作忙碌而犯低血糖。
朱伊伊见过他发病的样子。
那样一个身体强健、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人,也会在低血糖时露出倦怠和脆弱,唇发白,无力地倒在她脖颈,气息喘着,即便这样依旧维持绅士风范:“抱歉,没站稳。”
他强撑着要站起来。
朱伊伊主动两手环住他的腰,搂得死紧,把脸埋进他不断起伏的胸膛,是一副完全依偎的姿态。但这会儿,她双脚站定发力,小个子也能作出参天大树的气势,她绷着身体,脸都憋红了,也要支撑住贺绅。看到心上人发病,小姑娘心疼地眼睛都红了:“你就靠着我。”
“会压到你。”
身高将近一米九的成年男性沉如山。
“不管,我就要你压,就要,”她缠着不放,嗓音温软,“看见你这样我心里不好受。”
但他还是身体往后靠,倒在冷硬的墙面,反过来将她揽入怀里,“让我抱抱就好了。”
如果,她说如果,忽略他答应与她恋爱的初衷,他们看起来也是一对相爱又幸福的恋人吧。
漫长的沉默过去。
贺绅似是离开吵闹的中心,去了安静的别地,喧嚣逐渐抽离,补充一句解释,抵消她的顾虑:“今天的事,对外公司会放出消息,说你中午回公司前帮了章特助一个忙,误了饭点,为了感谢,他送饭给你。你担心的谣言不会成立。”
朱伊伊平淡如水的心脏微微泛起波澜,既不想显得自己在乎,又不想语气硬邦邦的,缄默了长达数十秒,别扭地关心一句:“你在医院?”
“嗯。”
“低血糖吗?”
对面停了停,再说话时声音比之前虚弱了些,听着还真像是生了病:“有一点。”
朱伊伊本要质问他莫名其妙派人送饭的话,被堵了回去。手指又开始坏习惯地扣肉,轻了没感觉,重了就是刺刺的疼。扯到指甲边的倒刺,她疼的低嘶一声,甩了甩手。
等了等,轻声道:“记得按时吃饭。”
“好。”
露出丝丝笑意-
回到办公室,玻璃门摇摇晃晃,门柄垂挂的风铃叮叮当当,一切都好像按下了暂停键。
宣传策划部陷入诡异的平静中。
朱伊伊桌面的小暖手机还在轰轰叫着,她左手抱着饭盒,右手背过去“咔哒”一声摁下开关键,世界才恢复运作。
不止她,其他人陆陆续续开始发出窸窣声响。
办公室里的十几双眼睛全都驻足在她身上,尤其夏宁西,眸光似利箭,恨不得将朱伊伊戳出几个窟窿来,好好探究探究她这样一个职场小喽啰怎么可能认识秘书室的室长。
那可是贺绅的得力助手。
扭头,见办公室里不少人用羡慕的眼神望着越走越远的朱伊伊,夏宁西心里头一阵火气。比不过Amy她认,凭什么还比不过一个朱伊伊?双非学历,平庸智商,职场资历浅的虾兵蟹将!
“看什么看,”夏宁西斥,“闲得发慌就工作,上午几份记录单今天赶不出来别下班了。”
回到自己的工位前,习惯性地要瞪一眼朱伊伊,顾忌什么,讪讪地收回,不情不愿地踩着高跟回了座位。
一番闹剧落幕,凌麦才蹦蹦跳跳地推开门,手里提溜一袋打包好的食盒,看见朱伊伊在,乐了:“你回来啦,我还以为你还得再过半小时呢。不过正好,我从外面打包了一份,你快吃——”
“饭盒?”凌麦摸了摸工位上的白色食盒,还是恒温装置,不像是随随便便定的,“你自己从家带的?”
全部门只有她一人不明所以,其余人默默低头,做事的做事,休息的休息,无一人多嘴。
“不是,别人送的。”
“谁啊?”
朱伊伊不语。
凌麦没放在心上,一屁股坐下,揭开她的那份:“那这两份你一起吃吧,挺多菜的。”
朱伊伊心暖暖的:“我把钱转你吧。”
“不用,咱们还客气什么,上回火锅店点的菜都我一个人炫了。”说了几句,凌麦开始戴上耳机工作,她今天有三个游戏角色片源,听完还得记录,很忙。
朱伊伊没再打扰她,扭身,坐正,手搭在饭盒上,拧开盖,里面的菜肴量不多,但贵在丰盛,荤素搭配,营养均衡。
还有她最爱的鲫鱼豆腐汤。
朱伊伊戳了块白白嫩嫩的豆腐,咬上一口,既有青菜的清香,又有鲫鱼的鲜味,口感顺滑,饥饿太久而痉挛的胃部得到舒缓。别的菜她都只动了几口,唯独这道鲫鱼豆腐汤喝得见底,到最后感觉有些撑着了,放下汤勺,仰躺在椅子里,歇了会儿。
她脑子放空。
右手不自觉地抚摸上小腹,感受着那里微微凸起的弧度。
突然,桌面的手机亮起。
黑屏的手机折射出一丝银光,主页面弹出一条微信:[少喝汤,会撑。]
朱伊伊摸肚子的手一停,狡辩:[没怎么喝汤。]
[拍一张我看看。]
[……]
这人好烦呀。
朱伊伊瘫在椅子上不想搭理,手也没动,去复印资料的凌麦忽然跑回来,正隔着朱伊伊的工位伸手拿文件,她只需低头,就能将聊天框上醒目的“贺总”两个字收入眼底。
朱伊伊心口一跳,一把盖住屏幕,等人走了,才鬼鬼祟祟地拿起来。怕后面有人经过,做贼一样把手机捧在怀里,角度刁钻地只对着自己。
怕生意外,直接锁屏。
她愣愣地想。
怎么觉得……
跟偷情一样-
国内晌午艳阳高照。
彼时的纽约已过凌晨,月明星稀,医院静寂。
看着朱伊伊回复过来的一排省略号,贺绅喉间滚出一声短促的笑,无奈,又宠溺。
收起手机,重回病房。
病房内仍是与之前一样的喧闹。
围绕病床一周的白大褂,都是最顶尖的医疗专家,彼此用外文交流着病情,脸上时而露出惋惜的表情。
坐在床边的妇人,穿着素淡,气质难掩华贵,上了年纪也掩盖不住美人骨。从医生谈话里捕捉到丈夫“命不久矣”的字眼落泪时,也是优雅的。
整个病房的人都知道病床上的老人,不,其实他只有五十三岁,已经油尽灯枯,进入生命倒计时。
全部都在悲恸。
全部都在为他默哀。
全部都在安慰那个即将失去丈夫的女人不要伤心,要坚强。
还有甚者,用撇脚的中文宽慰她还有个儿子,她的儿子是多么英俊,优秀,是青年中的佼佼者。
却不知她想要倚靠的儿子,一直在病房门口,冷眼旁观地望着。
寡淡的面部瞧不出一丝伤心。
妇人好似被安慰到了心坎儿里,止住泪,红着眼,扭头哽咽着喊:“阿绅。”
贺绅无甚波澜的眼眸,如森森寒潭,不过是有了一副眼镜的遮挡,才不会显得如此漠然。
眨眼间,他脸上有了微微变化,语气黯淡:“妈,别伤心了。”
“还好有你,”贺安清不知是劝慰自己,还是提醒自己,“还好有你。”
“对了,你来纽约这么些天,国内的集团事务还好吧?”不待贺绅回答,她又自说自话,“医院里我在就行了,你要是在忙就去工作,不能耽搁了。”
贺绅眼底闪过一丝讽刺。
到这个地步了,心心念念的仍是集团、股权。
“没事,南尔在。”他轻轻拍着妇人的背,看起来孝顺极了,体贴极了,简直是世界上最孝顺的儿子。
“这孩子虽然平时不着调,关键时候也还靠谱。”贺安清中肯客观地点评一句,想到什么,问,“珮珮也在吧,南尔忙得时候,也可以让珮珮帮帮你。”
“不用了。”
“怎么不用,我听说你跟国内的那个女朋友分手了,都分手快两个月了。”贺安清环视病房,都是一群外国人,她便也没拉着贺绅去隔间,直接用中文说,“之前我撮合我让你去见别家千金,看对眼的、相处得来的,就考虑考虑,以后挑了一个最合适的妻子,你不肯。那珮珮总不是那些外人吧,她跟你跟南尔一起长大,与你青梅竹马,知根知底,家世也相当,是最好的联姻对象,你还是不肯。反过来告诉我,你有女朋友了,没过几天,又说你有未婚妻了。”
“行,这些我都不勉强。但现在你们既然已经分手,你也29岁了,是该考虑成家了。”
“妈。”
他忽然打断。
贺安清一怔。
贺绅弯唇,镜片后的眼眸褶皱出一道好看的弧度,他抬手轻抚她鬓角的白发,语调温柔,说出的话却沁着冷意:“您是不是忘了,要不是您,我早就结婚了,说不定现在——”
他眼神阴鸷:“正一家三口幸福美满呢。”
第32章心口忽然涌起一股无言的酸胀。
总裁特助给朱伊伊送午饭的消息不胫而走, 不出一天,传遍了整个集团。不过倒如贺绅说得那般, 缘由是她帮了章特助一个小忙误了饭点,将谣言从根源上杜绝。
公司表面风平浪静,还跟平时一样。
就是朱伊伊走哪儿都觉的有眼睛盯她身上,公司的人忽然变得特热情、特友善。要不谁谁谁多买了一杯奶茶,说那杯正巧是她的口味,送她了;要么就是谁谁谁吃午饭多留了一个位置,宽敞安静,让朱伊伊去做;再不济还有约朱伊伊一起上下班的。
没等她崩溃, 凌麦先崩溃了:“我不跟你好了。”
朱伊伊:“?”
凌麦:“你在外面有别的狗了。”
朱伊伊:“冤枉。”
“谁冤枉你了,你瞧瞧从昨晚到这会儿有十几个人找你!约你吃饭的,送你糖果的, 还有让你以后跟她一起下班的,当着我的面撬我的上班搭子,她什么意思啊!太过分了!”凌麦对此表示深深唾弃,知不知道上班唯一的精神支柱就是搭子。
就连邹楠的工作室项目,原本约定是朱伊伊做先锋, 谈好后, 凌麦给她做助手, 俩人一起完成。却因着章特助送饭的事儿,原本不被看好的项目现在都抢着跟朱伊伊一起, 职场就是这样, 趋炎附势。
“他们哪里有你重要, ”朱伊伊顺带聊起正事, “我打算这两天跟Amy姐申请做戏曲工作室项目的负责人,要不要一起?”
“你确定要我?”凌麦别扭地坐会电脑前, 嘟着嘴剥橘子,一口咬下去冰的她龇牙咧嘴,“这几天不是有很多人找你的吗,比我优秀能干多了,我老粗心大意闯祸,不拖你后腿了。”
“凌麦麦,”朱伊伊严肃,“你这是真不跟我好了啊?”
“对。”
“好狠心噢,”朱伊伊搬着椅子挪一步,再挪一步,迎着凌麦怒视的目光,嘴一咧,笑着贴在凌麦肉乎乎的胳膊上,蹭了蹭,眉眼弯弯,露出左颊的小梨涡,软软道,“那我跟你好。”
靠,这女人好会啊。
凌麦傲傲娇娇地抬下巴:“勉强原谅你。”
“下午咱俩一起找邹楠聊吧,上次我一个人有点应付不过来。”
“行。”-
为了更加了解项目,这次地点约在邹楠的戏曲工作室。
几个大学生初创,资金人脉各方面都不足,工作室的地点也只能选在较偏僻的位置,大门都锈迹斑斑,开关的时候吱吱呀呀。
邹楠有些不好意思:“旧了。”
“有油吗?”朱伊伊忽然问。
“什么油,”邹楠像个愣货,“炒菜的油?”
凌麦“扑哧”一声笑。
意识到自己理解错了,邹楠脸红了红,整个一纯情男大。
看的凌麦心猿意马。
男大好,男大妙啊。
朱伊伊瞥一眼凌麦那直勾勾的眼神,就知道她心里揣的什么坏水,拿胳膊肘捅了下:“我们是来谈项目的,你别吓到人家。”
凌麦脸一挎:“哦。”
她半蹲查看门锁,绕到背后检查滑轮,“生锈了,买点润滑油淋在卡壳的地方,人握着门把手转几圈,转顺了就没声儿了。”
“伊伊姐,你还懂这些?”
“以前家里穷,我家的门比这响的还严重,大冬天风一吹就吱呀地叫,一晚上睡不好觉,我妈刚开始还以为是老鼠在门框里做了窝。”朱伊伊笑了笑,小梨涡若隐若现。
邹楠微微发呆。
冬日寒凉,傍晚七点多的夜风更冷,三人在门口检查完门的情况就进了屋,空调一开,暖意上涌。
邹楠向朱伊伊和凌麦介绍他们的工作室。
面积不大,贵在用心,重新粉刷一遍的白墙上挂满了他们社团大学时演出的照片,还有去京城养老院的爱心表演,台下的老头老太各个笑得慈眉善目。
还有专门的演播室和录音房,设备一应俱全。
朱伊伊一出门必带保温杯,水喝得多,问:“洗手间有吗?”
“有,”邹楠说,“不过在外面,我带你去。”
去洗手间的通道在工作室后门。
走廊的过道风格外猛烈,吹得人有些踉跄,还有不知道从哪飘来的雪粒子,打在脸上,冰得人打寒颤。
越往外走光线越暗,朱伊伊打开手机电筒照明,走到有灯的地方才关闭,这时才发现走廊尽头开着一扇窗,风雪就是从那儿钻进来的。
“对不起啊伊伊姐,工作时的洗手间还没装修好,委屈你去公厕了。”
“没事。”
“到了,就这儿,”邹楠看她衣服没口袋,里面公厕不干净,主动道,“手机我帮你拿着吧。”
“谢谢了。”
寒冬腊月,上厕所洗手成了酷刑,朱伊伊皮肤冷白,洗完手后冻得通红。
走回邹楠身边,两手缩在袖子里,都忘了拿手机:“走吧。”
邹楠走她身侧,挡住风,刚要开口,掌心的手机突然响起,他下意识抬手一看。
是一串ip属地为国外的陌生电话。
在这个信息诈骗横行的念头,一眼就知晓,又是哪来的骗子或者推销商。
“伊伊姐,”邹楠亮起屏幕,倾斜给她看,“好像是诈骗电话?”
