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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怕我这个前任撞上了你的相亲对象?

    朱伊伊望着那三个字, 有些失神,直到面前路过几个同事跟她打招呼, 她才醒过来。

    打字回:贺总,您今晚有空吗?

    贺总:有。

    贺总:什么事?

    朱伊伊:我想再去一次公寓,找下我的U盘,您看方便吗?

    那边突然没了消息。

    几分钟过去都没回,像是石沉大海。

    朱伊伊面对夏宁西淡定的心,忽然就有些乱了,握住手机的指尖紧了紧。

    也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紧张什么。

    怕他没空?

    还是,怕他拒绝?

    良久, 那边终于回复了一条:方便,下班我载你。

    朱伊伊前两个字时刚要放松,瞥到后面一行心又重新悬起来。

    她眼睫轻颤, 想回复说不用,贺绅仿佛料到一般,先一步发来:这样省时间。

    她打字拒绝的手指停下,最后回了个“好”字。

    总归是她求人,姿态放低些-

    到了下班的时间, 凌麦伸个懒腰, “伊伊, 走不走?”

    “我今天还没忙完,”朱伊伊敲了敲键盘, “你先走吧。”

    “好吧, 那你早点回来啊, ”凌麦想起刚刚她妈发来的消息, 叮嘱,“城南那边的地铁晚上好像要检修, 到时候坐车麻烦,打车又贵!”

    “记住啦,”朱伊伊挥手,“拜拜。”

    时瞬不强制加班,一般到了下班的时间,该走的就走,没多久办公室的人少了一大半。

    朱伊伊瞥了眼电脑时间,才六点,依她之前与贺绅交往的经验,他这会儿极大概率还在工作。

    要么开会,要么签字,总之不会这么早下班。

    她拆了袋小饼干,边吃边给朱女士打了个电话,意外地,那边竟然没人接。不过也正常,这个点朱女士多半是在搓麻将,她妈一打起麻将来就格外认真,经常懒得接电话。

    朱伊伊发了条消息过去,说自己今晚加班,让朱女士先吃饭,不用等她。

    随后,把手机搁在桌上,开始专心工作。

    月明星稀,一切都静悄悄的。

    办公室里的人一个接着一个下班,只有她一个人的工位还亮着。

    昏黄的光线照亮着小小的一隅之地。

    朱伊伊处理完明天的一部分事情后,抬起头,已经快到九点了,她打了个哈欠。

    这个点贺绅大概忙得差不多。

    她摁亮手机,看见屏幕上半小时弹出的一条消息,愣了愣。

    打开,发来人是“贺总”。

    朱伊伊一把从椅子上弹起来,点进去看。

    贺总:下班了吗?

    他半小时前就问她了。

    朱伊伊暗骂自己是个迷糊鬼,都不知道中途停下来看一眼消息,忙回复一条消息过去。

    朱伊伊:贺总,抱歉,刚没看手机,你还在吗?

    贺总:下来。

    朱伊伊:下哪儿?

    贺总:车库。

    朱伊伊心口微微起伏,像是被羽毛轻轻剐蹭。

    他一直都在车库等她-

    时瞬集团这个点还有别的人在加班。

    朱伊伊摸到车库去的时候很小心,戴着羽绒服的兜帽,把脸挡住,怕被人看见。

    她这样子落在车内的贺绅眼里,狗狗祟祟的。

    朱伊伊看见贺绅打着双闪把车开过来,往后座走。

    手一拉,打不开。

    她又拽了拽,还是拉不开。

    朱伊伊跑到副驾,敲了敲玻璃,里面的贺绅降下窗户,“怎么了?”

    “后座打不开。”

    “后车门坏了,”他语气平淡,“你坐前面,副驾。”?

    朱伊伊怀疑地看了眼崭新的豪车。

    中看不中用啊。

    她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坐进去,系好安全带。

    安全带有点紧,怕压着小腹,朱伊伊把小包往前挪了挪,在肚子和安全带之间隔出一个空隙出来。

    “我好了。”

    贺绅目不斜视地发动车引擎,余光却见小姑娘悄咪咪的动作收入眼底。

    那里,尚且平坦。

    贺绅不动声色地收回眼神。

    开了一段路程后,他开口说话,俨然又变成了工作严谨的总裁::“怎么这么晚还在加班?”

    “还好吧,不算太晚。”

    要不是以为他加班,她早回去了。

    贺绅眉骨拢起,“你平时都很晚睡?”

    “偶尔工作忙的时候睡得晚,”朱伊伊调整了坐姿,脑袋倚着座椅,“现代人熬夜很正常。”

    “可你以前不熬夜。”

    朱伊伊动作一顿,靡乱放纵的场景在脑海里交叠闪现。

    脸唰地一下红了。

    大学时的朱伊伊熬夜堪比熬鹰,追剧追到凌晨四五点睡都是常有的事儿,更别提工作后加班。

    不料在一起后,贺绅格外反对她熬夜。

    第一次他好声好气地劝:“伊伊,不要熬夜。”

    第二次他无奈地笑:“宝贝,乖,早点睡。”

    第三次他仍旧是语调温柔:“你真不想睡觉?”

    那会儿朱伊伊抱着电脑追古偶剧,对男女主人公的感情嗑生嗑死,还掉眼泪,听见贺绅不厌其烦地让她睡觉,她小声抱怨:“别吵我啦。”

    卧室的空气陡然安静下来。

    突然,一只手猛地合上电脑。

    朱伊伊愣了愣,抬头,撞见男人深沉的目光里。没等她反应过来,人已经被压进了床褥。

    “不想睡觉?”他问。

    “嗯。”

    “为什么?”

    “我不困。”

    半晌,男人淡淡道:“这样啊。”

    “那我们来玩个游戏,”他平静的脸色像是山雨欲来,“玩累了,你就困了。”

    那晚。

    他们做了四次。

    一边看电视一边做。

    朱伊伊面对着电脑,屏幕放着电视,还倒映着他们羞耻又亲密的姿势,她甚至能看着屏幕数贺绅动作的频率以及幅度。

    她哭着说她要死了。

    “是吗,可不听话的孩子要长个教训的。”

    贺绅亲她的耳朵:“这就是熬夜的惩罚。”

    她想开口,求饶也好,辩驳也罢,贺绅突然加速,她一下子红了眼,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

    她最后只呜咽地骂了两个字:“变态。”

    每当夜晚来临,在床榻间,在贺绅摘掉眼镜时,朱伊伊就觉得他仿佛变了一个人。

    不是绅士。

    是变态。

    之后朱伊伊学乖了,再也没熬过夜。

    不过早睡早起的效果也很明显,那段时间她身体好了很多,生理期来的时候都不怎么疼了。

    只是现在贺绅这么坦荡荡地提出来,她莫名羞耻。

    她那哪是不熬夜,分明被做的熬不了夜。

    朱伊伊瓮声瓮气道:“还不是因为你……”

    贺绅挑眉:“嗯?”

    尾音轻轻上扬,像极了床上的时候,她受不住了让他轻一点,他假装没听见地“嗯”一声,等朱伊伊要重复一遍的时候陡然加重。

    是他能干出来的恶趣味。

    朱伊伊脸越来越烫,她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是魔怔了还是什么。

    总想那档子事儿……

    她红着脸,像热锅上的烙饼,不说话了-

    到公寓时,繁星缀上夜幕,寒风萧瑟。

    朱伊伊先去了一趟书房。

    进门前,脚步微顿。

    她想起了上次来公寓找U盘,她在书房闯出的祸——

    那满满的一盒套全被她扯了出来。

    朱伊伊不自在地摸摸鼻子,这次寻找的时候肉眼可见地小心很多,尤其是到抽屉前,她只用两根手指慢慢地拉。

    没套。

    她紧绷的手松了力,抬眼,不经意与靠在门框上懒懒望着她的贺绅对视。

    男人身姿松散,眼神戏谑。

    仿佛一眼看透她在想什么。

    她眼神躲闪,装模作样地在书桌其他地方找。

    依旧没有。

    朱伊伊绞尽脑汁也想不通,明明以前只放在书房的U盘到底掉哪儿了。

    最后一丝机会也没了吗。

    “没找到?”贺绅还穿着公司的西装,走过来,半靠在书架,随便扒拉几本书找。

    朱伊伊摇摇头,神色低落。

    “会不会在别的地方?”贺绅语调缓慢,翻书页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有些突兀,他像是随意提起,又像是循循善诱,“也可能在卧室什么地方。”

    朱伊伊蓦地抬头,“次卧你收拾了吗?”

    “没有。”

    “我去看看!”

    次卧室朱伊伊在公寓的房间,虽然她跟贺绅发生关系之后多半是跟他睡,但偶尔也会自己一个人睡。

    次卧在主卧对门。

    刚走进走廊,已经能闻到独属于贺绅身上的气息,雪山冷杉,与冬日的霜雪相得益彰。

    狭窄逼仄的空间里,他的气息格外浓郁,像是要把朱伊伊完全裹挟。

    她轻轻推开门,摁亮灯,光线撒下来时,屋内通明。

    朱伊伊进去的脚步滞住。

    出乎意料,次卧竟然一点没变,还与她走时的样子差不多。

    就连她当初搬行李撞歪的榻榻米都没摆正回去。

    朱伊伊手抖了下,心头有些发热。

    她仓惶地垂下眼,控制那股不该涌上来的一样情绪,按捺下去,直至平静后,再走进去。

    次卧很大,里面东西也多,朱伊伊找了半个小时都没找到,最后目光落在歪倒的榻榻米时,鬼使神差地蹲下来摸了摸。

    一个冰凉的金属贴着指尖。

    她眼睛一亮,一把抽出来,果真是玫瑰金的U盘:“找到了!”

    贺绅眼神深邃,唇角暗勾:“很好。”

    U盘找到后,时间也很晚了,朱伊伊拿起包就要走。

    摁亮手机的时候才想起凌麦下班前说地铁检修的事儿,现在回去只能打车,很贵。

    她步子停了停,有些为难地回头:“贺总?”