朱伊伊转眸望过去。
就算分手后她删除清空了备注,但此时此刻,只消一眼,就能认出来。
恋爱时在心底默念无数遍的号码,她怎么会不认得。
朱伊伊没料到贺绅会在这会儿打电话过来,身边是时瞬的项目合作伙伴,不可能没听过贺绅的名讳,在屋里还有凌麦这个时瞬员工,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个接电话的好时机。
她不露声色地接过手机:“嗯,是吧。”
指腹一滑,挂断。
嘟——
风雪俱寂-
老城区的单元楼破旧,泛着潮湿的霉味,稍微捱到墙边儿沾到满衣灰尘,楼道里的灯也滋滋啦啦的。
朱伊伊爬一层楼,到家门口,边开锁进门边拍去肩头的浮雪,门缝里钻出一丝明亮光线,伴着锅碗瓢盆的碰撞声。
“妈,你回来了。”
“五点多就回来了,等你回家吃饭,哪晓得等到八点多你才下班,饿死了,”朱女士出厨房,解围裙,捶捶肩背坐下,“去洗手吃饭。”
朱伊伊洗完手回来,没坐下,走到朱女士背后,双手替她轻轻揉肩:“这几天陪翠姨累坏了吧,我听说翠姨住的医院没有家属床。”
“可不嘛,这几天你妈我都挤在一张椅子上,要不是有个空调,冻都冻死了。”
朱伊伊听完心疼得不行,黏黏糊糊地两手抱住朱女士,晃了晃,“那明天就别去打麻将了,在家多睡会儿。”
“我的事你就别操心了。”
母女俩闲聊几句,坐在桌前吃饭。
朱女士手艺没得挑,今晚还特意做了四喜丸子、糖醋里脊、炸酥肉,朱伊伊吃得舍不得放下碗筷,手里夹一个,嘴上叼一个。
“鬼丫头,都当妈的人了,还跟个小孩儿似的。”
这话朱伊伊就不乐意听了:“谁说怀孕了就不能是妈妈的女儿了,我就是八十岁,我也是你的女儿。”
说完,才注意自己提起了她妈的雷区。
果然朱女士放下碗筷,掉头就要往客厅走,朱伊伊一口闷下碗里的小酥肉,腮帮子鼓得像囤冬粮的仓鼠,麻溜儿地拎着包去了卧室。
“嗙”的一声关门,她长吁一口气。
朱伊伊打开空调,侧头,发现窗户没关,走近关上,手松开窗檐时,忽然想起工作室的事。
那个被她挂了的电话。
朱伊伊从包里掏出手机,点开来电记录,ip为国外的号码只打过那一通,挂断后再没复拨过。
也许,只是手滑-
昨晚的来电被当作一个小插曲,朱伊伊没放在心上,第二天上班一整天都在跟凌麦忙碌项目的事。
工作室虽小,邹楠他们专业能力还挺强,负责录唱的几个女生唱腔都挺专业,唯一不足的是宣发不够,拉不来业务,工作室运行不起来。朱伊伊和凌麦的工作,第一步就是包装,尽量将工作室包装的高端、高质,为此,还特意去找了技术部的Owen,做了一个样板网站。
“伊伊你出息了啊,”凌麦滑动鼠标,浏览网页,“你竟然还能请得动Owen帮你做网页,我跟他打招呼,他鸟都不鸟我一眼。”
朱伊伊想说,在章特助给她送饭之前,Owen也不鸟她。
两人研究了会儿,觉得缺了些什么,朱伊伊皱眉:“可能缺了些特色?”
“对,就是特色,”凌麦激动地打开她这两天收集的同类型官网,“你看看这些,是不是每一家网站都有自己的色调、排版、风格,还有招牌。”
她圈出一块最亮眼的地方。
朱伊伊醍醐灌顶,对凌麦点了个赞:“聪明。”
她想了想,“除去网页,还得简单的设计一下工作室的logo以及app,邹楠有说过等工作室做大开发app的想法。”
“那我待会儿先用Figma简单弄个出来。”
“弄logo初版也行。”
解决完工作上堆积的问题,条理清晰地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朱伊伊肩膀上的胆子轻了不少。这时她跟凌麦第一次大胆尝试,背后不少眼睛盯着,当然是做的尽善尽美最好。
朱伊伊在咖啡厅点了两杯奶茶,跟凌麦打声招呼后,下楼去拿。
电梯下达公司一楼大厅,朱伊伊右脚踏出门外,还没站稳,一道黑影如同离弦之箭般闯进来。
她护住小腹,迅速闪到一边,升起些薄怒。
等看清闯进来的人是谁,更怒了。
“南尔,你能不能小心一点,”朱伊伊的好脾气,分不出半点给眼前这个冒冒失失的家伙,“会撞到人的。”
南尔在等了十分钟的高层专梯都没下来,耐心告罄,正好见隔壁的员工电梯开了,一股脑地往里冲,谁知道会走出个人。他脾气差,这会儿又着急,谁惹了他都得认糟,脏话都要飙出口了,可听见熟悉的声音时,微微错愕,心里那股火都莫名浇灭了些。
他意外:“朱伊伊?”
她不理他,手摸着小腹。
南尔注意到她的动作:“撞疼你了?”
可他好像没撞到啊。
朱伊伊手顿住,若无其事地拿出来:“没有。”
南尔扯住她胳膊,焦急的脸色露出一点关心,“真没撞到?”
朱伊伊稀奇地打量他两眼:“南少爷还会关心人?”
哪一回见到她不是怼她的。
南尔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说得我跟个人机似的,本少爷我还是很善良很热于助人的好不好?这两天为了时瞬,腿都跑断了。”
朱伊伊看他几眼,的确比平时狼狈不少,头发凌乱,西装褶皱,风尘仆仆。南尔与贺绅不同,他大部分都是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最在乎形象,像这样的时候还真不多。
不过她不关心,语毕,要走。
南尔叫住她:“等一下。”
朱伊伊不愿与他闲话,鞋面只与地面摩擦时停了半秒,继续匀速朝前走。
不料他下一句话便叫她惊愣在了原地——
“贺绅父亲去世了你知道吗?”
大厅的门呼啦啦灌冷风,凉意从四肢百骸里渗进去,冰得朱伊伊打了个哆嗦。说不上是心里冷还是身上冷,浑身僵硬地转过去,她语速缓慢:“什么时候?”
“昨晚,七点半。”
朱伊伊直愣愣地盯着地板,盯到眼球酸涩不已,她才轻轻眨了下眼。
昨晚,贺绅父亲去世,他一个人来回奔波,像个陀螺一样忙得不停歇,没有半点间隙喘气。
所以他罕见地拨了她的电话。
可她挂了。
心口忽然涌起一股无言的酸胀-
一整个下午,朱伊伊都心事重重。
她盯着电脑屏幕闪的初版logo,灵感飞扬的思绪彻底罢工,什么也转不动,脑海里不停闪现南尔的那几句话。
贺绅父亲去世了。
贺绅打来的电话被她挂了。
她斜眼,看着静静躺在手边的手机,半晌,拿起,点开微信,编辑着发了条消息过去。
[还好吗?]
消息石沉大海,直到下班也无人回应。
捧着毫无响动的手机,朱伊伊想想真是好笑,分手后对贺绅的微信还是电话,她一直都是能躲则躲,能避则避。
这还是第一回这样期冀贺绅回复她。
六点已过,部门的人陆续下班,凌麦因为要陪她姥姥,提前走了,就剩下一个朱伊伊不紧不慢地收拾东西,背包离开。
出大厅碰见几个同事,热情跟她打招呼:“伊伊下班了,拜。”
“伊伊,明天见。”
“Bye.”
朱伊伊提不起应付人际的兴致,扯了扯嘴角,故意放慢速度,与一行人错开。
旋转玻璃门缓缓运作,她走在他们身后,门开,楼外冷空气扑面而来,她紧了紧抓握手机的手,埋头,抵住风雪侵袭,朝地铁口走。
没走两步,冰凉的雪粒子砸在眼睫,生出一股痒意。
还没拂开,掌心的震动先一步抵达大脑,“嗡嗡”地不停响着,霎时,朱伊伊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直觉有感,是他。
手机被她捏在手里,背面黏上不少小冰晶,化开,融成冰水,朱伊伊只看一眼便忽略,翻转手机,注意力全集中在亮起的来电页面,屏息去看——
是那串来电显示为“陌生人”的熟悉号码。
她接通,贴到耳侧:“贺绅?”
那边未有回音。
只能听见细微的水滴声,像没拧紧的水龙头,又像酒瓶倾倒酒液砸在地板上。过了会儿,像是印证她的猜想,倏地响起玻璃摔碎的噼里啪啦响,裹着贺绅略微沙哑的嗓音:“是我。”
朱伊伊脚步一下变得松软虚浮:“你在哪?”
他没答。
冷风肆虐,树枝狂摇,昏暗路灯下的朱伊伊形影单只,她站在越落越大的雪地里,举着手机,静静等待着。
须臾,那边的人低沉道:“可以来公寓一趟吗?”
他人已回京城了。
第33章“为了别的男人,挂我电话。”
朱伊伊许久未来伽粤湾, 保安眯着眼,以为自己眼花, 看清后换上笑呵呵的脸皮:“朱小姐来了,真巧,贺先生最近不在这儿住,偏偏您今晚一来,他就回了。”
她撑着伞:“什么时候回来的?”
“两个小时前吧。”
“谢谢。”
朱伊伊去了公寓,摁了几下门铃,没人开门。视线往下移,望着大门的指纹锁, 驻足不前。
分手两个多月,正常人早取消了前女友的指纹,贺绅应当也是。他公寓不是寻常小家小舍, 那些价值连城的摆件字画暂且不说,书房电脑里的机密文件才是安保第一。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朱伊伊覆上指纹,嘀一声,门开了。
她站在门口, 一时间, 说不清道不明心底什么滋味, 只当是吃了一粒又酸又甘的梅。
脑子里还盘旋着电话里听见的声音,朱伊伊进门的时候手脚很轻, 循着记忆, 打开客厅的灯, 一片灯火通明, 没有人影。
踩着羊绒毯上二楼,看着半遮半掩的主卧室, 室内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贺绅?”
没人应。
她虚虚握住门框,轻推,半只脚踏入,另一只手去摸灯开关。
突然,掌心触碰到一处温热,对方的体温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传递过来。
朱伊伊手一烫,蓦地抬头,撞见男人洞隐烛微般的眼神里。没了那副金丝镜框,冷寂微挑的眼形,一瞬间如豺狼虎豹,将她拆吞入腹。
她往后躲。
他进一步,她退一步,直到退无可退,背脊抵在墙上。
顶着男人充满压迫感的审视,朱伊伊头皮发麻,倏地想起闪过前段时间公司跳闸的那个夜晚。
漆黑的楼道里,同事喧哗议论,四处奔波的纷乱步履。
而一门之隔的她,被人抵着墙,蜻蜓点水般吻了下唇。
朱伊伊伸手要去捂嘴,忽然,面前的男人一下子软了身体,撑不住般,堪比高山般的黑影沉沉压过来,像一层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牢牢罩住,再无躲闪余地。
不能碰到肚子。
念头一闪而过。
好在男人肩膀抵着墙,大部分身体都避开了朱伊伊,只有下巴搁在她的颈间。
她微怔,动作由推改为扶,“贺绅!”
贺绅上半张脸埋在她肩头,露出鼻梁和嘴,光是喷洒出的呼吸,灼热,滚烫,还有一点虚弱。热源似羽毛轻轻拂过,扫着她的皮肤,撩着锁骨,激起阵阵痒意。
他没力气说话。
气息一下比一下重,在半明半暗的卧室内,听起来格外暧昧旖旎。
像他们抵死缠绵的那些夜晚,逼得她颤.栗不止。
过分安静的环境里,朱伊伊浑身紧绷,别过脑袋,强装淡定:“我们去医院吧?”
她作势要拿手机打电话。
手却被贺绅大掌包住,他嗓音透露着病态,还没恢复:“别动。”
微薄的肢体接触,像是点燃炸药桶的最后一节火绳,盛满杯口的最后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水深火热,朱伊伊神智出走,头脑晕晕乎乎,真的听了他的话,一动不动。
过了会儿,她低低提起:“我今天在公司碰见南尔,他说你父亲去世了……亲人去世是一件很难接受的事情,但是,贺绅,生老病死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你不分昼夜地来往国内外,一边待在医院照顾一边处理集团工作,你已经做的够多了。”
亲缘寡薄、唯利是图的母亲,软弱无能、袖手旁观的父亲,他们在或不在,生或死,贺绅没什么大的感觉,只觉大火席卷燃烧的草原,荒芜疮痍,消耗殆尽。
说他伪善也好,败类也罢。
他本就非良善之人。
从幼年长到至今,关心他飞的高不高、做得好不好的人大有所在。
包括他的父母。
唯有朱伊伊一个人告诉他,做的够多了。
靠着伪装出来的一点虚弱,博得对手同情,从而放松警惕,攻卸心防,一击必胜。
这是贺绅在生意场上偶尔会耍的手段。
只是没想到有一天,对手会是朱伊伊。
他心安理得地闭眼:“没事,我只是低血糖。”
低血糖严重的时候会晕厥昏死过去,朱伊伊更不敢推开他,她着急,“你现在好点了吗?我记得次卧抽屉还有一盒没拆封的巧克力,要不要拿给你补充糖分?”
“不用,”他捱她更紧,“缓一缓就好。”
至于缓多久,谁也不知道。
时间如融化的雪水,澌澌淌过,不知过去多久,黑暗里闪现一道荧荧浮光,嗡嗡,是朱伊伊手机亮了。
细微的响动打破黑暗中的寂静。
朱伊伊动了动胳膊,抽出手,欲去拿手机。
安分埋在她颈肩休息的人也跟着动了动,斜额,启唇,倏然提起别的事:“为什么挂我电话?”
她怔了怔,回想一下,才记起他说的何事,“……那晚身边有别人。”
“谁?”
“工作室的邹楠。”她小声说,“我们的关系都是过去式了,总不好叫人误会。”
阖拢的眼睫睁开,眸底一片清明,没有半点病弱。
贺绅的目光落在小姑娘皙白的长颈,下巴不经意间挪了挪,说话时唇厮摩着,控诉:“所以挂我电话。”
为了别的男人。
“你好点了没?”她有些无措。
“没。”
“还没吗,我听声音挺好的。”
他僵了僵。
又缓了会儿,朱伊伊忍不住挣脱,憋红了脸说:“我喘不过气了。”
贺绅留恋着鼻尖的发香,伸手,在朱伊伊看不见的角落轻抚着,发丝透过指缝滑落。这个动作他常做,抬她腿,分开,架肩上,他伸手从桃花源穿过,骨节分明的手指像鹰隼亮出爪牙,抓握稀疏到只有星星点点的草丛,藏珠蚌边短而软的发丝也是这样,细细地、轻轻地、浅浅地穿过他的指缝。
想她。
想到恶劣的本性都快要藏不住。
流连忘返无数回,贺绅撑墙的手用力,直起腰,双腿后退,桎梏朱伊伊的高大身躯终于撤离,她重重呼出一口气。
他捂唇咳嗽:“抱歉。”
绅士的外衣一旦披久了,连道歉都是脱口而出,贺绅甚至不用思考就知晓此刻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几分笑,几分愧,几分让人卸下心房的脆弱。
朱伊伊摇摇头,想问他父亲的事儿,又觉得不合适。
思前想后,蓦道:“冰箱里还有食材吗?”
“怎么?”他出国这段时间,家政阿姨没来过,大抵是没有的。
朱伊伊不到黄河心不死:“下去看看。”
餐厅仿佛是公寓的另一个结界,所有厨具崭新如初。
朱伊伊低不可闻地叹息,就这种使用频率,不犯低血糖才怪。打开冰箱门,上翻翻下淘淘,摸出一袋手工水饺,有些干瘪了的蔬菜。
“凑合吃吧。”她转身进厨房,听见身后的脚步,回头,见贺绅也跟了上来,诧异问,“你干嘛?”
男人挽起袖口:“一起。”
交往时,朱伊伊只要住在贺绅这里,几乎都是她下厨,做菜是她一个小爱好。而贺绅多半是在书房工作,要么是在餐厅布置,鲜花、蜡烛、长桌,等她出来,便是一顿浪漫的烛光晚餐。
几乎没有提过跟她一起做饭的这种话。
“不用,再说你也不会,”她一边拒绝一边调解水温,“你去客厅休息吧。”
话音将落,手里的蔬菜就被一只手抢了过去。
贺绅袖口只挽到腕肘,水龙头又开得大,不出几秒就打湿了他的衬衫。生意上游刃有余的男人,这会儿犯了难,眉骨拧着,神色凝重,不知道的还以为公司出了什么岔子。
朱伊伊看得想笑:“水拧小一点。”
他听话地拧小水量,正要接着洗,又听她无奈道:“衣服再挽高一点。”
他放下蔬菜,慢条斯理地挽衣服,没有半点不耐。
铁了心地要一起。
朱伊伊没赶他走,亲人离世的痛她懂,当年外公外婆相继离世,朱女士作为唯一的女儿忙前忙后,只留下朱伊伊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偷偷哭。
那会儿她就想,如果有个人陪陪她就好了。
手工水饺不比速冻饺子,馅儿多皮稍厚,加上朱伊伊孕后口味变化,她喜欢吃软烂一点的,煮的时间较久。自然站得也越久,腰微微发酸。
怀孕就是这样,腰腹受力重,站久了就不舒服。朱伊伊一手握锅铲,另一只手绕到背后,捶了捶。
贺绅将洗好的蔬菜撞进碗里,一转头,就看见朱伊伊在捶腰。
他唇线紧抿,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锅铲:“你去休息,我来。”
朱伊伊欲言又止:“你?”
“盐刚刚放过了,再炖个十分钟往里加蔬菜就行,我只负责看火。”贺绅沉吟,“看火,我还是可以的。”
“确定?”
“以前看过几次。”
“有吗?”
“是你不记得了。”贺绅斜坐在吧台,低头,两手把玩着锅铲的柄端,银色的厨具,顶端也是长而cu,他学着那会儿的朱伊伊指腹缓慢磨挲,像是回味,又像是好心地帮她回忆,“去年跨年夜,我们在厨房做过,那次你在煮意面。情人节我在吧台磨咖啡,你在煲甲鱼汤,咖啡磨完,汤还差一个小时,我们就在旁边做,那一小时的火也是我看的。还有求婚后的那几晚……”
男人嗓音低沉,听着,像是讲述集团最新的改进方案。
谁知道他嘴里说出什么荒唐话。
厨房的热蒸汽与贺绅一番混账语言加在一起,朱伊伊听完面红耳赤,想骂人,偏偏看他垂眉耷眼的正经样,一个字也骂不出来。
他父亲才过世,他心情不佳,胡言乱语,多担待。
朱伊伊好脾气地劝自己,出了厨房。
十分钟后。
煮完饺子,贺绅盛了两碗,端到餐厅,拿来餐具,两人坐在一桌用晚饭。
没吃两口,贺绅手机就响了。
他接通:“舅舅。”
朱伊伊刚还在心底感慨大Boss不容易,低血糖犯了来吃个饭,结果饭都吃不安生,还是小富小贵好,吃喝不愁,身体康健。她夹了个水饺吃,突然听见他喊出“舅舅”的称呼,不算遥远的记忆袭来,饺子“啪”的一下掉碗里,她滞了一下,而后悄悄抬眼,偷瞄。
“四点多到的京城,公司还没去。已经回公寓吃饭了,和——”他若有似无地停顿,瞥一眼朱伊伊,看小姑娘战战兢兢的样子,他唇角暗勾,“一个人。”
她松口气。
他继续道:“律师那边的手续南尔已经帮我走完了,现在只需要您过来签字即可。”
“好,那我到时候去接您。”
电话挂断,他视线扫过来,朱伊伊猛地低头,吃水饺,餐厅里只有碗筷碰撞的响动,她呐呐问:“你接下来怎么办?”
“国外的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不过国内集团还有很多手续要走,最近这段时间都会暂时留在京城。”顿了顿,他说,“舅舅也会来。”
兜兜转转还是来到这个话题。
朱伊伊握着筷子戳碗,碗底的半块水饺被她反复鞭尸,凄凄惨惨戚戚。必须承认,贺绅深谙人心之微妙,若是平常,朱伊伊能找出各种借口躲闪抑或推脱,唯有当下,她无法拒绝。
他父亲刚过世。
舅舅抱病来国内。
如果这个时候还得知贺绅求了婚的老婆也跑了,那岂不是,天都塌了?
朱伊伊本就不是镇定沉着的人,何况长桌的对面就坐着贺绅,不过堪堪数尺距离,他直勾勾地凝视着她,或打量,或思索,薄唇微抿,指节轻扣。
她停止折磨碗底的半块饺子,放下筷子,擦干净嘴:“你上次说得那笔交易,我可以答应你。”
贺绅虚点桌面的手指倏地用力,指节联络小臂的经脉暴起,从商数年谈妥最大的一笔生意都没此刻激动。不过一瞬,又悉数收回。
“——但我有三点要求。”
“说。”
朱伊伊清清嗓子,掷地有声:“第一,不能让公司发现我们之间的异常。”
“第二,不能让我妈发现我们之间还有纠葛。”
“第三,在约定期间,你不可以莫名其妙的碰我,比如牵手,拥抱,亲吻之类的。还有,特定时间特定地点找我的话,得先通知我,征得我的同意,否则不要联系我,”她挪开眼,咽下点点心虚,“尤其月末的几天。”
那是她下次孕检的日子。
第34章那里,已经小腹微隆。
朱伊伊提的三点要求, 合情合理,贺绅没有理由不答应:“好。”
“谢谢理解。”
“是我该谢你。”贺绅拨弄腕表看时间, 已过八点半了,偏头望窗外,飞雪势头转小,正是出门的好时机,他起身,“走吧,送你回去。”
“不用,”朱伊伊顾及他低血糖刚发作, “我打车回去。”
“这个天车少。”
“还有地铁。”
“来的时候雪没堆积,能步行,刚刚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雪已经下的很厚了, 容易打滑。”贺绅套上大衣,不等朱伊伊再说些什么,提前拿过她的包,挂在腕肘,细细的一根金属链条滑过皮肤时升起一阵寒意。
他想。
得给朱伊伊换个冬天适合背的包。
“你能开车吗?”她犹豫。
“司机在下面等着。”
“……那也行。”
出门前, 朱伊伊围上红色针织款的围巾, 由秋入冬的两个月以来, 她头发长长不少,戴围巾的时候容易静电, 还炸毛, 整理半天都乱糟糟的。
一只手伸过来, 从颈后穿过, 将压在围巾下边的长发挑了出来。
“好了。”他漫不经心。
朱伊伊茫然了半刹,稍后侧身躲开, “我自己可以。”
“后面卡住了。”
她没来由地跟他犟:“那也不用你。”
“提前预演一下情侣之间的相处,这应当属于合理诉求,”贺绅挪脚,无视朱伊伊的提防眼神,继续伸手帮她拢围巾,“舅舅是一个敏锐且过目不忘的人,他见过我们相处,分没分手他看得出来。”
“……”
她小小地“哦”一声。
去小区车库的一路都是暖气,朱伊伊暗暗感叹,有钱人的世界就是好,走到哪儿都手不冰脚不凉。
司机早早在车库候着,见到人,打着双闪开过来,下车,弯腰恭敬地替他们开车:“贺总,朱小姐。”
朱伊伊道了声谢,上车入座,随后身边的坐垫下陷,一阵清寒气息钻入鼻腔,贺绅坐在她的身侧。
不知有意无意,捱得很近,超出正常的社交距离。
朱伊伊浑身不自在,想移,又怕他再搬出什么“提前熟悉情侣相处”的诉求堵她的嘴,想想算了,安分地坐在没动。
只是头偏向车窗,不看他。
一个月而已。
很快就过去了。
届时她肚子四个月大,也是考虑离职的时候了,天高海阔,以后怕是山水难相逢,再见一面都难-
见贺达荣的日子定在周末。
看天气预报,那天是个艳阳天,无风无雪,适合出门。
不过因着工作室的项目,朱伊伊周末不得空闲,她与邹楠最开始约好了谈下一步方案,于是只能把时间提到了周五下班后。
“伊伊姐,不好意思啊,周五下班了还得麻烦你跑一趟。”工作室最近装修进度大大提升,不仅有了洗手间,连吧台和咖啡机都准备齐全了,邹楠说着,端上来一杯咖啡,“我大学在奶茶店兼职过,手艺不错,你尝尝?”
怀孕不建议喝咖啡,朱伊伊浅抿一口,眼睛亮亮地夸:“口感挺细腻的。”
“是吗,”邹楠挠头笑,“你喜欢就好。”
“我们聊聊上周改进的logo吧。”朱伊伊打开电脑,点进设计软件,摆出她在凌麦的初设款上加工后的一个logo,“结合戏曲工作室的风格,运营方向,以及最突出的特色,这是简化后的logo,你觉得怎么样?”
邹楠靠近看:“颜色能不能再鲜亮一点?”
“你说的是透明度还是饱和度?”
“边框的透明度,再高一点,中心的戏曲小人标志饱和度也再高一点。”
“可以,我调下升降曲线。”
“就这样!”邹楠看着一点一点完善的logo,心里满足又欢喜,像个欣慰的父亲,看着自己的孩子勇敢迈出第一步。他注视着屏幕里的logo,慢慢地,视线偏移,落在电脑屏幕倒映的那张脸上,谈不上多惊艳,但干净,恬淡,还有不经意间微笑时露出来的小梨涡。
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不懂掩饰,心跳加速间,耳根悄悄发红。
朱伊伊按他的要求一点点调整完,点击保存,导入U盘,“可以了,你回去之后拿给工作室的其他小伙伴看看,有什么意见尽管提。”
邹楠慌乱地移开眼,直起腰,走远了些:“哦好,好,谢谢伊伊姐。”
“没事。”话音将落,没什么存在感的手机接连震动几下,朱伊伊摁亮屏幕,看着消息人顶着大大的“贺总”两个字,旁边还站着一个邹楠,蓦地有些做贼心虚。
手机亮度调暗,角度对准自己,确保不被窥屏,朱伊伊点开消息框。
[下班了吗?]
[有空出来的话回复一下。]
[等你。]
朱伊伊回复:[下班了,有事?]
贺总:[在公司?]
朱伊伊瞥见邹楠还在等她,手快地回:[在戏曲工作室,现在准备回家了。]
那边停了停。
顶端的“贺总”变成“对面正在输入中”,一直持续了十几秒,对面的人慢悠悠、坦荡荡地回了几个字。
[等着。]
[来接你。]
不是,欸,这人怎么还喜欢搞突然袭击了。
朱伊伊嘟囔一句,不情不愿地关了手机,转身对邹楠道:“有人来接我,我先走了。”
“谁啊?”
“一个朋友。”
邹楠悄无声息地松口气,想起什么,跑过去拿出一杯暖手的奶茶:“工作室的同事说,这是新款,口味甜而不腻,关键还暖手,最合适女孩子冬天喝,伊伊姐,你拿着吧。”
朱伊伊很明显被那句“女孩子”给乐到,眼睫弯弯,笑着接过:“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从工作室出来,担心邹楠看见贺绅的车,朱伊伊特意绕了一个路牌,再给贺绅发了个定位。
几分钟后,车身稳稳停在街前。
门打开,男人坐在后座,深色西装,领带夹上嵌着一颗浅蓝宝石,熨烫笔直的裤腿,纤尘不染的皮鞋,衣服沾染着淡淡酒精味,举手投足间,高高在上。
看着应是刚结束某场宴席。
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望过来,从朱伊伊有些冻红的脸,再到她手里握着的奶茶,联想到什么,贺绅眼神暗了暗:“上车。”
“我们去哪儿?”朱伊伊坐稳,解下包,搁置在一边。手里的奶茶也想找地儿放,又怕洒了弄脏车,只好一直捧在手心里。
贺绅抽出一张白色薄毯,搁在腿上舒展开,再一面一面折叠成方块状。他不急着回答她的问题,余光仍是定格在她手心的奶茶上,嗓音淡淡:“买的?”
没懂他所问,朱伊伊怔了一下才明白:“邹楠送的。”
贺绅并不知晓工作室的领头人是谁,也不屑于查,年近而立,还不至于为难一个刚出学校大门的毛头小子。只是在心里默默添上一笔,上次因为他被挂电话,这次又是别有用心赠奶茶。
心头不爽利,面儿上倒是风轻云淡,一手拿走朱伊伊的奶茶,将薄毯盖她腿上:“手冷就捂着,饮料没用,凉了还捧着只会让你手越来越冷。”
“我还要喝呢……”
“喝这个,”他事先准备了温度适中的果汁,补充vc喝免疫力,水晶杯里的液体轻轻摇晃,散发着果香,“里面加了猕猴桃。”
朱伊伊孕后喜酸,一听有猕猴桃,被抽走的奶茶瞬间不香了,接过水晶杯,唇含住,怕太甜,只小口吸溜一点。
入口却是酸味,酸而不涩,唇齿留香。
小口吸溜变成了大口吸溜。
封闭的车厢内蔓延着果香,空气里充斥着丝丝甜味。
贺绅唇角扬起,毫不犹豫把奶茶扔进车载垃圾桶,沉沉一声闷响,是胜者在摇旗鼓动。
他闭眼,小憩,身心放松。
身侧的朱伊伊喝完最后一点果汁,唇瓣晶莹,自包里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恍惚间,什么东西似鱼尾滑过般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她手顿住。
眉心疑惑迷茫地蹙了一下。
一般人都爱吃熟而甜的水果,朱伊伊亦然,酸掉牙的猕猴桃是她孕后才爱上的口味。
连朱女士都不太清楚。
他……
是怎么猜到的?-
不待朱伊伊想清楚,车身平稳停下,她探头看向窗外,是一家高奢店。
阖眼歇息的人睁开眼,适时解释:“见舅舅总得注意一些。”
朱伊伊眨眨眼,呆呆地低首打量自己的穿着,无言一会儿。
针织衫二百来块,裤子不到八十,雪地靴是朱女士趁店里打折捡的便宜,六十五一双,浑身上下也就她新换的手机贵一点。
这身行头见贺达荣确实不合适。
不知道得还以为贺绅多抠搜,一分钱都不舍得为女友花。
但论心说实话,贺绅很大方,恋爱时为她花钱毫不手软,名牌衣服、包包、首饰,公寓的次卧堆不下。不过,因为地下恋的关系,加上朱伊伊也不是爱招摇的性格,几乎没怎么动过。后来分手,价值千万的戒指都被她扔了,那些所谓昂贵的奢侈品更是看都没看一眼,全抛在公寓,她只带走了自己的东西。
一时间让她穿得得体一点,还真算为难她。
左右都是贺绅这个冤大头花钱,朱伊伊钱包不用出血,点点头答应。
店内通知今日贺先生要来,特意清了场,灯火璀璨,音乐舒缓,点心甜品早早备好。
经理着一身职业套装,优雅走来,高跟鞋碰撞地板的脆响都能克制得不大不小,职业素养一流。俯首,弯腰,问好:“贺先生。”
贺绅解下西装外套,垂挂在椅背,端起咖啡浅饮一口,放下杯盏时,手轻扬指了下:“今天的主角是她。”
动作看似随意,却是宠纵的口吻。
职业原因,经理的情绪感知能力比常人更加敏锐犀利,回首看向朱伊伊时,姿态愈发礼貌:“这位女士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有合适的冬装吗?”朱伊伊把要求说得具体一点,“轻松一点的。”
其实她想说的是宽松。
别勒肚子。
“有的,您稍等。”
须臾,经理拿来一款季度最新款冬装,含笑介绍:“这是设计师本季度新创款式,温暖舒适又不失轻盈,朱小姐觉得呢?”
其外是针织开衫款,一针一线做工精细,里面搭配的是一件鱼尾连衣裙,看长度到小腿,以朱伊伊净身一米六六的高度也合适,不过搭配的是一双高跟鞋。
“能换双鞋吗?”她问。
“鱼尾裙踩着高跟鞋能走出步步生莲的效果,这也是设计师最满意的地方呢。”经理还欲解释几句,忽然听见一旁沉默的贺绅,温沉开口,“换双平底的。”
经理忙不迭说是。
朱伊伊望过去一眼,撞上他一记意味深长的眼神,似耐心十足的猎人,游刃有余地看着掌心的小宠物肆意作乱,他不恼,不凶,只淡淡地望着。
像看透了什么。
不会的——
是错觉。
朱伊伊慌忙地转了头,卷翘的睫毛在绚烂灯光下,在眼睑处投出一片阴翳,如轻轻振翅的蝴蝶。
这次经理拿出了朱伊伊满意的冬装搭配。
并建议朱伊伊去试衣间看着装效果,不适合的话,还有品牌的其他款式。
至于贺绅,则是去结账。
试衣间内,朱伊伊脱去身上繁琐的毛衣、衬衣、牛仔裤,不知道是不是长胖了,平时穿起来最舒适的牛仔裤这段时间穿起来总是紧紧的,埋头看一眼侧腰,都被勒出红痕了。
换上经理拿来的衣服,虽是冬装,穿在身上却不显厚重,抬手扭腰都是轻盈的体感。
果然贵有贵的道理。
天知道朱伊伊每天为了保暖,穿得像个不倒翁有多难受!