    贺绅站在玄关,漫不经心地问:“什么?”

    “那个,城南的地铁在检修,你能送我一下吗?”朱伊伊垂着眸,有些为自己的厚脸皮害臊,“你要是忙的话,也没关系……”

    “走吧。”

    男人声线淡淡地往外走。

    他食指勾着车钥匙,仿佛早有准备。

    朱伊伊懵了下,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

    一路无话。

    没到城南小区门口,朱伊伊就要下车。

    贺绅单手搭着方向盘,问:“不回家?”

    “我在路边吃个夜宵。”

    她孕后经常容易饿,尤其是半夜,在家的时候朱女士都是刀子嘴豆腐心地嘴上骂她麻烦,几分钟后就端着热气腾腾的番茄鸡蛋面给她吃。

    不过今晚她妈一直没回消息,估计是打麻将不回家了,要么就是没等到她回来先睡了。

    她不想回去吵醒她。

    朱伊伊去了常去的小面馆,老板都跟她混熟了,操着一腔方言热情地招呼:“小朱又加班了啊,还是一碗清汤面?”

    “嗯对。”

    “好,你坐会儿……”老板话音顿了顿,努努嘴,指向门外,“这位是?”

    朱伊伊放下斜挎包,刚要坐,见老板的反应,回头一看,坐下的动作僵了僵。

    贺绅半只脚踏入店面。

    他生的高,腿也长,西装革履,踩着皮鞋,独属于上位者的气质与这家平凡的小店格格不入。

    朱伊伊眨了下眼,“你没走?”

    贺总踱步到桌边,扫了眼周遭环境。

    面积小,但很干净。

    他神色缓了缓,走到朱伊伊对面坐下,冷不丁道:“我也饿了。”

    朱伊伊瞪大眼,见他毫不避讳地直视她,好半天明白过来:“所以,你也来吃夜宵?”

    “嗯。”

    “公寓不是有家政阿姨吗?”

    “太晚了,阿姨来不方便,”他绅士风范十足,“就不麻烦她了。”

    “……”

    这话说的,朱伊伊都找不到话反驳。

    她抽出纸巾擦了擦桌子,把菜单推过去:“那你看看有什么想吃的吗?”

    贺绅只觑了一眼:“你呢?”

    “清汤面,”想到什么,她补充,“没有肉的,一般人觉得不好吃。”

    贺绅轻点桌面的指节顿了顿:“那你为什么吃?”

    “便宜啊,分量足,一大碗4.5,当做夜宵充饥很划算。”

    贺绅慢慢垂下眼,低声道:“跟你一样。”

    朱伊伊点点头,斜过身子跟老板说两碗清汤面。

    夜晚店里人少,老板手脚利落地上了两碗冒着热气的清汤面,葱花,挂面,香味浓郁,在寒冷的冬夜驱走不少寒气。

    朱伊伊是真的饿了,拿起筷子就吃,腮帮子吃得鼓鼓的,像个奋力进食的仓鼠。

    很快一碗面见底,胃部暖呼呼的。

    吃饱了。

    她用勺子喝了口汤,抬头时,发现对面的贺绅只动了两口,一碗面还是满满当当。

    一看就是吃不习惯。

    朱伊伊偷偷坏笑。

    吃瘪了吧略略略。

    她用纸巾擦干净嘴,去柜台付款,老板笑呵呵:“那位老板一起付了。”

    朱伊伊愣了愣,走回桌边,刚要问贺绅账单的事,突然听见一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小贾啊,你这孩子真懂事。”

    “阿姨客气了。”

    “唉,我真没福气,要是上次相亲成了,你做我女婿多好。”

    两个说话的人越走越近,经过店门口的时候,朱伊伊看清了。

    一个是她妈朱女士,另一个是她上次的相亲对象,贾皓仁。

    看样子相处的十分融洽。

    朱伊伊来不及多想这两个人怎么又扯到一去了,一把蹲下,顺带拽住贺绅的裤腿,摁着他坐稳,生怕他回头。

    要是被朱女士撞见他们在一起吃面,天都得塌。

    等两人走远,朱伊伊才站起来。

    一扭头,对上贺绅面无表情的脸。

    他冷不丁地问:“我很见不得人?”

    朱伊伊沉默:“……”

    她想说不是你见不得人。

    是现在的我们见不得人。

    “没有没有,贺总误会了。”

    “是吗,那就是朱小姐怕我这个前任撞上了谁,”贺绅语调很慢,渐渐逼近,语气危险:“比如挽着你妈胳膊的那个前相亲对象?”

    第22章他,也很喜欢。

    听他这么一问, 朱伊伊嘴巴张开想要解释,可说不出一个字来辩驳。

    贺绅目光黯了黯。

    他转回身, 端起杯子喝水,凉透了的水灌入喉中莫名滚烫,像是夹杂着怒意的火星子,一触即燃。

    朱伊伊却没注意到他的变化,一门心思全都飞在她妈跟贾皓仁的身上,匆匆说了一句再见就要走。

    背对着她的人突然开口:“分手的时候你说我不是真的喜欢你。”

    朱伊伊蓦地停下。

    “那你呢?”他缓缓道,“跟我分手不到两个月,你相了五次亲。”

    朱伊伊脚步钉在地板上, 好半天才挪动一步。

    她没说话就离开了。

    背影消失得极快。

    本就只有两人的店内只剩下贺绅一位顾客。

    他起身要走。

    只是走到门口时,又突然折返回柜台。

    从厨房里忙活完出来的老板看见他还没走,愣了愣:“你没跟小朱一块走啊。”

    贺绅不答, 反问:“她每晚都来你这吃吗?”

    “对啊,这边儿的店少,就我一个人开到12点,小朱每次晚上饿了就来我店里点清汤面吃。”

    “没有肉?”

    老板挠挠头:“清汤面4.5,放肉我亏本啊。”

    还有一个原因是店快倒闭了。

    城南这片地儿都是穷人, 没几个愿意出来下馆子的, 但想开到城北店面租金又贵的离谱, 老板也是进退两难。

    贺绅不随身带现金,抽了一张卡推过去, 淡声说:“这张卡里的资金就当我对你这家店的投资。”

    老板被这块馅饼砸呆了。

    “我入驻资金只有一个要求, 店内所有菜品不涨价, 清汤面里加肉, 要新鲜的瘦肉。”

    顿了顿,他低声道:“还有, 不要告诉她。”-

    朱伊伊回到家的时候,朱女士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又是回家的诱惑。

    已经到洪世贤抛弃艾莉的剧情了。

    她妈翘着二郎腿,哼着歌,心情貌似很不错。

    朱伊伊换鞋,不动声色:“母亲大人,今天打麻将赢了很多钱啊?”

    朱女士哼歌的调调停了停,过了会儿接着哼:“不是。”

    “今天没打麻将?”

    “昂,没打。”

    那怎么不回她的消息?

    朱伊伊觉得她妈最近有点奇怪,早出晚归的,遇见第二春了?

    “那今天怎么这么开心?”

    “路上碰见小贾了,哎哟人长得俊,还有钱,”朱女士笑着说了两句后,重重叹口气,瞥了眼朱伊伊的肚子,“没缘分啊,做不了我女婿。”

    又是这些话,朱伊伊耳朵都要听的起茧子了,“那个叫假好人的?”

    她幽幽道:“名字叫成这样没准就不是好人。”

    朱女士抽了下朱伊伊的胳膊,瞪她,一板一眼地纠正:“人家叫贾、皓、仁。”

    “啊疼疼疼。”

    朱伊伊捂着胳膊逃离沙发:“不说了,我洗澡睡觉去。”

    说完,不等朱女士发火麻溜儿地跑进浴室,门一关。

    世界都清净了-

    浴室里水声淅淅沥沥。

    冬天洗澡是酷刑,朱伊伊也担心自己感冒,洗澡都是光速,冲完擦干净立马套上睡衣。

    套到一半,瞥见浴室雾气朦胧的镜子时,倏地停了下来。

    她缓缓扭过身,面对着沾了水汽的镜面,抬手擦掉一些。

    朱伊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忽然想起在香港游泳时拍的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她穿了件纯白色的泳装,被贺绅单手揽在怀里,男人青筋若隐若现的手臂,和她饱满软乎乎的胸脯形成鲜明对比。

    对比之前,好像大了一点?

    她犹豫几秒,慢慢地,好奇地揉了揉自己的胸。

    好软。

    好大。

    她好像忽然明白凌麦为什么这么喜欢蹭她了。

    他,也很喜欢。

    浴室门突然被人拍了拍,是朱女士的声音:“你在里面游泳啊,那么长时间不出来,冻感冒了我看你怎么办。”

    朱伊伊如梦初醒。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发着烧,手猛地缩下来,藏在背后。

    跟被人撞见糗事了似的。

    她难以启齿地答应一句:“就出来了。”

    “这丫头真是不让人省心。”

    朱女士念叨着回了房睡觉。

    朱伊伊有点羞耻地拍了拍脸,让自己清醒点儿。

    她也不知道最近是怎么了,怀孕时间越长,越容易想这些事。

    从浴室里出来,冬天的寒气直往身上扑,朱伊伊哆嗦着回到房间,在被子了捂热了才探出手,拿过手机。

    手指下滑,直到停在今天刚联系过的对话框。

    她点开,没发消息,直接转了一笔账过去。

    [你发起了一笔转账4.5]

    那边几乎是秒回:?

    朱伊伊有些意外,怔了怔,打字解释:刚刚吃面的钱。

    然后,就没然后了。

    手机静静地躺在枕头边,第二天朱伊伊去上班都没响应。

    消息没回,钱也没领。

    她一时间竟分不清贺绅是太忙顾不上回,还是,不想回-

    第二天上班,夏宁西早早地等在办公室里。

    朱伊伊昨晚睡得不错,今天来得早,部门还没人来。

    她刚走进,就受到对面飞过来的一记眼刀。

    “……”

    “备份呢?”夏宁西化着精致妆容,双手环胸,一手摊着,“有的人没忘记昨天夸下的海口了吧?”