走出试衣间,正好碰到付完款回来的经理,看见换好衣服的朱伊伊,经理眼底闪过一抹惊艳。
前凸后翘,曲线窈窕,果然曼妙的身材,即便是冬装都掩盖不住性感。偏她长相纯,一双眼澄澈如泉,纯和欲极度反差。
“朱小姐真漂亮。”经理由衷赞道。
“……谢谢。”朱伊伊突然被陌生人夸,腼腆地笑了笑,手摸到背后拉出两条丝带,这是她刚刚在试衣间里摸索许久都没发现用处的地方,疑惑问,“请问这个是系在哪儿的?”
经理上前:“这是长裙腰带。”
说着,走到朱伊伊侧面,一拉,一抽,双手熟悉地系紧,速度快到朱伊伊来不及阻止。
丝带收紧腰身,勒出侧腰曲线。
朱伊伊正对着镜面,寻常不觉变化,此刻却看得一目了然。
她神色微慌,伸手要去解开。
身后却响一阵脚步,越走越近,越走越近,直至停在咫尺。
她屏息,抬眸,看清背后站的人是谁,如芒在背。
正欲解开丝带的手猛地一抖,拉得更紧。
贺绅就站在她的身后。
通过镜面,男人视线一寸一寸地扫过,就像曾经数不清的那些深夜,他亲手丈量朱伊伊的每个角落,从上到下,从外到里。
最后停留在她的腰间。
那里,已经小腹微隆。
第35章“我记得,求婚后你喊我……老公。”
男人的目光如有实质, 比医院里的探测仪器还要精准,直直落在她的小腹。
似是洞察一切。
朱伊伊汗毛倒竖, 大脑宕机,毫无思考能力,她几乎是凭着本能蓦地侧过身去,抖着手把外面的针织外套合拢,牢牢遮住。
说不清是欲盖弥彰还是掩耳盗铃,抑或亡羊补牢?
可她现下无法想这些。
头皮在发麻,浑身血液在倒灌,肢体僵硬的像是被扔在大雪天冻了三天三夜。即便这样, 朱伊伊也只能强行自己冷静下来,暗暗呼吸,调整心跳, 闭眼,一秒后,再睁开,按捺那些恐慌害怕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的声线听起来平静淡定:“不好意思啊, 我最近跟同事吃了好多顿火锅, 长胖了, 肠胃也胀气,这裙子……可能穿不下。”
她不说清道明肚子为什么微微隆起。
她只道身材和生病。
任何一个认为朱伊伊是单身女性的人, 都不会荒诞到觉得她小腹存在感强一些就认为她是怀孕。
毕竟里面保护的是子宫。
女性那层皮.肉脂肪本就比男性要厚、观感上存在感更明显。
冷静, 镇定。
分手两个多月成长了不少。
他的伊伊很厉害。
朱伊伊双手重新抓住丝带, 食指绕了几圈, 解开了第一层结。第二层结是环扣状,她解锁步骤有误, 不小心将活结拉成了死结,暗暗啧了一声,偷偷骂,破丝带。
“需要帮忙吗?”
背后的人冷不丁淡声开口,嗓音沉慢,咬字清晰,听起来别有一番意味。
许是她自己心虚,宛如惊弓之鸟,所以此刻不管贺绅说什么、做什么,她都容易战战兢兢。
朱伊伊正欲拒绝,耳边突然传来布料摩擦声,下一瞬,另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腰间。
手掌摸过腰线,激起一阵颤意。
朱伊伊肩膀一抖,要躲,手腕猝不及防被男人捉住,攥紧,无法挣脱。
贺绅在她颈后,温吞道:“我帮你。”
骨节分明的手轻轻绕着滑腻丝带,左拧两圈,再往右缠绕一圈,像一簌雪花砸落冰面,啪,四散开来。
两条丝带轻飘飘地滑落在地,朱伊伊的心也随之落下,重重地、彻底地砸在地面。
解开了。
她反手就摸上小腹,微微敞开一点外套,里面的连衣裙重回最初的宽松模样。
朱伊伊却不敢当面松一口气,憋着,使劲往回憋,转身,对背后的贺绅牵出一个礼貌矜持的笑:“……谢、谢谢贺总。”
贺绅左手扶了扶鼻骨架着的镜框,微微掀开眼皮,看她,定定道:“没关系。”
朱伊伊收回目光,问经理能不能换一件长裙款式,经理欣然答应,让朱伊伊跟她去另一处。
她泰然自若地跟过去。
只有朱伊伊自己知道,她每走一步,脚都好像走在松软的棉花上,虚浮绵软。
等离开贺绅漫不经心又时刻紧锁的视线时,朱伊伊才狠狠地松一口气,倒在墙壁上,背脊贴着墙,墙壁的寒意侵肌也没躲,只当是盥洗池的一捧冷水洗脸,清醒大脑。
现下独自一个人,她终于有空间镇静下来,思索刚才发生的事情。
从头到尾一点点回溯。
最后的结论是,除了丝带束腰,从头到尾她都没露出过什么破绽。
贺绅是不会知道的。
只要她不告诉他,就是一辈子,他都不会知道。
朱伊伊轻抚着小腹,自言自语:“宝,你ba……你那谁真有些可怕。”
说完,手僵住,连她自己都愣了下。
可怕,什么时候竟然用可怕这种词语来形容贺绅了?
以前在她这,他都是斯文,绅士,君子风范的代表,再不济也就床上颠鸾倒凤做狠了,他压腿狠送时,她才骂他一句。
可现在她竟说他可怕。
是什么时候悄然变化的呢,是她变了——
还是他变了?-
最后,经理换了一款毛衣裙,版型偏正,不刻意凹显身材。
走前,还给朱伊伊配了一款冬季斜挎包,链条不是金属的,有毛绒,握在手心暖烘烘。
朱伊伊换上高奢冬装,又从外面加了一层自己的针织开衫,两手紧紧拢紧布料,把自己裹得一丝不漏。
出了店,她魂不守舍地跟在贺绅背后,一不留神,前面人一停,她直直撞了上去,鼻梁一酸。朱伊伊捂着鼻子往后躲,“唔”了声,鼻骨内的一根筋好似连着泪腺,鼻子酸,眼睛也酸的冒泪花。
这人干嘛呀。
烦死啦。
贺绅感应到脊背遭受的撞击,回首,作势要替她看看:“疼了?”
朱伊伊揉着鼻子,恨不得一步挪十米远,板着脸命令:“你站那,别动。”
贺绅:“……”
“行头买完了,你还没告诉我什么时候见人呢,我好计划一下什么时候下班。”朱伊伊捂着脸,说话闷闷的,她把见贺达荣当成一个任务,公事公办,讲究程序。
可依稀记得,她第一次在视频里得知对面是贺绅的舅舅,是心上人的家长时,眼眸耀如星河。挂断视频后,她还小声追问贺绅,她晚上穿睡衣的样子是不是很不得体,很不端庄,他舅舅看见了会不会介意,为此,一个晚上兴奋得没睡着。
如今再看,眼底如雪水安安淌过,无甚波澜。
贺绅声线沉沉:“明天上午舅舅抵达京城,待他修整好,我来接你。”
“大概什么时候?”
“下午三点左右。”
“可以,来的时候提前打个电话通知一下,我避开我妈。”
车匀速行驶着。
零下的温度,冷雾打在车窗,没一会儿就结了一层薄冰,像晶莹剔透的水晶。内部渐渐覆盖一层朦胧水汽,朱伊伊伸出一根指头悄悄地划拉一下。
她小时候就这样,十几年前,宣州老家的农村玻璃还是绿色的、厚厚的,一到冬天室内就蒙上一层小水珠,小小的朱伊伊踮起脚,伸出软乎乎的小手,在玻璃窗画个笑脸。外面用玉米喂鸡的外公一下子扑过来,做鬼脸吓唬她:“嘛猫,嘛猫。”
嘛猫是宣州方言,意思是老巫婆。
小孩子调皮不睡觉,大人们就爱说“嘛猫”来吓唬。
外婆就在外面拍老头胳膊,又笑又骂:“死老头,吓唬小孩儿干什么!”
屋内的朱伊伊脸颊红扑扑,肉乎乎,她扎着俩小辫,在屋内咧着嘴哈哈大笑。
朱伊伊翘了翘唇角,不自觉在车玻璃写下两个字。
写完末笔,车停,到城南了。
将腿上的薄毯归还,带上自己的东西,下了车就要走。
“等一下,”上车后一言未发的男人,这会儿轻描淡写地启唇,“还有一件事。”
“你说。”
“既然我们现在是男女朋友,有些东西自然也改变一变。”贺绅拿出手机,轻点屏幕,下一秒,朱伊伊放在包里的手机响起铃声,“没有哪对情侣连联系方式都不加,把我电话添加回去,设置原来的备注。”
朱伊伊茫然一瞬后,垂眼。
他说得不无道理。
这并非什么过分的要求,朱伊伊照做,将号码添加为联系人,只是在输入备注时,停了下来。
他说设置成原来的备注……
仔仔细细回忆了下给贺绅的备注,从最开始的仰望,到胆大的追和撩,再到成功追到手的甜蜜,大致经过几个阶段:Crush-男朋友-亲爱的贺先生-A老公
碎发下圆润小巧的耳尖微微发红,有些打不出字。
见她犹豫,就连折弯的脖颈都粉白脆弱,像溪边风压弯的一支嫩柳儿,贺绅眼神柔和下来,俯首,故意贴着她,低声问:“怎么不打?”
小姑娘愣愣的模样像个被老师抽背的小学生,他戏谑勾唇:“还是之前对我的备注见不得人?”
“你胡说!”朱伊伊炸毛,转瞬又觉得自己大惊小怪,煞有其事,一本正经地说,“我做人一向光明磊落,干嘛给你取见不得人的备注,就贺绅啊,我一直都给你备注这名儿。”
贺绅似笑非笑,看破不说破。
他提起另一茬:“微信呢?”
“……”
朱伊伊认命打开微信,她交际圈窄,除了关系好的凌麦和李玖,没几个人跟她聊天。不料,今晚光秃秃的屏幕倏地弹出几条消息,手滑点了进去。
[伊伊姐,我刚刚和工作的小伙伴讨论了下,希望在加点人物设计的小细节进去,不知道可不可以?]
[可以的话改天咱们面谈。]
[请你吃饭!]
三条全来自同一人,邹楠。
消息提示的“3”也大喇喇地挂在主页第一行。
她把邹楠设置成微信置顶了。
可那原本是专属于贺绅的位置,是他独有,是他专享,是朱伊伊在乎他的象征。
最在乎他,只在乎他。
怎么能是别人。
贺绅脸色蓦地阴沉下来。
朱伊伊倒没细想,回复了个“好哒”的萌兔表情包,退出,而后点开贺绅的主页,依照他的意思改名儿,从非常官方礼貌的“贺总”,不情不愿地改成了“男朋友”。
弄完就要锁屏。
手机却被人抽走,她欸了声要拿回来,那只手成心与她作对,越举越高,举到她够不着的位置。
“我想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贺绅单手扬高,眼皮垂着,居高临下地睨着她,一字一顿,“我们现在是恋爱关系。”
“所以烦请朱小姐,”他淡淡道,“最好与其他闲杂人等保持距离。”-
周末一如天气预报,难得艳阳高照,天空湛蓝如洗。
街道积雪融化,鸟雀飞过,留有啼鸣。
朱女士与陈婶中午吃完饭就去集市备年货了,朱伊伊一个人在家正好,梳洗化妆,换衣穿鞋。出门前差点背错包,走到楼梯口才想起来周五晚上与冬装一起买的新包,朱伊伊折返上楼,边走边想果然怀孕会影响记忆力。
这种事都能忘。
坐回沙发,朱伊伊拿下旧包,要说扔掉她还有点舍不得。
这款包是一年多前买的。
彼时她刚与贺绅在一起不久,为了与他出门约会显得不那么寒酸,朱伊伊忍痛花了一个月的薪水买了这件“品牌包”,还是做活动捡的便宜。她从小穷惯了,没背奢侈品的习惯,最初也就约会时舍得背一背,每次回来都得用纸巾小心擦干净,然后跟护宝似的摆回衣柜供着。
后来,贺绅经常为她购置奢侈品。
在琳琅满目、应接不暇的名牌包包里,朱伊伊身上这款爱惜不已的包,像是满园春色里一支枯萎的花朵,凋零,黯淡,泯然众生矣。
她不再背它。
直到分手,公寓里的东西朱伊伊一件没要,这款黯然失色的包又开始被她宠幸。背着背着就旧了,金属链条掉了色,皮革也出现裂纹,但她没舍得扔。
男人可以不要。
感情也可以抛。
自己的血汗钱可不能糟蹋。
朱伊伊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倒在沙发上,镜子口红指甲剪钥匙圈……多是些女孩子的随身小物件儿,一样一样装进新包里。
只剩下一件东西体积稍大。
叶酸药瓶。
好在高档货就是高档货,外观美,里面容量也大,硬塞下去也没有一般劣质包包鼓起来的突兀模样。
朱伊伊背好包,出门。
晴空朗日,贺绅如约而至在城南区前等她。
车门早早打开,像是等了有一会儿。
“贺总早。”她问好。
“错了。”
“?”
他微掀眼皮,提示:“称呼。”
朱伊伊今天化的是清雅淡妆,涂的也是裸色口红,微微张开时唇瓣晶莹,似花瓣末梢将落未落的朝露,说话间露出莹莹白齿,她“哦”了声,改口:“贺绅。”
“你以前是这样叫我?”
“对啊。”
“记错了吧。”车内的男人,今日穿着正式,清隽矜雅,寡淡面容外覆着一副金丝边眼镜,举手投足间绅士斯文。
言语间,不经意露出左手中指的一抹银色。
“我怎么记得,求婚后,你喊我的那两个字——”手背翻转,摊开,掌心躺着另一枚银戒,他望过来,薄唇轻启:“是老公。”
朱伊伊瞳孔微缩,耳廓轰鸣,思绪被一只无形大手生生掐断,视线怔怔地凝视着那枚流淌昂贵光芒的圆环钻戒。
那是她亲手扔掉的Tender.
第36章“要是朱伊伊,你也敢?”
“我不是把它扔掉了吗?”
她声音低不可闻, 不似质问,倒像是自说自话。
人鱼之眼是一颗价值连城的钻石, 任何角度看都散发着细碎光芒,此刻,正注视着她——曾经的主人。
“周五那天戒指没取回来,所以没给你。”贺绅没说清在哪儿取、为什么要取,更没回答朱伊伊的问题,只轻轻执起她的手,挑起纤细白皙的中指,将戒指往上套, “我给你戴上。”
手蓦地挣脱抽走。
朱伊伊整条手臂都背到身后,胸口微微起伏,为难道:“可以不戴吗?”