    朱伊伊嘴里还嚼着包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咬着,不急着说话。

    她这副沉默的态度落在别人眼里,倒像是没完成工作而心虚。

    夏宁西勾唇:“怎么,没找到?”

    朱伊伊还是不答。

    冬日的清晨冷,她端着保温杯去接水,里面泡了养生茶。

    她浅浅抿了一口:“你希望我找到还是没找到呢?”

    在夏宁西眼里,朱伊伊一直都没什么攻击性,霎时听见她这句夹枪带棒的话有些怔愣,眉头一紧,语气冷着:“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想告诉夏副主管,”朱伊伊从包里摸出一个玫瑰金色的U盘,挂在中指,部门的灯光照耀下发着细碎的光芒,“你可能要失望了。”

    夏宁西眸中惊起一丝微波。

    她咬了咬牙,明白自己像是被朱伊伊耍了,从早晨来的那一秒开始就故意做出那副样子,耍她!

    “朱伊伊,耍我是吧?”夏宁西心口起伏。

    朱伊伊安静地看着她,咽下养生茶,正欲开口说话,另一道嚣张肆意的声音传来——

    “就耍你怎么了?”

    标志性的港腔普通话,音色明艳,仅是听见,就能幻想一株艳丽玫瑰。

    朱伊伊循着声音看过去,看清来人,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再是悦意。

    她咧嘴笑:“Amy姐。”

    Amy穿着一身黑大衣,窄腰,长腿,皮靴,一头大波浪卷发,光是站在那儿不说话都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她实在美的过分。

    她今天没穿高跟鞋,但一米七五的身高足以碾压夏宁西,经过她时,眼尾一扫,轻视而凛然:“夏宁西,我看你真是胆子大了,趁我不在,欺负我的人,你当我是死的?”

    夏宁西典型的欺软怕硬。

    她跟Amy斗了几年,每次都吃亏出糗,见到Amy就像耗子见了猫,刚才嚣张的气焰一下子偃旗息鼓。

    她蠕动着唇瓣不敢说话。

    Amy轻嗤:“怕了?”

    夏宁西死死咬着唇,眼底闪过一丝愤怒,面上却隐忍不发。走前瞪了一眼朱伊伊,不甘地离开。

    “没劲。”Amy淡淡评论一句。

    她笑:“想我没朱朱?”

    朱伊伊点点头,转而关心道:“Amy姐你出差瘦了好多。”

    “国外来回跑,太累了。”

    “那你要注意休息啊。”

    聊了几句,Amy让朱伊伊下午跟着她去开会。

    忙碌的一天很快过去。

    出会议室的时候,已经到下班的点了。

    朱伊伊走到拐角,隔壁的高层专梯“嘀”的一声打开。

    贺绅单手揣兜,从里面走出来。

    似是没料到会碰见她,他脚步顿了顿。

    紧接着,电梯里又走出来一个人。

    吕珮手里握着一份合同,看上去正在跟贺绅交谈:“那这次的项目就这样定了,到时候——”

    话音戛然而止。

    吕珮透过贺绅看见了不远处的朱伊伊,脸色冷了冷。不过数秒,换上温和的表情:“伊伊,巧啊。”

    朱伊伊官方地打招呼:“贺总,吕总监。”

    吕珮:“都要下班了,你还走吗?”

    “刚开完会。”

    “这样啊,那你快点回家吧。”吕珮状似不经意地走到贺绅旁边,与他并肩,勾了勾唇,“我跟贺绅马上要去谈项目,不能跟你多聊了。”

    朱伊伊看着他们。

    两人周身环绕的精英气场,是普通人一辈子也触碰不到的光环。

    她低低地“嗯”了一身,挪脚,为他们让路。

    须臾过去,却没人动。

    朱伊伊抬眼看。

    贺绅仍停驻在原地,眼神冷淡,看她像看一个局外人。

    好像昨天送她回家的人不是他。

    跟她一起吃面的人也不是他。

    朱伊伊不懂他的喜怒无常,只是忽然鼻尖一酸。

    别过头,不再看他-

    得益于朱伊伊昨晚的加班,今天事情少了很多,下班也早。

    她早早回了家,走到单元楼,遇见楼下邻居,乖乖打招呼:“陈婶。”

    “伊伊下班了啊。”

    朱伊伊看陈婶拎着一筐鸡蛋,像是买菜回来,问:“我妈没跟您一起吗?”

    “你妈最近可忙了,麻将都不打,哪有功夫跟我一起去买菜。”

    朱伊伊愣了下:“她这几天都没打麻将吗?”

    “没打,天天跟着你翠姨去城北那边溜达。听说那边新建了个老年大学,最近在搞活动,很多中老年人都去那儿凑热闹了,能免费跳舞听歌吃东西,还能学认字儿呢。”

    朱伊伊恍然大悟。

    怪不得她妈这段时间总见不着人影儿。

    忽然,陈婶小声道:“不过,今天你妈跟你翠姨吵架了。”

    “吵架?”

    “今天我们三个人去街上买衣服,你妈在路上看见一家店,把人家店名念错了,‘宝暇百货’读成了‘宝假百货’,你翠姨听到就笑话两句,说她学认字白学了,哪知道你妈一听立马急了眼,在街上跟你翠姨吵了起来!衣服都没买就跑回家!”陈婶说完这桩糟心事,无奈地拍了拍朱伊伊肩膀,“你是个好孩子,回家劝劝你妈,多大年纪了别老怄气,伤身体。”

    朱伊伊点头:“好。”

    她家在二楼,走楼梯两分钟就到门口。

    门没关,虚掩着一条缝,里面是电视机的声音,朱伊伊随便一听就知道又是在放回家的诱惑。

    这部剧朱女士看了不下八百遍,连带着她也熟得连台词都会背。

    朱伊伊握住门把手,准备进去,目光在看见里面的一幕时,脚步倏地停下。

    朱女士没跟平常那样躺在沙发里,而是搬了个小马扎坐在电视边。因为纺织厂工作常年用眼过度,她今年不过48的年纪,已经戴上了厚厚的老花镜。

    她脑袋紧挨着电视机,眼睛专注地盯着下方的字幕,演员说一句,她就跟着念一句。

    边念,边在手心里慢慢地写。

    朱伊伊怔怔地看着,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件事儿。

    原来她妈翻来覆去地看这部剧,不是因为她钟爱。而是台词滚瓜烂熟后,她能跟着字幕一个一个地学字。

    那些人嘴里没文化的农村妇女,默默地、笨拙地跟着电视机学认字。

    朱伊伊一下子心疼得不行。

    ……

    晚上吃饭的时候,朱伊伊喝着青菜粥,状似不经意地提一嘴:“妈,我听说城北市区办了个老年大学,在招生呢,要不要给你报个名?”

    朱女士夹菜的筷子一顿。

    朱女士从小就聪明,没到上学年纪就无师自通地算数认字,但那个年代家家户户穷得饭都吃不起,朱女士只能跟着去种地,掰玉米、插秧种稻、瘦弱的肩膀扛着两百斤的棉花一点一点拖着去卖钱,只为了让她可怜的孩子吃上半碗肉。

    再后来就是去纺织厂做工人,养家糊口。

    所以朱女士这辈子有两大遗憾。

    一是被渣男骗。

    二是家里穷没上过大学。

    她脸色有些不自然:“说这个干什么?钱多没地花啊。”

    “妈,我现在有能力了,你要是真想去,咱就去报名,好不好?”

    朱女士愣了愣,心里突然就有些难过,转过头抹了眼睛,又恢复成平时的语气:“学什么学,一大把年纪了!”

    “妈,读书哪还分什么年不年纪的。”

    “算了算了,我看你就是嫌我在家唠叨是不是?”朱女士虎着脸,眼皮垂着,声音有些轻,“你妈我这一生就是个村姑命,学那些文化干什么,浪费钱。”

    朱伊伊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可看着朱女士坚持不再谈的样子,只能闭嘴-

    朱女士的事像块大石头压在朱伊伊心口,一到周末,她就去了城北一趟。

    冬日的京城,寒风凛冽。

    朱伊伊把两只手揣进兜里,边哆嗦边往老年大学的方向走。

    路不多,一会儿就到了。

    果然跟陈婶说的那样,环境清幽,活动丰富,是喜欢学习的中老年人的福音天堂。

    但学费很贵。

    她刚问了工作人员,顶她三个月的工资。

    朱伊伊兴奋地跑来,失落地回去。

    走了没多久,天开始下起小雨,她没带伞,临时跑到就近的公交车站牌下躲雨。

    街头驰来一辆加长版的商务车,速度极快,路过公交站牌时车轮胎激起一阵水花。

    泥点弄脏了朱伊伊的鞋。

    她怀孕后买的都是平底小白鞋,今天这双才穿了几次,朱伊伊暗骂一声倒霉。

    她低头去包里找纸巾擦。

    不曾注意到刚刚疾速奔驰的车子,又慢慢倒了回来,最后停在街边。

    车门打开,下来一个人。

    皮鞋踩在积水的地面,溅起微小的水花,脚步声沉稳内敛,一步步朝她靠近。

    朱伊伊听见了,以为是等车的人,自觉地往里站了站,继续垂着脑袋摸索纸巾。

    面前却遽然覆下来一道黑影。

    潮湿的空气里飘来一丝浅浅的男士香水味,像雪山冷杉。这个味道闻起来清寂寡淡,鲜少有人喜欢,这些年朱伊伊身边只有一个人爱用。

    她晃了晃神。

    随后抬头,望了过去。

    即使是双休,男人穿得依旧周正,像是去哪里谈生意,途径这边。

    他静静地站在朱伊伊身前,眉骨微敛,视线落在她的小白鞋上。

    突然,他蹲下来。

    整洁干净的西装裤就这么直接接触地面,被积水晕湿一小块。

    他目光专注,片刻后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张洁白的手帕。低头,弯腰,伸手,像是要替她擦掉鞋子上的泥点。

    这个姿势就像睥睨一切的猎犬对他的主人,俯首称臣。

    朱伊伊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蓦地退后一步。

    男人的大手却一把握住她纤细的脚踝,冰凉的指腹摩挲着她暴露在外的皮肤,引起一阵颤栗。

    她往后缩了缩。

    他倏地攥紧,低沉的声音不容置喙:“别动。”

    第23章“睡个男人爽一爽。”

    贺绅在床上的时候, 最爱的,就是朱伊伊的一双脚踝。

    纤瘦, 骨感,有劲。

    夹.紧的时候,抽出,再推进。

    反反复复,周而复始,不厌其烦。

    每次结束的时候,朱伊伊的脚踝一片通红,走路的时候都是软的。

    她脸红地埋怨他, 下次不要这么快。

    他答应,好。

    晚上的时候不快了。

    更重,更长。

    磨的脚踝那块凸出来的骨头微微发疼。

    朱伊伊双腿如同被钉在原地。

    再回神时, 白鞋上的泥点已经被擦干净了。

    她呆呆地看着面前的男人站起身,用纸巾包住手帕,叠好重新放入口袋。

    “刚刚是贺家新来的司机,开车太快,弄湿了你的鞋。”他面色如常地解释, 似乎刚才的行为没什么大不了。

    又是那个做什么都仿佛理所当然的绅士。

    可真的当然吗?

    朱伊伊眼睫轻颤, 往后退了一步。

    自分手后, 她隐隐觉得贺绅有些变了,可具体是哪里变了, 她又说不上来。

    总有那几个瞬间的他, 温柔又诡异。

    可眨眼间他就恢复如常。

    漫天的雨丝飘进公交站牌内, 打湿了贺绅鼻骨上的金丝眼镜, 他摘了下来,轻轻擦干净, 重新戴好。

    “来这里干什么?”他漫不经心地问。

    “听说这里开了个老年大学,我来看看,”朱伊伊见裤腿被沾湿,往里站了站,“给我妈报一个。”

    “报完了?”

    朱伊伊摇摇头:“学费太贵。”

    伞面砸在地面滴答作响,整个世界都仿佛按下了暂停键。

    贺绅平静无波地看着她。

    没人知他在想什么。

    片刻后,在车上等待的司机快速踱步过来,弯腰,给贺绅递上两柄伞,顺便低声提醒:“贺先生,那边的仪式要开始了。”

    时瞬最近收购了一个公司,今天举行收购仪式。

    所有人都在等他。

    这个年纪轻轻、手段却雷厉风行的佼佼者。

    贺绅抬手看腕表时间,随后把其中一柄伞递过去:“撑着吧,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雨势渐大,朱伊伊也没推辞,接了过来。

    忽然,她想起微信里超出时间没领取被退回来的转账,“那4.5你还没——”

    “我看起来很缺钱?”他冷不丁说。

    朱伊伊:“……”

    好吧,大老板确实不缺那三瓜俩枣。

    她闭嘴没再提,望着男人撑伞走远-

    车门缓缓关闭,隔绝外面的寒气,车内安详寂静。

    只有仪表盘的轻响声。

    没有贺绅的吩咐,司机不敢擅自开车,静静等着。

    通过后视镜悄悄望了眼。

    男人正襟危坐,仪态端方,他从西装口袋抽出一张白净手帕擦掉衣服上溅的水珠。

    良久,他问:“这边新开了一个老年大学?”

    司机是秘书部的张特助新派来的,听到问话后想了想,“是的贺总,张特助说这片区域最近要开发。”

    “哪家公司?”

    “贾氏集团,一家小型的房地产公司。”

    贺绅擦完雨水,将手帕搁置在一边,身子往后仰躺进车座里,扭头,隔着车窗看公交站牌下继续躲雨的人。

    他指节轻点了点,后道:“今晚联系上对面。”

    司机愣了愣,“是。”-

    自跟翠姨吵了一架,又被朱伊伊追问要不要上老年大学之后,朱女士接连几天都木着一张脸,又开始早出晚归地打麻将。

    字不学了,回家的诱惑也不看了。

    朱伊伊下班回家,刚打开门,电视机里放着戏曲频道,不知道唱是黄梅戏还是京剧,沙发上的朱女士昏昏欲睡,头一点一点的。

    “妈,”她叹气,“你想看就看,想学就学,没必要避着我。”

    朱女士睡眼惺忪:“什么避着你,这孩子说话前言不搭后语。”

    怕朱伊伊好端端地又扯读老年大学的事儿,她捶捶肩膀,关了电视:“困了,去睡觉。”

    她妈态度坚决,朱伊伊也不好强逼。

    更何况学费确实贵。

    那晚过后,母女二人谁都没再提老年大学的事。

    就在朱伊伊以为这件事告一段落时,这天回家,家里除了朱女士,还有陈婶,听声音两人聊的热火朝天的。

    “陈婶。”

    “伊伊下班了啊,”陈婶笑呵呵地招手,“过来过来,有个大好事儿!”

    “什么好事儿?”

    陈婶笑得合不拢嘴:“城北的老年大学,听说被个大公司收购改成公益组织了,以后专门给中老年人做慈善,不收学费!”

    朱伊伊微怔。

    她上次去老年大学,特意问过,的确是营利性组织,学费很贵。

    “您从哪听来的?”

    “活动单上写了啊,”陈婶从围裙兜里掏出来一张皱巴巴的单子,笑着说早上还好好的,刚刚被他孙子拿着玩了会儿,揉成这样。她摊开,抚平,“今早刚发的单子呢,你看,上面写的清清楚楚!”

    陈婶年纪大,不过也有初中文化,认得不少字。

    朱伊伊拿过来看,果然是公益慈善。

    “怎么突然改成公益慈善了?”

    “好像是一个大集团,收购了建办这家老年大学的房地产公司,听说是响应政府的要求,就改成慈善组织了。”陈婶直笑着说是件好事儿,“你妈啊,这下没什么顾虑了吧。”

    朱伊伊看向朱女士。

    朱女士还有些不好意思,板着脸,也挡不住眼底若有似无的笑意,“我无所谓,是你陈婶和你翠姨两个人非要拉着我去,他们不打麻将,我跟谁打?去就去咯。”

    朱伊伊跟陈婶对视了一眼,俩人憋住笑。

    都知道她妈是个死要面子的人。

    ……

    陈婶走了没多久,朱女士也跟着去打麻将,她今天高兴,大概率晚上不回来吃饭。

    朱伊伊很有先见之明地下楼买饭吃。

    现在是饭店,下班高峰期,稍微大一点的门店挤满了人,她去了庄家面铺。

    是她每晚吃夜宵的那家。

    刚走进去,朱伊伊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老板,你这是在新装修?”

    “小朱啊,”老板系着围裙,忙里忙外,大冬天头上都热出了汗,“最近想把点好好装修一下,之前那点地儿太小了,被人进来都下不了脚。”

    朱伊伊挑了常坐的位置:“一碗清汤面。”

    老板应了声好。

    没几分钟,热气腾腾的面端了上来,朱伊伊看着堆了满满一大碗的牛肉,傻了眼:“老板,你是不是弄错了,我没要牛肉面,我点的是4.5的清汤面。”

    “这就是清汤面啊。”

    朱伊伊犹疑:“是……吗?”

    老板笑嘻嘻:“是啊。”-

    Amy结束项目回归宣传策划部后,继续带着小组跟进朝鸾的项目。

    这部电视投资巨大,每一项都精益求精。

    这段时间又忙了起来。

    朱伊伊这几天都睡得不太好,尤其时瞬的午餐丰富营养,而且菜谱日换,她每天都吃得很饱。

    一饱,就晕碳水犯困。

    这个毛病在孕后更加明显。

    Amy进部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朱伊伊手撑着脑袋打瞌睡,手里的文件一扬,都要敲上朱伊伊脑袋瓜了,又停在半空。

    她仔细端详着朱伊伊的变化。

    白了,圆润了,整个人像一颗在雪水里浸泡的珍珠。

    “皮肤真像剥了壳的蛋,”Amy感叹,“好白好滑啊。”

    还伸手戳了戳。

    朱伊伊没睡熟,被戳醒了,见是Amy立马支棱起来:“Amy姐,找我有什么事吗?”

    “上次朝鸾的道具策划案是你提交的?”

    “是,有什么问题吗?”

    “你没问题,是道具组和美术部那边有问题,”Amy不耐烦地翻个白眼,“他们自己没能力喽,本来已经审核过关的东西现在又说做不了,没事找事。”

    朱伊伊休眠电脑,起身,“那我现在要重新拟一份吗?”

    “拟什么拟,犯蠢啊你!”Amy一生气就自动切换粤语,骂了几个朱伊伊听不懂的词后,拧着眉说,“亲爱的,在职场呢千万不要抢着做那些不属于你的工作,因为没有人会感谢你,你也不会因为那些额外的工作而获得奖赏或升职,你上面有的是人抢功劳,轮不到你。所以你现在唯一要做的事,就是该你做的做,不该你做的,坚决不做。”

    朱伊伊懂了,“那我待会儿送去美术部。”

    “OK.”

    正事聊完,Amy兴致满满地问起朱伊伊最近用了什么护肤品,把牌子推荐给她。

    “护肤品,没用啊。”

    “真的吗?”Amy奇怪,“可我觉得你最近皮肤好了很多诶。”

    “有吗?”朱伊伊倦乏地摸摸脸,她反而觉得最近没睡好,整个人都有些憔悴。

    “亲爱的你最近熬夜了,这么困?”