他磋磨着指腹间的戒指, 触感冰凉:“舅舅知道我求婚了。”
老城区别名城中村,住在这的人多半是贫穷人,开的也是小电驴,像这么显赫招摇的黑色宾利停在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罕迹。贺绅之前送她都是在夜里, 黑灯瞎火的看不见, 可这会儿白天看得一清二楚, 耽搁这么十分钟的时间已经有不少人掏出手机拍照了。
听见清晰地“咔嚓”一声,朱伊伊往上小区楼上看。
三楼的一个中年男人, 手伸出楼道窗外拍照, 要是条件允许, 恨不得胳膊伸到车旁边, 怼着车牌拍。见朱伊伊瞪她,哂笑一下, 悻悻地收起手机走了。
朱伊伊默然少顷,僵滞太久而开始发酸的手臂,缓缓松弛垂下,继而主动伸过去,紧绷的中指抬起,任由对方将戒指套进去,卡住,套牢,甩也甩不掉。
她一字未语地上了车-
车往月离港开。
月离港是京城有名的富豪区,独栋别墅,户主非富即贵,每栋别墅都别有风格。也是除却国外父母所住的地方之外,唯一称得上贺绅“家”的地方。
至于迦粤湾的私人公寓,不过是离公司近,通勤方便,他才常住。
沿着山道盘旋,开过打理得精致美观的绿荫路道,经过一栋别墅后院时,远远眺着,绿油油的草坪是一片宽敞平坦的高尔夫球场,佣人正尽心尽力地清扫未消融的积雪。
朱伊伊来前打听过月离港,在网上千辛万苦扒拉两张的照片里,处处做派幽雅。没想到,此时亲眼见过,才知照片里的那些不过是冰山一角。
开了二十多分钟,车开进最里的一栋别墅。
建筑宏伟,格调像上世纪的老钱家族,周边深幽清寂,高大漆金的远门朝两旁打开,知晓主人听不见,等候许久的佣人仍毕恭毕敬,鞠躬远迎。
停稳,车门打开,朱伊伊捻起曳地的裙摆,单脚迈下车,身体还未钻出车厢,已有一只手臂挡在头顶,避免她撞到。
她未抬眸,甚至看也没看都知道是谁。
因为男人靠近她的那一侧,垂下的是左手,中指套着与她是一对的银戒。
“贺家只有你舅舅在吗?”朱伊伊趁下车两人捱着时,小声问了一句。
“这不是贺家,这是我舅舅的私宅。”
算是回答了她这里只有贺达荣一人的问题。
哦对,她忘了,贺氏一族定居海外,严格论起来,贺家老宅应该也是在国外的。
朱伊伊点头示意她知道了。
两人穿过前院,步行玻璃天桥,走到一处酷似客厅又似宴厅的地方停下。折扇牡丹屏风,雍容华贵,两旁摆着青瓷花瓶,看端庄大气的样式,是清朝老物件儿。屏风后是雕花镂窗,竹林影影绰绰,假山前围建了一座小亭,舒缓的古筝琴音自里传来。
管家微笑:“二少爷,先生在里面品茶。”
在月离港或贺家,先生不再是代指贺绅,他是小辈,佣人都尊称他为二少爷,再往上,还有一个贺大小姐。
不过这个贺大小姐,素来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贺绅:“辛苦周伯。”
管家礼貌退下。
贺绅迈脚踏入,朱伊伊有些发呆,见落后他了,小跑几步跟上。越往里走,那股压抑沉闷的气息越重。
老钱风的装修令人不自觉心底生畏,屏息静气,连走姿都变得拘谨小心。
走近了,才看清正堂后方摆着一张檀木桌。桌上布满点心,各式茶盏,茶香四溢。
贺达荣不喜酒,奢爱茶。
他们来时,贺达荣正独自品茶,坐姿端方,闻声抬头,笑声敦厚:“来了。”
“舅舅。”
“比我想象中的还早,你还是喜欢早到。”贺达荣笑着打趣一句,随即看向贺绅右后方,小姑娘有些露怯,头低垂,只露出半个身子,贺达荣笑道:“这是伊伊吧?”
朱伊伊暗暗吐息,双拳握紧,硬着头皮上前:“舅舅好。”
“躲在贺二背后,这是怕我?”
“啊……”
一上来就被问得说不了话,朱伊伊有些窘,贺绅挪动步伐,站在她前面挡了挡,语调无奈地笑说:“别吓她,胆儿小。”
贺达荣哈哈大笑,一下子破了功,他本就不是端正稳重的性格,贺家人都知道他是个“老顽童”,哈哈大笑:“贺二啊贺二,你还知道护媳妇儿。”
“这不是跟您学的。”
“别,你舅舅我这个年纪还没对哪个女人上心过。”
舅侄一来一回,家长里短,贺绅聊着,顺带牵住朱伊伊的手,二人坐在长桌对面。
刚刚与贺达荣隔了两米远的距离登时缩短不少,朱伊伊趁着喝茶的间隙,偷偷瞄一眼贺达荣。
岁月待他不薄,年近五十的年纪,男人仍英俊倜傥,鬓角虽生了几丝华发,眼角也有浅淡皱纹,但却给这个久经上位的男人增添了一抹亲切。出乎朱伊伊意料,贺达荣名字听着是个满身铜臭的商人,亲眼瞧见,却是一身书卷气。
不像集团大股东,倒像个文学院的资深教授。
只是,商人与虎谋皮惯了,谁知道骨子里又是什么性格。
不都这样说嘛,商人都一个样——
停顿。
是啊,商人都一样心机深沉。
贺绅也是一个商人,曾经他为了拒绝她,还亲口承认过:“朱伊伊,我比你年长,比你理智,比你势利,也更比你现实。所以你不要喜欢我。”
当时他都坦白说了。
奈何那会儿的朱伊伊傻愣愣啊,上赶着追他,还真以为他那样的人答应与她恋爱,真的仅仅、单纯、只是因为喜欢她。
思绪回笼。
朱伊伊不敢掉以轻心,动作规矩,小口咬着点心,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安静地当一个花瓶。
出门这么久她都没怎么吃东西,有些饿了。
就这样,舅侄闲话家常,朱伊伊只顾吃。
一不小心,吃撑了。
贺达荣这里的中式糕点,都是为了配茶,初入口中时是甘甜清爽,尝过一阵后才觉出微苦的中药味,舌苔发麻,朱伊伊从吃第三口开始就想喝水,但不想出声打扰,就这么生忍着。
忽然,眼前斟满一杯花茶,清澈的水液上漂浮着花瓣碎屑。
“舅舅这里的茶点苦舌,喝点茶,”贺绅将杯盏推过去,像是感应到她的拘谨,嗓音温柔,“没事的。”
朱伊伊抿唇低语:“谢谢。”
拿起茶盏喝水时,中指的钻戒发出耀眼光芒。
贺达荣左手端着茶盏,眼一觑,将那耀光揽入眼底,什么也没说,只顾品茶-
品完茶,管家提醒到了午膳时间。
贺达荣回京城后修整了两个多小时,还没用午饭,“专门等着跟你们一起用。”
贺绅:“那看起来您也不饿。”
“谁说我不饿,这不是特意等着伊伊,”贺达荣面容和蔼,转头,“伊伊,有没有什么忌口的?”
没想到话茬被抛到了她这儿,怀孕不吃寒凉食物,她随口说了几个菜品,后道:“就这些了,舅舅。”
贺达荣吩咐管家下去备膳,转而对朱伊伊道:“估计还要等上一会儿,伊伊要不要到处参观参观?”
舅侄俩应有私话要说。
朱伊伊这点眼力见儿还是有的,应声说了句“好”,一个女佣人上前为她带路。
偌大的餐厅只剩下贺达荣与贺绅,说起话来,便开门见山。
“你母亲知道你提前回国很生气。”
“我告知她了。”
“她没答应啊,还跑我这儿来告状,说你这个儿子越长大越不听话,跟爸妈一点都不亲,也就跟我这个舅舅走的近些。”
餐厅的一面是落地窗,侧眸就能望见外面的假山和回廊,回廊弯弯绕绕,朱伊伊自刚才走出餐厅就一直在里面打转,迷迷糊糊得像个憨憨,女佣人都忍俊不禁。
贺绅唇角扬起一点微弱弧度。
“听话?”他接下贺达荣的话,喉间滚出一声轻笑,仿佛听见了什么荒诞的笑话,“我以前还不够听话吗?”
他抬手抚弄花瓶里新插.进去的腊梅,娇艳欲滴,惹人垂涎。
美丽的事物谁不喜欢,贺绅也喜欢,所以他从不随意折花。唯独今日,一株最高的腊梅脱颖而出,引得他注意,怎么看怎么都令人生厌。
鹤立鸡群,一枝独秀,所以就得做到最好,好到什么程度呢,好到极致。
不然就得受到惩罚。
折断傲骨,打碎脊梁,拖到阴暗角落反省。
——这是贺安清的育儿法则。
“舅舅,听话未必有反抗奏效,这话还是您教我的。”贺绅欣赏手心的艳红腊梅,凑近,闻香,“您忘了?”
贺达荣看着那支根茎折断、花瓣坠着水珠的鲜活腊梅:“可惜了。”
“可惜什么?”
沉重的话题被贺达荣一揭而过,他笑骂:“这么好的腊梅,昨天才运来,中午才命人摆上,你倒好,手起手落就给我折了!一会儿就死了!”
贺绅摆弄手里的腊梅花:“哪里可惜了,过些时候它还是会枯萎,凋零,最后成为破败不堪的样子。还不如被折下,封存起来,成为一个永不枯败的标本,它会一如既往地美。”
“我这是为它好呢,舅舅。”男人笑得温润冷矜,言辞恳切,语调却冰凉。
真是一脉相承。
贺达荣怔了怔,无声叹息:“你这样做怎么知道腊梅愿不愿意,你不过是欺负它是朵花,不会说话。它要是个人,不愿意,违背你的意愿,你还能生生把人绑了,囚了?”
“嗯。”
“你别跟我横,”贺达荣挑眉,“要是朱伊伊,你也敢?”
贺绅玩弄着手里的腊梅花,玩厌了,重新插.回瓶口。指腹百般无赖地拨弄其他花瓣,平静的深眸瞧不出情绪,毫无预料地转了话锋:“舅舅什么时候走?”
“问这个干什么?”贺达荣见不得他糟蹋花,拂开贺绅的手,心疼地连花带瓶搬走,“国外那边你又不是不知道,别说贺氏集团总部需要我顶着,就是贺家那一群不安分的小辈也得我去管,不然不得闹翻天?”
近些年,贺氏一族不太平。
小辈们一个一个地口蜜腹剑、暗流涌动,妄图争权夺位。正是如此,本在国内定居的贺达荣才会重回纽约。
在纽约的这两年,贺达荣也不清闲,忙生意,还得管着一群惹是生非的小辈。此次来京城,说白了也是为了看看贺绅,时瞬集团用不着他操什么心,所以他呆不了多久就要走。
贺达荣:“一周后回纽约。”
太快了。
贺绅:“贺米最近几天不是回纽约了吗?总部让她先看着,您不急着回去。”
不提贺米还好,一提她,贺达荣就头疼:“你那个姐姐,我真是,唉……都是侄子,怎么差别就这么大,你多令我省心,你姐就多令我闹心。”
贺米与贺绅是同母异父。
几十年前,贺安清在京城成立时瞬集团,结识了一位香港富商,两人不谋而合,选择联姻。婚后生下了一个女儿,正是贺米。好景不长,贺安清的第一任丈夫意外车祸去世,时瞬集团还处在上坡路,生意繁忙,贺安清每日周转在各路项目里,小小的贺米被放任逐流。
之后,贺安清又很快认识了她的第二任丈夫,正是贺绅的父亲,在贺米四岁时生下了贺绅。贺氏一族是老钱家族,重男轻女,贺安清偏爱、重视儿子贺绅,对女儿贺米依旧不闻不问,渐渐地,贺米养成一身反骨,放纵、傲然,没谁管得了她。
久而久之,与贺氏一族交往甚密的界内人士都知道,贺家有个叛逆大小姐,成天吃喝玩乐,当个无忧无虑的富家千金,逍遥快乐。
就前一阵,贺绅父亲去世,明理上也算是贺米的继父,结果人家葬礼都没来参加,事情都处理完了,她才慢悠悠地飞过去。
想到那丫头的脾性,贺达荣摇头叹气。
不过到底是自己的亲侄女,心里还是疼着护着的,不忘交代贺绅:“你姐跟你不同,之前都在香港待,这两年才来内地,你平时多照拂她一点。”
“她就待在我眼皮子底下,翻不了天。”
上次贺米怀孕后人流的事,贺绅说压下就压下,不走漏半点风声。
贺达荣:“她性子骄纵,要是犯了错,你也别怪她。”
“怪她?”
贺绅胸腔里溢出一声笑,意味深长道:“没准我还得感谢她呢。”
第37章她的叶酸掉了。
另外一头。
回廊的朱伊伊终于绕了出去, 女佣人领着她在后院逛了逛,又去了花厅。
她这才知道, 贺达荣不仅爱品茶,还爱花。
真是难以想象,满厅的花海都是他一个人悉心栽培的。
佣人说前几年贺达荣与贺绅一同定居在国内,那会儿,为了照顾这些花,不论冬夏冷热,他都亲自浇水沃土。也就这两年,贺达荣去了国外, 不知做些什么,鲜少回来。
是以朱伊伊与贺绅交往的一年多里从未见过他。
朱伊伊掏出手机拍照,给凌麦发了一张。
[人间仙境!]
[工作室logo的小人元素我想了下, 可以缩小比例,放大细节,就像这些花海,不用全部一股脑地往上堆,选一处最突出最有代表性的就可以。]
那边手速快到秒回, 怨气贼大。
[没爱了朱伊伊……]
[放假你都不忘摧残我!人家追剧磕cp磕得好好的, 你非让我想起工作!我恨你!]
[不过话说回来, 这里真的很漂亮诶,这是京城哪个新开的景点吗, 我也想去!!!]
朱伊伊打字的手一顿, 删删改改, 最后只道是“一个朋友家的”。
怕凌麦追问, 她胡诌了句睡午觉,下了微信。
女佣人一直在旁等候, 她弯唇:“不好意思啊。”
“您客气了。”
“室外有些冷,我们进里屋吧,穿的太薄容易感冒。”
女佣人看自己身上的薄装,意外又熨帖,语气更柔:“您这边请。”
回廊通往正厅,相比品茶的地方,正厅反而显得随和许多。
女佣人被临时派了别的事务,走前,给朱伊伊沏了杯热茶。
朱伊伊道谢接过,喝了一口驱寒,这里就她和女佣人,自在放松不少,她四周逡巡这座老钱风的别墅,“能逛逛吗?”
“当然。朱小姐,我还有事,您请便。”
这几年贺达荣不在国内住,别墅也变得空寂冷清,四处一尘不染,地板干净得能当镜子,朱伊伊弯腰,小脸对着地板,眨眨眼,嘟嘟嘴。
很好。
眼线没花,口红也没掉。
她挺起腰,踏上旋转梯,径直往上。
二楼空间比想象中的要大,一路走过去,健身房、图书室、娱乐室一应俱全,最里间还有一间射击训练室。
握住门柄,推开,室内清寒的空气扑面而来。
整栋别墅都是暖的,这处却温度偏低,朱伊伊哆嗦了下身子,两只手揣进袖口捂着。
一整墙的靶纸,电子靶,激光枪,各种消音设备,专业齐全。
手指拂过桌面,还有架起来的激光枪,没有一粒灰尘,看来是有人常常来这射击,佣人才会频繁打扫。
是贺达荣吗?
还真是身体康健,老当益壮,行行精通啊!
朱伊伊转了几圈,被侧面不起眼的一处摆架吸引住,走过去,发现是一排排的奖杯,虽然不是专业赛级,但当爱好业余赛也能有这样的水平,可见十分厉害。
视线下移,她一愣,这些奖杯竟都是十年前的了。
离她最近的一块奖杯,下面摆着一块鎏金立牌,上面写着几行字。
朱伊伊拿过来,仔细看,发现是对射击赛事的介绍:“10米气.步.枪射击联赛京城附中决赛,位于中心的10环靶心点,直径只有0.5毫米,约莫针尖大小,这是一场平衡性与耐久力的超难赛事。”
看完,她准备放回去。
忽然余光扫到一抹亮色。
立牌后面原来贴着照片,几近十年,照片保护得再好也有些褪色陈旧。照片里是一个男生的背影,朱伊伊恍然大悟,原来,来这件射击训练室的人不是贺达荣,是贺绅。
少年穿着黑白比赛服,双臂持枪,姿势标准,后方的拍摄角度只能看见他的侧脸,锋利冷淡。背景里,观赛的人众多,还有举旗支持的,朱伊伊几乎能想象到现场定有不少人呐喊这个少年的名字,当真是万众瞩目。
只是看着莫名有些眼熟。
朱伊伊捧着照片,思绪翻飞,似曾相识。
可贺绅比她大三岁,她十五六岁读中学时,贺绅都要高考毕业了。
他们的十五岁,是毫不相交的两条平行线。
朱伊伊若有所思地捧着照片发呆,正巧,屋外响起一阵急促脚步声。等走进射击练习室见朱伊伊手上拿着的东西,女佣人脚步更急:“朱小姐,您怎么跑这儿来了?”