    她摇头:“没熬,就是睡不着,躁得慌。”

    Amy是个老司机,玩过的男人数不胜数。

    她坚信女人只有充盈自己,把自己给满足了,玩爽了,才有力气赚钱工作。

    作为时瞬的白领,她压力当然不小。

    去酒吧放纵,看中哪个小奶狗玩玩睡睡也是常有的事儿。

    乍一听朱伊伊这带着歧义的话,她红唇一勾:“原来是躁得慌才睡不着啊。”

    朱伊伊这会儿像个憨憨,“Amy姐你也这样吗?”

    “当然,不过好办。”

    她眼波流转:“睡个男人爽一爽。”-

    本以为Amy上班时说的话是开玩笑,朱伊伊没有放在心上,下班时,出公司,见Amy坐在车里朝她招手时,才明白——

    她!认!真!的!

    “亲爱的,”Amy胳膊搭着车沿,做着琥珀美甲的指间夹着一根女士香烟,说话间红唇微张,吐出烟雾,“要试一下这个吗?”

    夕阳,美女,香烟,爆珠。

    朱伊伊被Amy不拘一格的风格惊艳住,随即看清她手里的香烟时,下意识地捂住鼻子,后退几步:“不用了,姐,我不会抽烟。”

    “很简单的。”

    “我不会,”她脸有些红,“初中那会儿试过,被呛得流鼻血。”

    那时候的朱伊伊没朋友,生活压抑,情绪崩溃到极点时,她也趁着晚自习偷偷跑到小店,红着脸,抖着手,斥巨资买了一包烟。

    走前又买了一支打火机。

    怕被人发现,她偷偷躲到学校外面的公园,孤身坐在长椅上。

    夜色几近要将她包围裹挟。

    小小瘦瘦的身影,要是不特意去看,根本没人看得见。

    就像她这个人,淹没在人海里,是芸芸众生里再平凡不过的一个。

    抱着那样的想法,朱伊伊紧张害怕地点了火,颤着手抽出一根烟,笨拙地学着学校里那些男生抽烟的样子,叼在嘴里,低下头,拢火点烟。

    可刚点燃,烟就掉在了草地上。

    真笨。

    她那样骂自己。

    朱伊伊看着地面,崭新的烟,泛黄的鞋,开了缝的旧校服裤,一切都显得那么突兀。

    看着看着,她视线朦胧,莫名掉了一颗眼泪。

    一团糟。

    生活一团糟,情绪一团糟,她整个人生都是一团糟。

    最后,十五岁的少女还是抽了那根烟,好学生踏入坏学生的地界,她也叛逆了一回,以近乎孤注一掷的姿态。

    烟很呛,比白酒还要刺鼻,朱伊伊剧烈咳嗽后,流出了鼻血。

    她本来不想管的,让血流,流死她算了。

    但那晚,如天降神祇般,有一个男生走了过来。

    男生背着光,个子很高,不太像是初中生。

    他走近,捡起那根未熄灭的烟,扔进垃圾桶。就在朱伊伊以为他只公德心强路过时,他朝她走了过来。

    男生戴着眼镜,口罩,专属贵族学院的纯白校服和领带,衬得他像是从童话里走出来的王子。

    如星辰般耀眼,遥不可及。

    “给。”

    他嗓音淡淡,递给她一张纸。

    朱伊伊眼睛被泪水模糊一片,只看清男生一个朦胧的轮廓,她哽咽着接过:“谢谢……”

    等她擦掉泪水想要看清时,男生早已走远。

    直至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再也不见。

    第24章什么东西,轻轻地碰了下她的唇。

    烟散去后, Amy把朱伊伊拽上了车,她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 二话不说就把车开了出去。

    在城市夜景里拉开一条独特的风景线。

    朱伊伊坐在副驾驶,手捏着安全带,三令五申说她不去酒吧。

    Amy答应地爽快:“那就不去。”

    到了之后,才发现的确不是酒吧。

    是娱乐会所。

    比酒吧过分一百倍的地方,声色犬马,狂欢放纵。

    朱伊伊一脸幽怨:“姐,你说过不带我来这种地方的。”

    “我说过吗?”Amy伸出食指挑了挑朱伊伊的下巴,那样儿要多轻佻有多轻佻, 偏偏她人长得带劲,所以这一幕看上去还挺赏心悦目,她看着朱伊伊皱紧眉头的样子, 笑得不行,“行了,不逗你,今天带你来呢,主要是来参观一下。”

    “这是我新开的店。”

    朱伊伊仰头, 望着面前这座拔地而起的高楼, 奢华的装修, 处处奢靡,她惊讶了好一阵:“姐, 原来你是个隐形富豪啊。”

    Amy咳嗽几下:“低调, 低调。”

    踏入大门, 两边的侍者弯腰行礼。

    走过长廊, 满墙的水晶碎钻,灯光下闪闪发亮。

    朱伊伊跟在Amy后面, 像刘姥姥进大观园,比上一回陪她去酒吧还要惊奇。

    一直走到尽头的舞池,富有节奏感的音乐,绚烂四射的灯光,眉飞色舞,一切都显得极不真实。

    Amy走到吧台,侧头发现没人,余光一扫,发现朱伊伊还停在舞池外,半天不动一步,比在酒吧时还要拘谨。

    她伸出食指,轻轻勾了勾:“过来,朱朱。”

    朱伊伊抿抿唇,慢慢腾腾地踱步过去,周边疯狂扭动的人时不时碰到她一下,她一激灵,拔腿就跑,到Amy身边身体还紧绷着。

    “姐,我们来这干嘛?”

    “找乐子啊。”

    “?”

    “朱朱,你就是太听话了,太乖了,所以你的生活才会如此乏味。”

    侍者为Amy端来一杯她常饮的红酒,她拿过,问朱伊伊需要什么。

    朱伊伊:“我不渴。”

    Amy知道朱伊伊不喝酒,这个年纪的姑娘入职场没多久,也不倡导酒桌文化,她一向不勉强这些。

    她对侍者低声轻语几句,交代完,挥挥手让人退下。

    少顷,舞池的人被清走一半,轰炸的音乐停了,环境清净不少。

    一群穿着西装,身材健硕,长相俊俏的男人走了进来。

    各个生的高大,站成一排,像一座山。

    齐齐鞠躬问好时,气势骇人:“Amy姐好!”

    朱伊伊往后躲了躲。

    “怕什么?”Amy推着她上前,“这都是我专门为你挑的。”

    她愣了,回头问:“挑什么?”

    “你不是躁得睡不着吗,让他们陪你聊聊天,看看电影,消遣消遣。”Amy勾住朱伊伊肩膀,另一只手抬起,在十个男人的面前轮番一指,最后停在最中间的少年身上,“就你了。”

    男人十八一枝花。

    少年长相最为年轻,眉眼弯弯时满满的青春感。

    他笑着上前,歪了下脑袋:“姐姐。”

    朱伊伊大脑宕机。

    她懂了。

    这是男模!

    男生仍是那副讨好乖巧的笑容,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臂,又喊了一声:“姐姐?”

    朱伊伊一僵,欲哭无泪地看向Amy:“姐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男生委屈地耷拉下狗狗眼,弯腰,单手撑着膝盖,有点儿可怜道:“姐姐,是我不好吗?”

    啊啊啊啊啊啊。

    朱伊伊寒毛都竖起来了。

    她苦哈哈的,“我想回家了,我妈还在家等我吃饭。”

    Amy:“……”

    跟一小学生似的。

    不远处,有人正举着手机拍摄下这一幕。

    屏幕的画面中,有十一个人。

    一个纤瘦的女人。

    十个强壮的男人。

    拉拉扯扯,藕断丝连,欲拒还迎。

    这画面拍得要多八卦多八卦,要多劲爆多劲爆。

    南尔也没想到自己跟狐朋狗友来这家新开的会所玩,别的碰不到,竟然碰到了朱伊伊。

    他轻呵一声。

    南尔返回微信,打开一个对话框。

    发了两条消息过去后,再咻咻咻地一连发了几张图片过去轰炸。

    ……

    与此同时。

    另一边,时瞬集团的高层会议室正在举行跨国会议。

    一桌人都在听着海外经理的汇报。

    坐在首位的贺绅双手交握,神色严肃。

    突然,手边的手机屏幕亮起。

    他淡淡地瞥了一眼。

    [朱伊伊水性杨花。]

    [我深深唾弃。]

    是来自南尔的两条微信消息。

    贺绅本欲挪开的目光顿住。

    随后,满会议室的人便眼睁睁地看着一向规矩严谨的贺绅,拿起手机,当着所有人的面发消息。

    贺绅:?

    南尔又发来一张照片。

    [看看,分手才多长时间,都点男模了。]

    [还一点点十个。]

    贺绅长久地盯着手机屏幕,目光落在那条抓住朱伊伊的手臂时,眼睛微眯,温和的面具背后,闪过一抹阴沉。

    威压铺天盖地的袭来。

    登时会议室气氛冷如冰窖-

    前几天朱伊伊下班被Amy拉去会所的事,不知道怎么被凌麦知道了,这两天都缠着她问:“男模怎么样,帅不帅?”

    “这个问题你已经问了不下十遍了,”朱伊伊把她脑袋推远一点,“不知道。”

    “骗人!”

    凌麦抱臂,下巴高高昂起,誓有朱伊伊不说真话她就一直闹下去的架势。

    她就想知道男模什么样的怎么了!

    她一个黄花大姑娘这么点要求都不能被满足吗!

    朱伊伊要去财务部一趟,怕耽搁,一脸无奈道:“爽爽爽行了吧。”

    “真的?”

    “是啊,”朱伊伊抱着文件,随口敷衍,“爽翻啦。”

    话音将落,财务部的大门被人从里拉开。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出来。

    她看了过去。

    率先出来的男人,脚步沉稳地往外走,视线却在触及朱伊伊时,步履一停。

    在那么多人面前,贺绅不躲不闪,就这么静静地、淡淡地盯着她,足足看了数秒。

    那目光像草丛中捕猎的狼,阴恻恻的。

    与他斯文的外表极度违和。

    朱伊伊没来由地有些心虚。

    她避开面前人强烈的视线,低着头,如避洪水猛兽般进了财务部-

    今晚宣传策划部集体加班。

    这倒不影响朱伊伊,她一整天都在财务部,最近朝鸾项目已经开始宣传了,宣传策划部在拨资金。

    这是个要紧差事,Amy只信她,派她去了。

    到了晚上八点多。

    财务部不少人下班了,朱伊伊拿着东西回部门,手机叮咚一声。

    是凌麦发来的语音:“伊伊,我今晚得去医院接我侄子,再过会儿就九点了,我要开溜。”

    朱伊伊边出财务部边低声回:“别走电梯,待会儿被夏宁西撞见了,你先走楼道,到下一楼再坐电梯。”

    “我手上还有一份报表咋办啊。”

    朱伊伊看着手机只有百分之五的电量,迅速用语音回:“我现在去楼道,你把报表给我,你溜。”

    “爱你么么么。”

    ……

    十分钟后,朱伊伊拿到凌麦的报表,上楼回部门。

    突然,楼道的应急灯闪了闪,细微的电流像个行将就木的老者“滋啦滋啦”地响几声后,灭了。

    黑暗来得猝不及防。

    朱伊伊握住栏杆的手指蓦地抓紧。

    她停下,掏出兜里的手机,刚打开手电筒,屏幕立即弹出电量告急的提示。

    也不到能坚持几分钟。

    朱伊伊咬咬牙,加快步速地上楼,就在距离安全门仅有一步之遥时——

    手臂被人轻轻一拽。

    她毫无防备地后退,手机有光的那一面也被人堵住,天转地转之间,整个人面朝着墙,后背朝外。

    朝着身后不知道是谁的人。

    紧接着,一股陌生的气息靠近。

    “Amy姐?”

    不像。

    “麦麦? ”

    也不像。

    直觉告诉朱伊伊,好像是个男人。

    “你谁啊,干什么,放开。”朱伊伊的手还被拽在,她往后缩,那人的力道蓦地加重。

    隔着一层布料,也能感受到那人在摩挲她的手腕。

    细细地,慢慢地,一寸寸地,像是要强硬地抹去什么不干不净的痕迹。

    朱伊伊有些慌乱,声音抖了抖:“这里是公司,外面就是策划部的人,大家都在加班,我喊一声就听见了。”

    身后人毫无反应。

    像人,又不像人。

    连呼吸声都浅得听不见。

    朱伊伊慌了会儿就冷静下来了,不知道是谁在故意恶作剧,她悄悄地握紧手机,身子迅速翻转。

    她转过来,面朝那人。

    手里的手电筒也晃了晃,就在光线要照过去时,那人反应更快地先一步摁住。

    死死地摁住。

    整个楼道再次陷入黑暗。

    外面传来急匆匆的脚步,依稀能听见有人说话:“公司搞什么啊,怎么突然停电了?”

    “跳闸了吧。”

    “上次就这样过,不是说修好了吗?”

    “谁知道啊。”

    而一门之隔的楼道里,朱伊伊瞪着眼,眼前却一片漆黑。

    她心跳砰砰。

    就在她要开口喊人时,一道陌生的气息逼近。

    然后。

    什么东西,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轻轻地碰了下她的唇。

    朱伊伊僵住了。

    就在她发懵的工夫里,唇上受到的压力很快离开,桎梏她的那股力道也随之消失。

    她呆呆地站在漆黑的楼道口。

    不知过去多久,楼道的光线再次亮起。

    她被刺得睁不开眼,闭着缓了缓,等适应之后才睁开。

    朱伊伊望着除了她以外再无一人的楼道。

    她迟缓地抬手,碰了下自己的唇。

    神智飞到了九霄云外。

    第25章“误会你在挽留我。”

    深夜, 楼外寒风簌簌,公寓暖意盈盈。

    贺绅结束工作, 关闭电脑,拿了衣服进浴室洗澡。

    突然,手机嗡嗡震动,响起一阵特殊的来电铃声。

    他脚步一顿。

    这是在分手前些天,朱伊伊用他的手机设置的专属铃声。

    那次贺绅在忙,没及时接到她的电话。

    下班后,小姑娘气鼓鼓的,刚上车就上手摸他西装裤。小手滑不溜秋, 摸来摸去,不小心碰到禁区,两人都是一怔。

    他们在车里也做过。

    贺绅讳莫如深地看她。

    朱伊伊脸一烫:“你看我干什么!”

    她像个发怒的小兽, 动作凶狠地从他裤子口袋里摸出手机,正儿八经地解释:“我是来拿这个的。”

    她说他今天没接她的电话。

    她有点不开心。

    所以她在贺绅的手机里,设置了一个专属于她的来电铃声。

    贺绅进浴室的方向,蓦地掉头,走进卧室, 动作流畅地拿起手机。

    只是目光扫到来电人时, 有些错愕, 随后眼里的亮光渐渐黯淡。

    不是她。

    盯着屏幕看了许久,直到来电因为长时间未接通而自动挂断, 贺绅才回过神。

    他忘了。

    手机系统重启更新, 铃声自动设置第一顺位的曲子。

    现在所有的铃声都是这一个。

    没有朱伊伊的专属铃声了。

    贺绅脸色冷淡下来。

    上一秒自动挂断的电话再次响起, 誓有他不接对方就一直打的意图。

    他面无表情地把手机扔在床上。

    进了浴室, 关门,任由电话在外面响了一遍又一遍。

    浴室的智能开关自动识别温度, 洒下里的水温符合人体最舒适的温度。

    雾气氤氲。

    贺绅站在淋浴下,久久没动。

    只要一闭眼,脑海里就会闪过不久前,在漆黑的楼道里,借着一缕浅淡月光,朱伊伊露出一丝慌乱的侧脸,眼睫轻颤。

    不管是害怕还是受到刺激,小姑娘都会忍不住瑟缩肩膀。

    抖一下。

    又抖一下。

    就像以前的每一个夜晚一样。

    床随着她的频率抖,起伏间水声潺潺,慢慢流淌,从床头流到床尾。

    贺绅呼吸极重,闭眼,按捺住那些旖旎片段。

    半晌,他抬手摁了冷水键。

    不出一分钟,浴室里寒气阵阵,冷如冰窖-

    出浴室时,手机已经不响了。

    贺绅套上睡衣,慢条斯理地拿过来,看着上面十几个未接来电。

    无一例外全都是来自国外。

    来电人是“母亲”。

    贺绅看着陌生的两个字,神情麻木,没什么情绪地拨了回去。

    那边跟等着他似的,立马接通,开口就是问责:“怎么现在才接电话?”

    是个妇人的声音,听起来严厉,精明,一贯的上市女强人形象。

    他淡淡应一声:“在工作。”

    妇人的语气缓了缓:“国内集团那么忙?”

    “嗯。”

    “你不要太累了,记得身体最重要。别像你爸,年纪轻轻还不到六十岁,就在医院里躺着醒不过来。”妇人提到伤心事,语气才软和下来,有些难过。

    言语间透露几分想要与儿子倾诉的欲望。

    贺绅却漠然打断:“还有事吗?要开会了。”

    电话里的妇人僵了僵,后道:“医生说你爸这半年的情况越来越不好,他晚上也总念叨你,你抽空出一趟国来看看他吧。”

    气氛陡然沉寂。

    妇人听不见声音,又喊了几声:“喂,阿绅?”

    听到最后两个字,贺绅皱了皱眉,隐隐有些排斥,耐心告罄道:“再说吧。”

    没等对面回复就挂了电话-

    时瞬是大公司,跳闸断电不是小事情,虽然很快就有备用电源顶上,但高层还是召开了一次紧急会议。

    全公司的安保系统里里外外都升级了一遍。

    这件事成了公司未来几天的饭后谈资,走哪儿都能听见几句,部门里的同事也七嘴八舌地议论,只有朱伊伊一句话没说。

    沉默地下了班。

    回到城南小区,朱伊伊身上冷,拢了拢羽绒服的领口,两手揣在温热的兜里,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庄家面铺。

    自从老板装修店面之后,来光临的客人多了不少。

    最主要的是店内菜品一律不涨价,不仅不涨价,放肉和荤菜的分量又大又足。

    口口相传,现在都成了网红打卡点。

    唯有一点影响,顾客一多,朱伊伊常坐的单人位置被人占了。

    她站在门口迟疑片刻。

    正欲走,就听见有人喊她:“小朱!”

    朱伊伊回头看,刚老板给临门边的那桌客人结账,这才看见她了,“怎么不进来啊?”

    她蠕动唇瓣,没说话。

    老板会心地看了眼风扇下的单人位置,“没事儿,我给你留了!”

    朱伊伊跟着老板进去,果然看见一个在柜台边的单人位置,离厨房远,没有油烟,又离门口近,宽敞干净。

    她有些感动:“谢谢叔。”

    “说这些干什么,要不是你,我这店——”老板意识到差点说漏嘴,及时刹车。

    他挠挠头,岔开话题:“还是吃清汤面?”

    “嗯!”

    “等着啊!”

    朱伊伊吃上了香味浓郁的面,碗里的牛肉很嫩,堆成了一个小山包。

    隔壁桌是对年轻小情侣,腻歪地说悄悄话:“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昨晚吓我一跳,别人看见了很糗的。”

    “咱俩正经关系有什么的。”

    “那你也不能黑灯瞎火地亲我啊!”女人有些恼羞成怒,捶了胳膊的男人一拳,“不知道还以为我们偷情呢。”

    朱伊伊差点一口面呛到气管,捂着嘴咳嗽几下。

    她盯着地板,脑海里回响起那晚听见的一点微弱脚步声。

    沉稳,匀速,做了亏心事都不紧不慢。

    像他。

    科学上说过,如果足够熟悉一个人,就能分辨出他的脚步声。

    一个荒诞的念头涌了上来。

    可转念又被否定。

    贺绅没有这么做的理由,况且,他是一个绅士……

    吧?-

    家里,朱女士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伸手拿了颗草莓吃。

    听到开门声,看了眼,“回来了?”