“怎么了?”
“怪我,忘了提醒您,二少爷的私人地界,除了让我们平时打扫,别人不能随便进出,您快随我出去吧。”女佣人低声,有些避讳,“这里是禁地。”
朱伊伊脸色抱歉:“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闯进来的。”
“您是客人,是我疏忽了,”女佣人又道,“先生和二少爷请您去用午膳。”-
餐厅内,长桌摆满佳肴。
贺达荣坐在首位,贺绅坐在左边,按理,朱伊伊应该坐在右边。
女佣人为她拉开椅子,朱伊伊准备入座,一道声音穿过长桌:“坐这边。”
随后是椅凳滑过地毯的窸窣响动,贺绅站起来,拉开身侧的椅子,手搭在椅背,看着她说:“过来。”
女佣人退至一旁,与其他佣人安静等候吩咐。
朱伊伊稍怔愣,唇线拉紧,顶着贺达荣戏谑揶揄的眼神和贺绅理所当然的目光,硬着头皮走过去,坐下。
贺绅为她展开餐布,碗筷,做尽佣人该伺候的事后才入座。
将宠溺、温柔体贴展现的淋漓尽致。
他那样的佼佼者有自己的骄傲,竟会允许自己做出一些有失身份的事情,贺达荣欣慰,打趣:“怎么,怕别墅的佣人手脚不利索还得亲自服侍老婆?”
贺绅淡然一笑:“舅舅都说是老婆了,当然得用心。”
“用心是好事儿,总不能处处用心,小心伊伊被你‘用心’得喘不过气,憋得慌,”贺达荣笑呵呵地夹菜,面容和蔼,却是话中有话,别有深意,“这是疼夫人,又不是管孩子。”
贺绅盛了一碗鲫鱼豆腐汤,这是他命厨房特意加的一道,鲜嫩豆腐在汤匙里摇摇晃晃,鱼肉新香软烂。他盛了满满一碗,放到朱伊伊面前,淡笑着接话:“我的夫人,我知道怎么疼。”
又是媳妇,又是老婆,现在又来一个夫人。
就算是演戏,贺达荣也算一个正儿八经的长辈,谁猜得到舅侄俩端的是一副斯文风度,说话这么不着调。
朱伊伊听得脸热,埋着头,一个劲儿喝汤。
嫩豆腐烫嘴,差点没噎着,她捂唇压声咳嗽几下,当真是丑态百出!
一只手慢拍她的背:“喝慢一点,烫。”
朱伊伊擦干净嘴,脸更红了,在心里偷偷给了贺绅邦邦两拳,骂他是马后炮。
贺达荣丝毫不介意,笑得更欢:“别墅的厨师是专门聘请的京城本地人,伊伊合不合口味?”
朱伊伊忙不迭:“合口味。”
贺绅:“那就多吃点。”
朱伊伊:“……”-
用完膳,贺达荣的精神势头渐露疲倦。
他身体不好,又从国外奔波到国内,到了别墅还聊了一两个小时,现下有些撑不住。
管家扶他上楼歇息。
贺绅带着朱伊伊离开月离港。
走出别墅前院大门,朱伊伊迫不及待摘掉中指的东西,“贺总,这个还你。”
纤细白皙的手掌里躺着一枚戒指。
“在你那放着吧。”他说。
“不太好吧,贵重物品你还是收回去,”朱伊伊举着手往前递,顿了顿,“放我这儿,不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的,下次见面还是会戴上。”他双臂闲散地背到身后,没一点要伸手接的意味,眉梢一扬,“或是你不介意我每次都替你戴上?”
那还是算了。
朱伊伊蜷了蜷手指,垂手,默默放进自己包里。
上车后,朱伊伊拿出手机玩游戏,还是打消消乐,最近她进步不少,快突破1360关了。今天她运气格外好,签到得了无限精力瓶和道具,一口气通关十局,打到下一层关卡才罢休。
打完游戏刷小视频,这时候大数据的恐怖就体现出来了,上一秒才关闭消消乐,下一秒视频主页就给她推荐通关攻略。连刷上去好几个,才变回正常推送,大多是些工作上的教程,比如如何做精致小巧但风格鲜明的logo。
忽然微信弹出两条消息。
男朋友:颈椎弯曲时间过长容易的颈椎病。
男朋友:眼睛也容易疲劳。
朱伊伊:?
她不可置信地看眼微信,又看眼肃然危坐的贺绅,再看回微信。
这人没事吧。
她就坐旁边,还用手机发消息。
恰逢几十分钟的路程结束,司机停稳车,朱伊伊收好手机,张开嘴巴,“再见”两个字脱口而出时,她又吞了回去,开门就走。
走到几米的距离,停下来,转身看。
果然,车里的贺绅拧着眉望着她,不懂什么意思。
朱伊伊唇一弯,眼底闪过一抹坏心眼儿,戳手机屏幕,发了一条消息报复回去。
他不说话,她才不要主动开口。
[再见。]
意外的是,车内的男人看到消息的下一秒,眉头松弛开,身子后仰,姿态随意慵懒地靠着车背,若有似无地笑。
一副胜利者心满意足的姿态。
好欠揍噢。
朱伊伊有点气闷,脸拉下来,哼了一声扭头离开。
小姑娘的身影完全消失,贺绅也未离去,仍捧着手机,眉眼含笑地看朱伊伊发过来的消息。
他给她的备注是“老婆”-
回到家,开锁进屋,朱伊伊一不留神险些撞上出门扔垃圾的朱女士,两人都吓一跳。
“妈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死丫头你又去哪儿野了?”
一惊一问异口同声。
“年货买的差不多我当然要回来了,不然杵在那干嘛。倒是你啊,朱伊伊,今早还跟我说不出门在家睡觉,你瞅瞅你现在这样儿,化了妆,还穿了新衣服——”朱女士嘶一声,疑惑,“你这身衣服什么时候买的,我怎么不晓得?”
朱伊伊把提前准备好的说辞道出来:“周五下班我不是晚回来了嘛,跟凌麦去买衣服去了,正好打折。”
“多少钱?”
“全身上下加起来二百……二百多。”
“那是挺划算,”朱女士来了兴致,“看布料做工挺好的,在哪,我改天约你翠姨去买条裤子和长筒靴。”
“……倒闭了。”
“倒闭了?”
“对啊,我去的时候正好清仓大甩卖,所以捡的便宜嘛。”
朱女士直念叨可惜,要下楼扔垃圾,走着走着突然杀个回马枪,眯眼:“那你今天穿得这么隆重干什么去了?”
朱伊伊战术性喝水:“见项目客户去了,参观人家工作室呢。”
“哦这样。”
朱女士下楼倒垃圾,朱伊伊趁机闪回房间,关门,脱衣服,倒进松软的床褥。今天艳阳当空,被子拿出去晒过,呼吸间都是阳光的干冽味道。
下午吃得撑,朱伊伊伸手摸肚子,掌心下感受着微微凸起的弧度。
她月份还小,弧度不明显,视觉上与胡吃海喝撑大的没什么两样,只有上手摸,细细感受,才能发觉其中的不同。
孕肚的皮肤较紧致,鼓鼓的。
摸了几下,想起来件事儿。
下午在月离港用餐,有外人在,朱伊伊没敢吃叶酸,现在回家才记起。叶酸补充维生素,医生建议最好下午三点左右服用,这会儿都快五点了。
朱伊伊麻溜地爬起来倒水,把杯子端进屋,走到垂挂架前拿包,翻开,用手摸索了会儿。
没有。
不敢相信地再去摸索,里里外外的夹层都摸了一遍,还是没有。
原本有些犯困的朱伊伊倏然清醒。
叶酸掉了。
她却不知道掉在了哪里。
小区的楼道,还是月离港的别墅,亦或是贺绅的车里。
第38章“跑什么,也不怕摔了。”
当晚, 确定叶酸掉了之后,朱伊伊按着回来的路仔仔细细找了一遍, 都没有。
事态更坏一步,不是掉在月离港的别墅,就是掉在贺绅的车里。
这二者都令朱伊伊避之不及。
月离港早晚打扫一回,若是掉在别墅里,百分百会被佣人发现,捡走,交由贺达荣。
一个晚上,朱伊伊都半梦半醒, 生怕半夜被月离港打来的一通电话惊醒。可提着心到了第二天上早班,手机还是安安静静,没有任何陌生电话。
可见叶酸也不是掉在月离港。
那只剩下一个可能——贺绅的车里。
如果先一步被贺绅发现, 他那样头脑精明的人,只看一眼就懂得这个药的作用是什么,届时什么秘密都会败露。
她得找机会尽快捡回来-
公司。
一整个上午,朱伊伊魂不守舍,时不时看眼手机, 脑瓜子里天马行空地盘算着事情。
她这副奇奇怪怪、狗狗祟祟、手机聊天都得避着人的样子全被凌麦看在眼里。
有猫腻。
好不容易捱到中午吃饭, 朱伊伊在里面上厕所, 凌麦在外面等她。朱伊伊刚洗完手,人就被她扯到一边:“麦麦你干什么?”
“有事儿问你。”
“不吃饭了?你不刚刚喊饿吗?”
“比起饿, 我现在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想要搞明白。”用来捶肩膀的小锤子, 被凌麦当作断案的法槌, 咚的一声打在台面, 她凶狠狠地问,“老实招来, 你最近是不是背着我谈恋爱了?”
天晓得凌麦直觉那么准。
就算不是谈恋爱,那也是跟集团负责人有见不得人的事儿,朱伊伊按捺心虚:“你想多了。”
话音将落,盥洗台正面朝上的手机亮起,页面弹出一条消息。
[晚上七点,老地方等你。]
备注:男朋友。
贺绅发来邀约了,这代表朱伊伊今晚就能上他的车,一探究竟。
她心里一喜。
见她弯唇笑得那样儿,凌麦以为自己猜中了,指着朱伊伊说了句“好啊”,洗手间外就她俩,一把蹦起来:“明明谈恋爱了还狡辩!”
朱伊伊一僵,收敛笑意,锁屏,把手机扔兜里:“真不是恋爱……”
“都备注男朋友了还不是恋爱?你当我傻。”
“你小点儿声,”朱伊伊捂住凌麦的嘴,了了一桩心头事,她轻松不少,随口敷衍,“好吧,你就当我是恋爱了吧。”
“你行啊,瞒得那么死!”凌麦暗戳戳地八卦,“什么时候谈得?”
“上周。”
“是公司的同事吗?Owen,小郑,章特助,还是谁谁谁?”
“都不是,你歇歇吧还章特助。”
“切,不说就不说。”
凌麦双手环胸,摸了摸下巴,忽然“哦”一声:“我知道你周末拍给我的那张花海照片是哪来的了,跟男友约会去了吧~”
朱伊伊顺着她的话接,生无可恋:“啊是是是,咱家麦麦真聪明。”
“那当然。”
两人嘻嘻哈哈地进员工食堂。
走远了,没影儿了,听不见声儿了,一墙之隔的吕珮才现身,她欲去员工食堂买份轻食餐,没想到竟然听见了朱伊伊和凌麦聊天。
听内容,朱伊伊谈恋爱了,周末还与新男友约了会。
消息是好消息,可吕珮还未来得及愉悦,另一桩记忆涌来。
贺达荣上周刚回京城,听南尔说,贺绅特意赶去月离港陪叔叔吃饭。
而且,还带了一个朋友。
是巧合吗。
还是复合了。
后一个念头刚闪现,便以燎原之势在心头蹿起一股火,吕珮猛地捏紧手里的工作牌,用力,再用力,指甲深深陷入肉里。
绝对不可以-
餐厅里,朱伊伊找到一个清净角落,今天打的菜是拔丝地瓜和炸酥肉,还有新鲜水果拼盘,不过天气冷,她只要了半块猕猴桃和一根香蕉。
“麦麦,上午我根据邹楠发来的意见小修了一下logo的细节,你看了没?”
“看了,我感觉挺好,比起初版改进很多了。”凌麦打了条罗非鱼,在那小口吸溜鱼肉吃,“你跟邹楠约了哪天看终版了吗?”
“约的后天,不过咱俩都确定了那就提前到今天下午吧。”朱伊伊担心改天贺绅会找他,届时抽不开身。
凌麦忙着吃饭,用手比了个“ok”。
吃完饭,朱伊伊用手机给邹楠发消息,得到对方确定的回应:“邹楠答应了,说有空。”
“行,”凌麦扒拉几口饭,收拾餐盘起来,“走吧,速战速决,争取不加班!”
下午出项目需要领导审批,否则算旷工。
朱伊伊从柜子里拿出纸质版签单证明,只要领导签字许肯,她跟凌麦就能离开公司。以前Amy在可以不报备,直接出门,不过Amy最近又出差了,负责审批的就变成了夏宁西。
夏宁西是谁啊,在她眼皮子底下敢不报备就出公司,铁定被穿小鞋。
朱伊伊不敢冒这个险,都要过年了,年终奖的大红包她还记着呢。
用笔认真填写好证明单上的时间、地点、理由,包括联系号码朱伊伊都写上了,确保无误,她拿上证明单,去到夏宁西的单人工位,望着工位上的“副主管”立牌,礼貌道:“夏主管,我跟凌麦下午去出项目,这是证明单,麻烦您签一下。”
“等会儿,”夏宁西不耐地瞥一眼,“没看我正在忙吗?”
朱伊伊耐着性子等候。
凌麦方才肚子不舒服去了趟厕所,等她上完大号回来,见朱伊伊还在那跟个木头桩子一样杵着,“咯噔”一声,大事不妙。轻手轻脚走过去,低声询问:“她又使绊子了?”
朱伊伊没说话,摁亮手机,看时间,已经过了十五分钟。目光落在夏宁西优哉游哉打字的手上,浮起薄怒。
夏宁西在故意拖时间。
“夏主管,”她捺下所有不满,尽量心平气和地说话,“方便抽空签一下证明单吗,实在不行,您也可以用电脑进入公司内部系统,最上面一层有我跟凌麦的线上申请,鼠标点一下就可以通过。我们有些赶时间,对面在等了。”
夏宁西揉揉肩,仰躺在转椅里,佯装不知情地问:“你跟凌麦去做什么?”
“戏曲工作室的项目,约在对方的工作室,下午主要解决logo问题。”
“几个小时?”
“两点到五点半前。”
“就你们两个?”
“是。”
朱伊伊详尽无漏地对答如流,夏宁西才不情不愿地觑过来一眼,施舍般抬手将单子抽过来,拿起笔签字。
才画一个小点,笔停了。
“有什么能证明吗?”她好整以暇地转着笔,打着官腔,“接近年关,公司最近忙得很,上上下下每个环节都缺不了人。这种关键时刻,你让我怎么放心让你跟凌麦出项目,况且,谁又知道是真的出项目还是做什么?”
夏宁西慢悠悠瞥来一眼。
凌麦是个暴脾气,忍耐几分钟是她极限,撸起袖子就怼,“夏宁西你别欺人太甚!你这副嘴脸,我恶心很久了!”
“凌麦,请注意你的言辞!”
夏宁西昂起下巴,微微挑眉:“我刚刚那番话有说错什么吗?我这都是为了公司着想。倒是你,动不动上来就骂别人恶心,你给我记好了,我是你的上司,有这么对上司说话的吗?”
她话是对凌麦说,可眼睛看向朱伊伊,轻轻吐出六个字:“小心我开了你。”
朱伊伊有Amy护,那她就动凌麦咯。
凌麦攥紧拳头,恨不得当场来一架,朱伊伊怕她冲动,一手将人揽到身后,声音冷淡:“夏主管是不是打定主意为难?”