    “嗯。”

    “你们公司还挺人性化,不强制加班,你是不知道今天你翠姨说他儿子在的私企,天天加班到晚上十点!还有你陈婶家的媳妇,在会计事务所当审计,哎哟现在靠近年关,天天出差不着家,忙死了。”

    一提到年关,朱伊伊想起来老年大学的事儿,“妈,这个周末我们是不是得去老年大学?”

    在老年大学还是营利组织时,学费贵,没几个人去,后来改成慈善组织了,一群人蜂拥而至。

    没人不喜欢免费还无代价的馅饼。

    但名额有限,于是主办方就设了一个期限,定时定点去报名,抢到谁算谁的。

    朱伊伊在网上提前约到了。

    不过现下还得去签一下合同,不然名额算作废。

    朱女士坐起来,“还真是,你陈婶今天还说了,就在这个周六上午,让我别忘了。”

    “那就是明天了,我陪你去。”

    第二天母女俩起了个大早。

    没想到,到了城北老年大学的门口时,已经来了一波又一波的人,门口跟下饺子一样。

    好在学校派出十几个保安维护秩序,现场人也还算配合,一个个自觉排队。

    朱女士捡了个漏,站得很靠前。

    朱伊伊笑得不行,朝她妈竖了个大拇指:“棒棒。”

    等签完合同,确定入学资格已经是两个小时后的事情了。

    朱女士双手举着那张正红色的纸,有些失神。

    她锄过绿色的草,割过金黄色的稻,也犁过灰色的田地。

    但从没摸过红色的入学通知书。

    在这个快要年近五十的农村妇女眼里,这张薄薄的纸,重如千斤。

    她喃喃道:“真好看啊。”

    路边有不少人行走,她小心翼翼地护在掌心,轻轻地抚摸,比平时数钱的时候还要珍重。

    朱伊伊看得心有些软。

    老年大学环境清幽,比外面雾霾满街好了不知多少,母女俩又在老年大学了转了一圈。

    走前,朱伊伊喝了一杯奶茶,“妈,你在凉亭等我一下,我去上个厕所。”

    “行,你去吧。”

    老年大学面积宽敞,四处都立着指路牌。

    朱伊伊顺着路标走,找到学校礼堂旁建的厕所,停下。

    上完厕所出来,她正准备离开,忽然听见几道杂乱的脚步声,还伴随着交谈声,官方正式,彬彬有礼。

    朱伊伊想起来今天也是学校主办方接待投资方的日子。

    这么大的公益慈善,也可不是一般的小集团能拿出来的手笔,怎么说一年也得耗资千万。

    对方是一个资产大鳄。

    怕冲撞了校方的接待仪式,朱伊伊没作声,低调地路过。

    可一句话却将她的脚步拽住。

    “贺先生。”

    中年男人毕恭毕敬地喊了声,又道:“政府也很支持老年大学的公益项目,这么大的一个慈善机构,每年耗资巨大,我代表京城的慈善事业感谢您,不过——”

    漂亮的场面话说完,中年男人道出正题:“不知您今晚可否有空接受财经专访?”

    等了等,对面没有回应。

    似是不太想接受。

    中年男人怕被拒绝,再次劝说:“仔细想想,这也是一个给企业做宣传的好机会,还能利于集团的股价。”

    片刻后,微风簌簌,将那人淡淡的嗓音带过来:“不了。”

    只两个字。

    只一句话。

    她就认出了他。

    朱伊伊心脏漏跳了半拍。

    眼睛看不见别的,耳朵也听不见别的,远处的朱女士在朝她招手,她却双脚灌了铅。

    原来是他-

    昨晚天气预报说近日有雪。

    清晨一起来,寒风凛冽,地面铺了一层薄冰。

    路上行人少了很多,买烤红薯的摊子也没出街,朱伊伊扑了一次空,只能买了几个卷心菜加胡萝卜的包子。

    她心里藏着事儿,走到公司门口,都没注意自己差点撞上人。

    还好对面的人闪得快。

    朱伊伊回过神,正要道歉,抬眼看清险些撞到的人是谁,嘴边的对不起又咽了回去。

    还是上次那辆骚包红跑车,南尔靠坐在车头,手里捧着一个烤红薯,想下嘴又嫌弃,龇牙咧嘴的。

    就这样,他还能分神损一句:“看到是我,歉都不道一个?”

    朱伊伊说了句“对不起”就走。

    “站住。”

    她看了眼时间,“有话快说。”

    “朱伊伊你真够行的,”南尔吊儿郎当地笑,“这才分手几个月啊,就去酒吧泡男模,还一次性点十个。”

    她回头:“你怎么知道?”

    “看见了。”

    “那也不关你的事,”朱伊伊觑了眼他手里金黄软烂的烤红薯,咽了下口水,收回目光,用他上次说的话怼回去,“不是你让我以后不要缠着贺绅吗?我都点男模了,你应该更放心了?”

    南尔意外,挑眉:“分手后这两个月都变得伶牙俐齿了。”

    按照平常,朱伊伊不会浪费时间跟他闲扯。

    可她这几天心里堵得慌。

    有太多的事情堆在那,却找不到一个答案。

    平时不待见的南尔,此刻像一个能摸到蛛丝马迹的线索。

    朱伊伊忽然问:“城北的老年大学从营利性组织变成慈善机构的事,你知道吗?”

    这么大的事,南尔当然知道,“怎么?”

    “你知道背后的投资人是谁吗?”

    “贺绅啊,也不知道他吃错什么药,这样一个赔本买卖也接——”南尔话音戛然而止,警惕地看着朱伊伊,“你提这个干吗,好啊,朱伊伊,你是不是又想从我这儿打听贺绅的消息,你居心叵测!”

    是啊,这么大的一个慈善组织。

    怎么不是一个赔本买卖。

    朱伊伊握了握拳,扭头就走。

    “喂,你什么意思啊。”南尔被她这幅态度弄得莫名其妙,仗着腿长,三两步走到她面前,两手一伸拦住。

    朱伊伊瞪了眼他,气呼呼的,像个生气龇牙咧嘴的小兽:“要你管!”

    南尔脏话都要飙出口了,却在瞥见朱伊伊眼角微红时,愣住。

    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一定是没睡醒。

    才会觉得朱伊伊竟然有点可爱-

    朱伊伊进了公司大厅,打卡,乘电梯,到达宣传策划部的指定楼层。

    一电梯的人陆陆续续地出去。

    到最后只剩下她一个。

    一直等到电梯感应门缓缓合上,朱伊伊也没离开,而是按了顶层。

    时瞬集团的最高层,是贺绅的办公室,没有允许和权限谁也不能擅自踏入。

    以前朱伊伊跟贺绅谈恋爱的时候,她有很多次想去顶层,想看看工作时的贺绅是什么样子。

    但她没去。

    因为她明白,他们是办公室恋情,不能贸然让公司里的人撞见,要是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对她、对贺绅都不是什么好事。

    可现在,朱伊伊第一回有些丧失了理智。

    她胸口好像有一头小兽在乱撞,叫嚣着、催促着她去找贺绅问清楚。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帮她。

    他们明明已经分手了。

    叮咚,电梯直达顶层。

    整层楼只有一间办公室,深灰色的冷调装修,安静得没有半点人气的走廊,朱伊伊甚至能听见她走路的回响。

    意外地,办公室的门大敞,里面没有人影。

    贺绅不在。

    朱伊伊怔了怔。

    来时的一路已经消耗了她不少的勇气,现在看着空荡荡的办公室,登时,满腔的情绪像一个被针戳破的气球,消失了个精光。

    她在原地愣了会儿。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出走的理智渐渐回归,朱伊伊最终还是慢慢冷静了下来。从兜里掏出手机,见已经七点五十五分了,她没再犹豫,抬脚离开。

    通往天台的门此时“吱呀”一声。

    一股莫名的直觉促使她回头瞥了一眼。

    楼外漫天飞雪,本该在办公室的男人,这会儿就在天台。

    贺绅双腿敞开,坐在长椅上,指间夹着一支烟。

    只有他一个人在,领带松开,袖口挽在腕肘处,坐姿没有了平时的端方正经,反而随意松散,整个人没有半点绅士模样。

    许是她的目光太强烈,贺绅抽烟的动作停顿,猛地偏头。

    霎时视线相撞。

    空气有一瞬间的沉默,朱伊伊率先反应过来,冲他走了过去。

    贺绅从错愕中回神,道:“停。”

    她顿住。

    过了一秒,又继续前进。

    见她越走越近,贺绅眉骨蹙了蹙,毫不犹豫地掐灭了烟。

    没经思考,他选择了最暴露本性的方式,大拇指和食指合拢,用指腹生生捻灭。

    肉眼可见地,朱伊伊步伐僵了一下。

    贺绅将右手靠在背后,起身,问她:“来这里干什么?”

    “找你。”

    “找我?”他披好斯文的外衣,一本正经地系好领带,放下袖子,漫不经心道,“找我干什么?”

    “我想问你一件事。”

    “说。”

    “那天我去城北的老年大学,回来的路上碰见了你,你问我干什么,我说帮我妈报名,但是学费太贵,没报成。后来过了几天,老年大学就莫名其妙地从营利组织变成了慈善机构,一切东西都免费,是因为幕后有一个大集团收购了这个项目,耗资怎么着也得千万吧。”

    朱伊伊垂在裤腿边的手悄悄蜷紧,给予自己底气,抬眸:“那个人,是你吗?”

    贺绅望着她,说了一个字:“是。”

    “为什么?”

    他没说话了。

    朱伊伊有些困惑,她认认真真地盯着他,一板一眼,一字一顿地复述:“为什么?”

    贺绅眉眼淡漠,转过去,以他一贯的俯视角度看着这座城市。

    他反问:“你觉得是为什么。”

    朱伊伊视线不自觉落在他的右手,那两根修长的手指,刚刚因为捻灭烟,有些烫出血痕。

    他却仿佛感受不到痛感。

    良久,她舔了下干燥的嘴唇,没头没尾地说:“你这样会让我误会。”

    “误会什么?”