到这份上,窗户纸已经捅破了。
部门里陆续归来的同事诧异地看戏,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假装工作,其实都在暗暗八卦。
“你要这么想,那我也没办法,除非你搬尊大佛来压我。”夏宁西耸耸肩,甩出一句无所谓又挑不出错误的话。
朱伊伊沉默地盯了她一会儿:“好。”
语毕,她抽走证明单,扭头往外走。
要后台是吧。
她搬。
这下不止夏宁西,凌麦也愣了,不懂朱伊伊闹这一出是要干什么。
“伊伊,伊伊!”凌麦发誓,这是三个月以来,她见过朱伊伊步速最快的时候了,脚下生风。
凌麦在后面追,朱伊伊在前面快走,顾及着怀孕,才没跑起来。可能是因为夏宁西太欺负人,也可能是她受够了不想忍,要么是孕激素在作祟,情绪如水涨船高般快要溢出来。
她现在有些失智。
她需要一个发泄的渠道。
她第一次那么迫切地想要一个后台,为她撑腰。
也是第一次,那么那么地想去找贺绅,几乎到了不可理喻甚至冲动的地步。
快步到楼梯口,朱伊伊重重地摁压着电梯键,但电梯里有人往下,一时半会儿上不来。“哒哒哒”的按键声,像是在嘲笑她的无助,跟上学那会儿霸凌她的同学一样,嘲她家里穷垃圾孩,讽她朱伊伊的朱是笨猪的猪,刺她就该一辈子被欺负。
凭什么。
朱伊伊死死揪住那张证明单,妄图从中攫取一丝支撑她的力量。
可电梯迟迟不来,一分钟过去、两分钟过去、三分钟过去……
还是没来。
就像她糟糕的人生,正义总是迟到,惊喜遥遥无望,意外接憧而至。
胸口酸胀爆满的情绪,渐渐地,像个被钉子戳破的气球,一点一点地消失,最后回归平静。
朱伊伊浑身颓败地站在电梯口,垂着头,耷着肩,过了会儿,缓慢地转回身。
算了。
找贺绅做什么呢。
找他还不如电话call出差的Amy。
朱伊伊拂了拂散乱的鬓发,整理跑得歪歪斜斜的针织开衫,在原地深呼吸几口气,告诉自己冷静下来,往办公室走。
突然“叮咚”一声,清脆铃响,等待已久的电梯门终于打开。
只是位置有所偏移,非员工电梯,而是高层专梯。
率先走出来的人脚步沉稳,每一步都走出“公事公办”“刚正不阿”的味道。
听上去有点耳熟。
朱伊伊稍微偏头,余光里闯入一张面瘫脸。
章特助西装板正,胸前佩戴着“总裁特助”的高层工作牌,不苟言笑的面瘫脸,此刻在朱伊伊眼里却散发着佛光。
福星啊福星。
随后,大庭广众里,那个在部门里默默无闻、走哪儿都顶着职场小喽啰标签的朱伊伊,捏紧被揉皱的证明单,身子一转,大步一迈,直愣愣地冲到章特助面前,胆大妄为地展开双臂——
把总裁特助给拦了。
跟过来正好撞见这一幕的凌麦:“!”
不是,没人跟她说,几天不见她姐妹变得这么勇啊。
“章特助,”顶着章特助那张不怒自威的脸,朱伊伊有些发怵,深吸一口气,唇角弯出一个讨好笑容,声音弱弱地说,“方便稍等一下吗?”
她没那个胆量去找贺绅,但厚着脸皮找章特助,总可以吧?
就当是总裁前女友的一丢丢私权?
章航停下来,看着面前的朱伊伊,机械程序般设定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丝欲言又止。
脊背生寒。
他硬着头皮,背过身看向电梯里的男人,口吻斟酌小心:“贺总,方便稍等一下吗?”
朱伊伊一僵,以为自己幻听,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跟随章特助望向电梯内,手一松,轻飘飘的纸张吹到了地上。
她记起来,同楼层的技术部今日有交流会。
他们应该是去那儿的。
电梯内站着一行人,为首的贺绅,干净到一尘不染的皮鞋,熨烫平整的西装裤腿,自然垂落的左手除了一只腕表,再无其他,更没有昨天佩戴的男士戒指。
他身侧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男士,身旁驻足着几位助理和翻译,应该为集团合作商。
途生意外,被打断进度,电梯内的英国佬一脸茫然,低声询问翻译,才得知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是个不怕死的小职员拦了路。
时瞬集团有过规定,程序层层递进,不搞关系户,更不允许越级,不然人人都越过部门找高层,公司岂不是乱成一团浆糊。
况且,贺绅最不喜越级越位。
电梯内有眼尖的员工,发现贺绅眉骨微不可查地拧了下,神色冷肃,似是触了他逆鳞。
见他迈步过去,像问罪,顿时在心里为这个莽撞的小职员默哀。
众目睽睽之下,男人却说出一句毫不相关的话,嗓音温柔而沉慢:“跑什么,也不怕摔了。”
第39章她只要孩子,不要他。
自电梯蔓延到走廊, 所有围观的人都不由愣住,像看了一场不合台本、不合场次的戏剧, 惊讶地屏息。
眼下一片诡异的安静。
朱伊伊呆了呆,没料到贺绅会说出这么一句不合时宜的话,瓮声瓮气:“没跑,是走得快。”
“那也不用那么快,”贺绅沉声强调,“公司地滑,容易摔。”
四周的目光全都黏在朱伊伊身上,仿佛要将她扒光, 瞧瞧她到底哪来的狗屎运能让冷肃淡漠的集团负责人停下来,一遍遍反复劝阻她当心摔了。
朱伊伊被盯得一动不敢动,耳根发烫, 心跳怦怦作响。
怕被看出蹊跷,她垂下眼,努力扮演好一个听话礼貌、与上司陌生疏离的小员工:“谢谢贺总提醒,是我太着急了,要是不小心摔倒和撞到人就麻烦了。”
他没回应。
但朱伊伊就是能感觉他一直在看她, 这样长久的凝望, 暧昧不清, 湿哒哒的拉着丝儿。心脏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一点地悬起,怕他又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又怕其他人看出端倪, 口干舌燥。
终于, 对面人有了动静。
是贺绅弯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证明单, 铺平皱巴巴的纸张,舒展开, 扫一眼内容,淡声问:“下午出项目?”
她忙不迭点点头,“是,一个戏曲工作室的项目,跟对面约好了,下午见面谈。”
“主管为什么没签字?”
朱伊伊张嘴,可“夏宁西刁难人”的一句话堵在喉咙里发不出来。她过不久就会离职走人,撕破脸也无所谓。但凌麦还在,她对时瞬是有长远工作想法的,没法儿随随便便跳槽,也很难再找到比时瞬薪资和待遇更好的公司。更何况,夏宁西的刁难总是在口头上,让人抓不着切实证据,没法儿一时半会被开除,凌麦还得在她手下工作。
思前想后,她模棱两可道一句:“夏副主管不太方便,所以偶遇章特助,就想着能不能请章特助签个字。”
她这话说得荒诞又可笑。
一个小职员有什么通天的本事让总裁特助给她签字,再说,她那是偶遇吗,明明是堵人!
周围窃窃私语,不乏看好戏的。
“她什么来头啊,让总裁特助给她签字?”
“上次章特助不是给她送了回饭嘛,估计是想硬攀关系。”
“想攀关系也得看时候,人家顶头上司在那站着呢!”
“刚刚贺总好心提醒公司地滑,那是关心员工,她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敢当着贺总的面搞越级。”
“章特助肯定不会签的……”
没人敢在上司面前违规操作,章特助久久没动。
从办公室追出来的夏宁西,正好看见这一幕,心下冷笑。
上回章特助送饭,她随大流地以为朱伊伊有后台,但经观察,两人毫无交集。就说喽,朱伊伊上哪的通天本事认识高层,只要章特助不签字,朱伊伊将沦落整个策划宣传部乃至公司的笑柄。
唇角却在下一瞬僵住。
细微的布料摩擦声响,在寂静的环境内引起波澜,夏宁西往声源处看去,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
男人抽出西装内口袋里别的一支鎏金黑色钢笔,眼皮垂下,右手握笔,在纸上行云流水地签下两个字。签完,重新合上笔盖,发出轻轻的一声噔,收回口袋里。
贺绅把薄薄的一张纸递过去。
“签好了,”他说,“我的名字。”
耳廓似被羽毛轻轻挠了下,发痒,发烫,朱伊伊大脑嗡嗡地响着,好一会儿才缓慢地走到他跟前,伸手,迟疑地接过那张证明单。无意间,手指擦过男人微凉的手背,似刚融化的澌澌雪水从指间淌过,下面却是只有彼此间能察觉到的暗流涌动。
“贺——”
还是理智地吞回了后一个字,朱伊伊煞有其事地鞠了一躬,“麻烦贺总了。”
小职员和集团负责人,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什么事,都是一处焦点。再有心护短,也不能将朱伊伊推向风口浪尖,贺绅没多久留,签完字先行离开,经过宣传策划部的长廊,走向隔壁的技术部。
与朱伊伊擦肩而过时,微微侧眸,留下不着痕迹又含蓄深邃的眼神。
只有她一人看得见。
脚步声走远,电梯处的人依旧陷入死一样的沉寂。
章特助还在这,能做贺绅左膀右臂的必是圆滑处世、精明老道的人,板着一张脸不过是深得上司真传,贺绅情绪寡淡,鲜少表露真心,他这些年跟着学了个七七八八。目光扫过一群看戏的闲散人群,面无表情:“看来Amy一走,整个宣传策划部就变得游手好闲,只会看戏?”
时瞬不存在法不责众,逮到一个罚一个,此话一出,人群如梦初醒,簌簌响动,脚步纷乱,作鸟兽散。
夏宁西缩着肩膀要走,忽然被人抓住胳膊,她一惊,回头看,是挑眉乐呵的凌麦,她笑嘻嘻地补刀:“夏主管这要是干什么去啊?刚麻烦您老人家签个证明单那么困难,连贺总都惊动了,也不给章特助个交代?”
夏宁西气得瞪她,咬牙:“放手。”
“不放。”
“我让你放手!”
“我就不放,”凌麦摇头晃脑,“略略略。”
朱伊伊:“……”
章特助:“……”
夏宁西是个比石头还硬的臭脾气,攀比心重,面子大于一切,一把拂开凌麦的手,梗着脖子,“交代就交代。”
“章特助,我也是一心为了公司着想,现在接近年关,各个部门的人都忙得像陀螺,万一哪个环节耽误了,后面一系列的流程都转不开,作为副主管,我当然有资格去审核每个员工的具体事务。凌麦和朱伊伊好端端的说下午要去出任务,事先又没报批,我不签字也没什么问题吧?”
夏宁西打着官腔,咬死自己是为了公司,把自己的私欲摘得一滴不剩,将自己摆在正义一方的位置,就算是贺总来,也没法指责她。如此想来,夏宁西底气足了些:“章特助以为呢?”
“夏主管认真负责,当然无可厚非。”
夏宁西勾唇,昂首挺胸,朝朱伊伊和凌麦摆出胜利姿态,下一秒却听章特助幽幽道:“我会好好记下的。”
她一僵。
不是说章特助为人古板正经,从不记私仇吗?
这明明是她与朱伊伊的摩擦,如果上升到章特助,那岂不是耽误日后升职。
夏宁西气焰削弱了些,想开口,章特助却耐心告罄,直接离开,不给他一丝开口的机会。她脸一白,对上凌麦的挑衅鬼脸,第一回没了怼过去的心思,而是看着侧边一脸平静的朱伊伊。
联想到刚才那幕——
夏宁西慌乱之余,是一丝嫉恨-
五分钟后,朱伊伊和凌麦赶去工作室的路上。
“太爽了,总算出了一口恶气!”凌麦想起夏宁西那煞白的脸就哈哈大笑,用食指“嗙”地弹了弹证明单,双手合拢,满脸欣羡与激动,“贺总也太好了吧,关心下属,还帮忙签字,这样通情达理又温柔体贴的上司能不能给我来一沓,我好爱啊啊啊啊啊啊!”
嚎完,没人接话。
朱伊伊在发呆。
方才的贺绅反应淡定,见到她,没有半点意外或是质问的情绪。这是不是代表,叶酸不一定掉在他车里,或许,掉了他还没发现?
是个好消息。
“伊伊,过马路了,你发什么呆啊。”
“没,”朱伊伊笑着搂住凌麦胳膊,“走吧。”
下午,朱伊伊和凌麦泡在邹楠的工作室里。
他们刚到不久就开了一个半小时的会议,与工作室的其他小伙伴一起商讨最后的改定细节。后面的几个小时,凌麦负责用投影仪将电脑屏幕放大,整理意见,另外一圈人围在一起看朱伊伊操纵鼠标,完善修改。
终于在六点以前敲定了终版。
几个小时里大家说得口干舌燥,水都没喝几口,邹楠提议今晚请客:“大家今天辛苦了,尤其是凌麦姐和伊伊姐,晚上出去搓一顿火锅怎么样?”
“好耶!”
“我想吃个云南菌汤锅底!”
“都行,大家想吃什么随便点,”邹楠难掩兴奋,眼露期待,“伊伊姐有什么忌口的吗?”
“我今晚就不去了,有点私事,”朱伊伊笑了下,“祝大家吃得愉快!”
邹楠怔了怔,脸色闪过一抹失落。
他们去吃火锅,朱伊伊先行离开,拎着包,推门,顶着屋外凛冽寒风,往十字路口的尽头走去。
朱伊伊与贺绅约在七点。
老地方就是通勤车辆较少的南化街,那边最近两个月才开发,人少,清净,不怕遇见熟人。
步行个几分钟,朱伊伊经过斑马线,走到对面街道,一辆深黑色车辆停在眼前。她靠近时,车门自动感应打开,还贴心地伸出小台阶,供她踩踏。
出了公司,贺绅就换下深沉严肃的西装,只着一件白衬衫,黑裤。今日交流会持续时间长,他有些倦怠,坐在车后座,仰着头,阖眼小憩,感受到一阵冷气钻进来,眼皮撩起问:“结束了?”
“差不多。”朱伊伊上车,坐稳,系好安全带,车门随之关闭,阻隔外面的严寒空气,“我们去月离港还是哪?”
“回伽粤湾,舅舅在公寓。”
南化街到伽粤湾只有二十分钟的路程。
下了车,就没机会了。
朱伊伊心下思索着办法,一边揭开包,拿出化妆镜,正要补妆,听见身边人道:“不用做那些,舅舅不是外人。”
“会不会不太好?”她奔波一天,脸色憔悴,舔了下干燥的唇,“我涂个唇膏吧。”
轻轻拧开盖,对着化妆镜,按照唇形涂一圈。
朱伊伊不是薄唇,有肉,很软。尤其是中心的一点唇珠,如婵中玉,雪中梅,像极了藏珠蚌中的圆圆小小挺立出来的一颗珍珠。
她买的是有色唇膏,涂完,抿唇,让膏体润开,整个人气色鲜亮了不少。
看准车拐弯减速的时机,惯性带着人往□□,朱伊伊顺势松手,长筒唇膏骨碌碌地滚了下去,停在脚边。她悄悄抬腿,轻踢,终于滚落到了坐垫底下,不见踪影。
“唇膏掉了。”
贺绅应声看向脚下:“哪里?”
“好像掉到车座下面去了,看不见,”朱伊伊皱着脸,可怜兮兮,“这根唇膏我刚买没多久呢,不会摔坏吧。”
她眨眨眼:“得快点捡起来。”
贺绅看着小姑娘拙劣的演技,唇角勾了勾。
良久,摘下鼻梁架着的眼镜,挺直腰背,挽起袖口,口吻漫不经心:“没关系,我帮你捡。”
朱伊伊瞳孔一缩,蓦地抓住男人劲瘦的手臂,掌心之下是搏动有力的血管:“我、我自己能来!”
“不是说看不到吗?”
“我坐着当然看不见。”朱伊伊一手撑着座椅,身体偏转,头侧弯下去,另一只手从贺绅的双腿下穿过。不知不觉,头贴着他的西装裤,随着动作起伏摩擦。
一下,一下,又一下。
这个姿势,像吞吐着什么,令人想入非非。
贺绅居高临下地俯视,眼神慢慢变得幽深,充满压迫感。
朱伊伊却浑然不觉,聚心会神地摸索着。
那天她坐的靠里,如果掉了,车的惯性一定会滚到最里面。她顺着车壁一点一点地往底处摸,指腹碰到一个圆筒状的塑料瓶子。
是她的叶酸!
朱伊伊一喜,悄悄屈手,将药瓶塞入袖子里,再装模作样捡起唇膏,起身。
遽然间车外响起一声刺耳鸣笛,嘀!
司机发动引擎,提速超车,车身随之晃动,一个不稳,朱伊伊左手打滑,整个人松了力,跌坐在了被西装裤包裹着的双腿上。
贺绅手快地单手圈住她:“小心。”
意外来得突然,朱伊伊不经思考地抬手护住小腹,可手掌碰到的并非衣服柔软的布料,而是男人温热的手背。
他也护在了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处。
某个瞬间,她几乎以为他知道了。
朱伊伊心下一惊,像温驯的小鹿披上荆棘倒刺,抬眸看过去时,柔和的杏眼露出一抹提防。
男人并未发现她的打量。
贺绅神色冷厉,训斥司机:“没听到朱小姐在捡唇膏吗,超什么车?”
司机惶恐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贺先生!”
“耳朵没用就捐了。”
“我下次一定注意,贺先生,求你,我以后一定会注意的……”司机将车停到路边,苦苦哀求,反复保证这种事以后绝不发生。
贺绅不喜聒噪,语调冰凉:“闭嘴。”
司机吓得禁声。
“我没事,”朱伊伊趁机从贺绅腿上起来,坐回原位,不动声色地将叶酸药瓶塞进包里,“是我不小心手滑,不怪别人。”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摇头。
贺绅仍凝视着她,等了等,确定朱伊伊面色如常,没什么不适,才缓缓坐回,戴上眼镜,淡声嘱咐:“开车。”
接下来,一路无话。
朱伊伊头抵着车窗,闭眼,像在睡觉。
脑海里却一直闪过贺绅那只护住她小腹的手。
思绪纷乱,跟拧成一团的毛线似的,打着结,她想解开,又找不到源头。
——难不成他早就知道?
这个念头刚窜出来,朱伊伊登时乱了呼吸,睁开眼。
不可能。
她根本没有跟他提过。
分手前是还没来得及告知,分手后是觉得没必要。因为分手后的第二天,朱伊伊就去了医院,要把这个孩子打掉。可医生告知,她是难孕体质,这个孩子是意料之外的意外,打掉,身体损伤不可逆,且以后怀孕机率更加渺茫。
朱伊伊喜欢小孩儿,但她不喜婚姻,因为贺绅的出现,才短暂地相信和奢望过。
可他也让她失望了。
那天在医院,朱伊伊坐在就诊部楼下的长椅上,一个人静静地坐了许久,从清晨到落日。
最后她选择留下。
但她只要孩子,不要他。
第40章“她刚刚买什么,我就买什么。”
朱伊伊想得太入神, 直到一滴小水珠从鬓角落到脸上,冰凉凉的。
冬季气温低, 车窗玻璃内部蒙上一层小水珠,她刚刚阖眼靠了许久没注意,伸手一抹,右侧的一小撮头发都被晕湿了。
此时车正好停在伽粤湾的私人车库。
朱伊伊抓紧时间打开包,拿纸,只掏出来个空袋。
她记起来了,凌麦今天急急吼吼地说上厕所,跟个土匪似的直接往她包里钻, 攥着一包纸巾就往外冲,也不给她留一张!
旁边人伸手将纸巾递过来。
贺绅:“用这个吧。”
朱伊伊顿了顿,抽了几张, 一股脑地藏干水,正要扔掉,身边的车垫升起又下陷,清寒的气息靠近,贺绅捏着一张干躁纸巾凑过来:“后面也有。”
那只手在脑后扫来扫去, 动作轻柔, 朱伊伊忍了忍。
忽然, 男人的手指自发间穿过,自上而下, 头绳被拉下, 随意绑起来的头发全部散开。
“你解开头绳干什么?”朱伊伊腰背往前倾, 要躲, 肩膀被男人轻而易举地用手摁住。
他语调正经,严肃, 像在处理一桩棘手公务:“里面也湿了。”
她僵住没动:“湿了很多吗?”
“嗯,我抓紧时间擦干。”
贺绅嘴上应得快,手上动作不疾不徐,指跟感受着发梢轻轻滑过的酥麻,左绕一圈,右绕一圈,在封闭安静的车厢内,挑弄的动作透出几分缱绻,唇角暗勾,似调情。他悄无声息地埋首,贪婪地将自己裹挟进朱伊伊玫瑰花味的发香里,唇磨挲着。
不知有意无意,车内只亮了一盏昏黄暗灯,司机屏息偷瞄了一眼后视镜,将男人阴暗卑劣行径看在眼底。贺绅似有所感,掀开眼皮,扫过去,司机登时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喘。
等了等,朱伊伊出声问:“好了没?”
“好了。”
贺绅揉皱那张浸湿一点的纸巾,扔进车载垃圾桶,“你先上去,我处理点事情。”
朱伊伊看了眼前排的司机,沉默几秒,背着包上楼-
指纹解锁,进公寓,贺达荣正在阳台接电话。
闻声回头,见是她,笑着点头算是打招呼,随后转过去,继续倚着栏杆接电话,听声儿,像是在苦口婆心地劝谁:“不管怎么说,贺家都有你的一份儿,贺绅在国内那是要管理时瞬集团,你说说你在国内都做了什么,不就是天天吃喝玩乐?”
“贺达荣,你别说得我天天不务正业似的,我在国内也有工作的好不好?”
“贺米,谁教你这么直呼长辈名讳的,没大没小。”贺达荣懒得与对面废话,三言两语说完,“反正我还得在国内待上一个月,这一个月你就给我在纽约总部好好学学怎么管理公司,没我的命令哪也不许去。”
稍后,又补充一句:“求贺二也没用!”
电话挂断,贺达荣深深叹一口气,对上朱伊伊圆溜溜的大眼睛,笑了笑:“不听话的侄女,训两句。”
电话声量小,朱伊伊听不见,只听到贺达荣口中喊出的“贺米”两个字,问:“是贺小姐?”
贺达荣点头:“吵着闹着要回京城,一会儿说家里的猫要饿死,一会儿说她开的店没老板娘不行,尽胡诌,我没答应。”
朱伊伊惊讶:“贺小姐一直在京城?”
她明明听说贺米常驻国外的。
“几年前就回京城定居了,对外没透露消息。”贺达荣端着茶盏浅酌一口,“这些事儿估计贺二没与你提过,他就是个闷葫芦性子。贺米跟他是同母异父,姐弟俩小时候交集不多,感情也淡,没想到这些年长大了,他们两个交集倒是多了起来。贺米在京城这几年都是贺二照顾着,虽然外界传姐弟俩关系不好,其实在贺家,贺米那丫头最信任的还是贺二,一有事,就求他。”
贺达荣想到什么道:“对了,贺米她也在——”
“舅舅。”
对话被一道冷隽声打断。
伴随着的是咔哒开门响,贺绅推门进来,腕肘垂挂着西装外套,随手搭在沙发沿,人走到朱伊伊身侧坐下,“在聊什么?”
沙发垫下陷,距离一下子拉进,朱伊伊稍稍不自在,屁股往外挪了挪:“聊你和贺小姐,听舅舅说,她一直在国内。”
贺绅脸上出现一抹异色,很快敛去,神色如常道:“她有什么好聊的。”
一副嫌弃的口吻。
朱伊伊:“……”
贺绅摘下金丝眼镜,腕表,搁在桌面,自顾自倒了一杯茶,推给朱伊伊,“舅舅带来的清茶,尝尝?”
白瓷杯盏中的茶叶,有“绿妆素裹”的美感,汤色清澈,茶味清醇,叶底匀嫩。
朱伊伊捧起,怕烫,只用唇抿了一点,眼睛亮亮的:“好香啊,比绿茶味浅,但比花茶味浓,喝下去后舌尖还有回甘。”
“伊伊挺会品茶,”贺达荣欣慰道,“一个老朋友送的新款茶,好不好喝?”
“好喝。”
“好喝的话,去楼上拿一份,”贺达荣用茶盏拂开叶沫,谈及茶,像是打开话匣子,“下次我再多要一些,或者去月离港,那里存了不少别的珍稀茶,有金瓜贡,绣茶王香竹箐,还有太平猴魁……”
听着就很很很很很很贵。
朱伊伊忙不迭摇头,婉拒:“不用了舅舅,我平时不喝茶的,这些太贵重了。”
“走吧,”贺绅已然起身,径直往二楼走,“舅舅特意为你备下的。”
朱伊伊这才明白今天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拿茶。
踩着白毯,像行走在一团团松软棉花上,走到二楼拐角,朱伊伊停下来,扒着栏杆探头探脑地张望。确定是贺达荣的视线盲区,立马伸手戳了贺绅一下。
男人立时一僵。
见他没转身,朱伊伊又戳了戳,圆圆的指腹正中男人的尾椎骨,酥酥麻麻的麻意顺着那根脊骨,遍及全身。
贺绅下颌绷紧,躲开:“做什么?”
他声音低沉,似压抑着什么,朱伊伊茫然眨眼:“我是想跟你说,这个茶太贵了,我不要。这样吧,我先假装接受,等舅舅一走你再偷偷拿回来怎么样?或者我不带走,就放在你车里,别叫舅舅发现也行。”
“毕竟是演戏,”她一板一眼,“得分清楚。”
朱伊伊涂了唇膏的嘴,红润润,湿淋淋,说话时张张合合。
就是总能说出些气人的话来。
如果眼神能接吻,那她的唇必定会被吮吸地又红又肿。
这样就能堵住了。
贺绅目光从朱伊伊的唇,看回她无辜单纯的眼睛,轻嗤一声:“拿来拿去,过家家呢。”
“……”
拐着弯骂她幼稚呗。
这人。
“喝茶这种事儿修身养性,我平时不用,”朱伊伊耐着性子温声解释,“再说,我还没到修身养性那个年纪呢,你自己留着喝吧。”
贺绅脸一黑。
他冷不丁问一句:“我很老吗?”
朱伊伊懵了:“没啊。”
“那什么叫你还没到那个年纪,让我喝?”他胸腔溢出一声哼笑,被气的,咬着牙顿顿道,“朱伊伊,我比你大三岁,不是三十岁。”
朱伊伊微窘。
她又没那个意思,凶什么嘛。
最后,朱伊伊还是把茶抱了回去。
只不过回家前,让贺绅给她换了个包装,总不能让朱女士眼睁睁地瞧着茶名儿,回头上网一搜,看着七八位数的价格给被吓死,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抢银行了-
昨天为了陪贺绅去公寓,朱伊伊缺席了海底捞,因此第二天再次收到邹楠邀约的时候,没好意思拒绝。
地点是工作室的小楼台,一群人在BBQ,不过考虑在室内,没敢太放肆,打开窗户通风,散走烟雾。
烧烤用的肉串是邹楠妈妈从老家寄来的土特产,说是年关,让分给同事,搞搞关系,成年人重视交际,人心搞齐了才好干活。
邹楠摇头,无奈一笑:“我妈就这样,老一辈的思想,现在只要钱给足了,哪里怕留不下人。”
“阿姨也是替你考虑,”朱伊伊避免吸了烟尘,走到窗户边,面朝着外,“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现在经济形势不景气,没什么比薪资更重要了。说起来,我当年投时瞬的简历,也是听说他们工资高。”
时瞬是京城数一数二的传媒公司,邹楠脸色露出几分羡慕和向往:“要是工作室以后能有这么大的作为,死也值了。”
“干嘛这样比,你今年才23岁,能跟朋友同学一起合伙开工作室,已经是同龄人里非常优秀的一批了。我在你这个年纪,还成天欧巴欧尼磕cp呢。”朱伊伊被冷风吹得有些冷,说话都透着寒气,缩缩脖子,揶揄道,“没准以后我没地儿去,还得求邹总收留呀。”
邹楠愣了愣:“伊伊姐,你这是要辞职的意思吗?”
“可能吧。”
反正也呆不久。
像是一口大锅砸下来,探头看,里面还装满了五颜六色的彩虹糖,邹楠内心窃喜,面儿上还是强装矜持:“其实我们工作室正好缺一个宣传方面的专业人士呢,如果,我是说如果,伊伊姐以后想来,工作室随时欢迎你。”
朱伊伊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阴差阳错为自己铺了条后路,她受宠若惊:“我真的可以?”
“当然了,这段时间你跟麦麦姐的工作能力,我跟同事们都有目共睹。伊伊姐,你总让我不要妄自菲薄,说我还年轻,机会很多,你也是啊。”邹楠作出一个加油打气的手势,眉宇舒展,清冽声线少年感满满:“朱伊伊,你超棒的!”
朱伊伊,你超棒的。
她在心里默念这一句朴实无华却又充满力量的话。
“喂,你们俩偷偷摸摸聊什么呢,”凌麦举着两个烤翅,洒满孜然和辣椒粉,外皮烤的酥脆金黄,“这么好吃的烤串你们都不感兴趣,不懂生活,我深深鄙视!”
邹楠单手揣兜,笑:“没说什么,就伊伊姐说她之后可能会……”
“哇,好好吃。”朱伊伊打断邹楠的话,佯装惊喜地咬了一口鸡翅,咀嚼起来嘎嘣脆,哄得凌麦去多拿几串。
随后扭头,对邹楠作了个嘘声的手势:“这事儿你先替我保密。”
白净食指与樱唇形成鲜明对比,纯洁又性感,邹楠移开眼,“好。”-
回去的时候是邹楠开车,朱伊伊在小区前面的十字路口下车,没走多久,远远地望见小区巷子口聚集一堆小贩。
前些天下雪,没地儿摆,等雪停,这边的小贩全出摊了,堵的巷子口下脚的地儿都没。
不过朱伊伊常光顾的摊也在。
她管老板叫越叔。
越叔年轻时候在工地干活,意外被钢筋扎穿了头,从下巴到头顶直接贯穿。工地老板赔了一笔钱,但没用,越叔伤到脑神经,说话做事慢半拍,眼睛半瞎,耳朵半聋,无儿无女,孤苦伶仃的,这些年老了,就靠在巷子口卖东西赚点钱。城南小区住的这一片人,都知道他,时不时帮衬点,像朱伊伊,回回都买他自己做的手工饼子。
“越叔,”朱伊伊边打招呼边走到一块没积雪的水泥地,站稳,蹲下,在两箩筐里挑挑拣拣,说话时声量扬大,“那么晚了还出摊,不冷啊。”
男人听不清:“什么——”
朱伊伊叹气,走近点,一字一顿地重复:“我说,这么冷的天,你多穿点。”
越叔哦哦两声,行动迟缓地点点摊子上的饼子,“今天新做的柿饼,要不要?”
柿子里含有大量维生素和矿物质,孕妇可以偶尔进食一些,多了的朱女士也可以吃,她道:“要一斤。”
称重,付款,朱伊伊拎着东西离开。
越叔理了理塑料袋,拿起两块柿饼,压住。哆嗦着手掏出老年机,努力睁大眼看清时间,不早了,准备收摊。
视线中突然闯入一双笔直长腿。
夜晚的京城,寒风里夹杂着一丝松雪味道。
男人踩过泥泞沼泽,熨烫齐整的西装裤脚沾上几滴污点,他略微停顿,继续向前,越过堆积砸碎的垃圾,一步一步,直至停在摊前。
越叔手停下,抬起头,模糊不清的视力只能看清一个虚虚轮廓,像是个男人,个子高,像山。怕是晚上到处巡逻的城管,他一慌,想跑,忽然听到那人淡声开口:“买东西。”
越叔放下心:“买什么?”
贺绅眼皮低垂,以一贯俯视的角度扫过摊面的卖品,嗓音似山顶峰峦的孤雪散落:“她刚刚买什么,我就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