    “误会……你在挽留我。”

    第26章“做我女朋友,为期一个月。”

    旭日东升, 铺满一层薄雪的天台被橘色阳光晕染,暖黄的光线驱散走冬日的寒意。全世界都好像按下了暂停键, 静谧而安详。

    就在这样一个称得上浪漫的环境下,朱伊伊却从喉咙里挤出来一句近乎无情的话:“但我不喜欢这种误会。”

    “我们已经分手了。”

    她语气平静,毫不留恋。

    只有朱伊伊知道,她紧咬的牙关,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酸。一如她此时酸胀难忍的心口,泛起一丝疼。

    岁暮天寒,寒风侵肌。

    天台的空气逐渐稀薄滞涩。

    贺绅背着光,脸部隐在光影下, 讳莫如深:“所以,你大清早不怕被公司发现,不怕被同事撞见, 就是专门为了跟我说一句,我们已经分手了,让我离你远一点,是吗?”

    朱伊伊指甲陷进肉里。

    她的寂然,像是对他最后一个问题的默认。

    贺绅脸色阴沉, 语调冰凉:“回答我。”

    他一步步地朝她逼近。

    如同鹰隼瞧见潜水的鱼, 要伸出利爪, 将她拆吞入腹。

    朱伊伊肩膀抖了下。

    她没见过这样的贺绅,不知道是震惊, 还是真的被吓到了, 往后倒退一步。

    雪地靴踩碎薄冰, “咯吱”一声。

    轻微的声响像是一记警钟, 在潮湿的雪天里,蓦地拉回贺绅出走的理智。

    他动作停滞, 整个人清醒过来。

    她喜欢绅士。

    她喜欢斯文。

    她最爱温和浅淡的他。

    而不是一个败类。

    贺绅极力按捺住心里的那头野兽,背在身后的右手攥紧,血痕受到挤压,溢出两滴血珠。

    落在雪地里,印出两朵鲜红的花。

    就在朱伊伊浑身紧绷,以为他要做些什么、说些什么的时候,贺绅只是浅浅地扫了她一眼,恢复成寻常的模样。

    落脚的角度偏转,坐回了长椅。

    而后一句话将她打得措手不及:“你想多了。”

    朱伊伊怔愣住。

    “把老年大学的营利组织改成慈善机构,是因为能与政府建立更紧密和善的合作关系,公司的形象和声誉也能得到宣传。这是一个长远买卖,对时瞬来说,不亏。”男人从容不怕地转动着腕表,与在生意场上谈判别无二异,“我只是在做一个商人该做的事。”

    所以。

    从头到尾,是她自作多情了。

    朱伊伊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和窘迫,整个人像热锅上的蚂蚁,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亏她来前做了那么长的心里建设。

    原来她!想!多!了!

    没脸见人了。

    她选择当个缩头乌龟,头埋着,拔腿就要跑。

    “不过——”

    身后的男人冷不丁地开口。

    她抬起的脚又这么僵硬放下。

    紧接着,听见他说:“接受这个项目最大的一个原因,还是因为朱小姐。”

    “?”

    “上次听到朱小姐说给朱阿姨报名费用太高,短时间也凑不出这么多钱,我有资金,可以赞助。”贺绅起身,走近,眼神一寸寸地扫过她,带着难以忽视的侵略性,“而我这边,也正好需要朱小姐帮一个忙,或者说得更为准确一点,做一笔交易。”

    “什么交易?”

    “做我女朋友,为期一个月。”

    再三确定自己没听错,朱伊伊瞪大眼睛。

    她失声呐呐:“为什么是我……”

    他这样的人,想要一个协议女朋友,什么人不行。

    吕珮绝对第一个。

    “我舅舅过几天会来京城,”贺绅解释,“他见过你。”

    贺绅的舅舅。

    贺达荣。

    朱伊伊的确见过他,不过,那是一个意外。

    彼时贺绅刚求过婚没几天。

    朱伊伊戴上了那枚名为“Tender”的钻戒,她心情大好,晚上还特意给贺绅手磨了一杯咖啡。

    她扒着书房门,软软地喊:“老公。”

    男人从电脑屏幕抬头,还没说话,朱伊伊就笑嘻嘻地小跑进来,坐他腿上。

    白瓷杯里的咖啡推过去,她邀功:“给你冲的!”

    没等贺绅回应。

    另一道浑厚的中年男人声音传出来:“这是?”

    朱伊伊勾他脖颈的手一僵。

    以为打扰了他跟公司高层开会,怕办公室恋情曝光,朱伊伊吓得脸发白,零点零一秒后从贺绅腿上弹起来,要逃。

    男人轻而易举地就把拽回了怀里,挑眉:“跑什么?”

    朱伊伊一手捂嘴,一手捂脸,忙得不行:“有、有人啊。”

    小姑娘慌慌张张的样子实在可爱,视频那头的中年男人笑出声,主动问:“这是你女朋友?”

    “嗯。”

    “怪可爱的。”

    朱伊伊放下捂嘴的手,脸还继续挡着,贴近贺绅耳朵:“他是?”

    “我舅舅。”

    她呆了。

    贺绅把她挡脸的手拉下来,道:“乖,喊舅舅。”

    她脸红,低低道:“舅舅。”

    那晚,朱伊伊见过了未婚夫远在国外的第一个家长,舅舅贺达荣。

    可现在距离他们分手,已经快过去两个月了。

    回忆纷至沓来又悄然远去,朱伊伊眉心蹙紧,“我们的事,你没告诉他吗?”

    “他身体不好。”

    “可是……”

    “这只是一笔交易,你可以选择接受,也可以选择拒绝。”贺绅淡淡道,“我不会勉强你。”

    朱伊伊脱口而出的拒绝就这么堵在喉间。

    不知道该说眼前这个男人太会拿捏人心,还是过于擅长谈判,不经意地提起交易,让她想起老年大学的事儿。

    他帮了她。

    这是不争的事实。

    朱伊伊屏住呼吸,低下头,直愣愣地望着落满雪的地面。直到眼球盯得发涩,她瓮声瓮气地回:“我需要考虑考虑。”

    “多久?”

    “一、一……”

    “个月”两个字没说出口,贺绅就朝她逼近一步,她悻悻改口:“一周。”

    “好,”他低磁又带着一丝蛊惑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我等你。”-

    朱伊伊身影消失后,贺绅在天台驻足一会儿,回了办公室。

    身为时瞬集团的负责人,情绪好坏、身体好坏都无所谓,集团事务是他第一必要处理的事情。

    忙到晚上。

    贺绅才停下签字审核的钢笔,盖上笔帽,丢在一边。

    打开手机,已到傍晚四点半,他起身,走到办公室的休息间,整理仪容,拿着车钥匙出了公司。

    今天是南尔的生日宴,在帝迦会所举办。

    贺绅得去一趟。

    下班高峰容易堵车,贺绅到会所雅间时,姗姗来迟。

    推门踏入,男人身上染着秋冬的寒意,一进屋,黑发上的薄雾化成水珠,从额头滴落到眉骨,更显清冷。

    他单手提着一柄黑伞,旁边的侍者恭敬地从他手里接过。

    “等你好久,终于来了。”南尔收起手机,站起来伸个懒腰,见贺绅进门拿了把伞,奇怪道,“外面不是雪停了吗?”

    “有霜。”

    “下霜而已,打什么伞,”南尔一把拦住贺绅肩膀,笑着打趣,“不会是洁癖又加重了吧哈哈哈哈。”

    贺绅眉眼冷淡。

    最近贺家不安生,贺绅父母又是那样的性格,逼得他这段时间连轴转,倦怠,疲累,没什么兴致聊天也正常,南尔拍拍他的肩:“知道你忙,这会儿心里也不痛快,但好歹兄弟一年过一回生日,就这一天放轻松点,不耽误吧?”

    贺绅没什么反应,环视一周包厢,见如此冷清,有些意外:“人还没来?”

    “不是,往年人太多,聒噪,今年过得简单点。”南尔顿了顿,“就咱们三个人,你,我,珮珮。”

    吕珮自贺绅出现,眼睛里只有他,走过去,温柔地递上一张纸巾,“头发上有水,擦擦?”

    他笑意淡了些,“不用。”

    随后从大衣口袋拿出一张白净手帕擦了擦头发上的水珠,叠好手帕,揣回口袋。

    吕珮手僵了僵。

    贺绅转回话题:“你不是最喜欢人多热闹?”

    南尔哈哈笑两声:“人是会变的嘛。”

    贺绅挑了下眉,不置可否,单手把准备的礼盒推过去,“你的生日礼物。”

    “什么东西?”

    “酒。”

    南尔是个急性子,雷厉风行是他个性,等不到回家就把礼盒拆了。打开礼盒,见是自己淘了好久都没淘到的红酒,双眼放光:“这是我跟你说被法国收藏家高价拍走的那款红酒吗,你真买回来了啊,至少七位数吧?”

    “你喜欢就好。”他淡淡道。

    “喜欢啊,贺总出手就是大气!”南尔爱不释手,吩咐一边的侍者拿上酒具,他亲手撬开瓶盖,给三人斟了三杯酒,“来,趁着我今天生日,咱们仨一起品品这款被称为‘琼浆玉液’的绝世红酒!”

    轻轻一声“噔”,三个酒杯碰撞在一起。

    包厢不比屋外,待了会儿便觉得燥热,贺绅解下外套,垂挂在椅背,露出里面的黑色衬衫。扣子永远扣到最顶端,系好领带,说话时上下滚动的喉结时隐时现。

    黑色衬得他冷漠内敛,不易接近。

    南尔又抿了口酒,醇香浓郁,瞥到贺绅的领带怔了怔,“你这领带怎么回事,上个季度的吧,还带?”

    内心不免又叹一口气,看来真是忙晕了头。

    贺绅推了推金丝镜框,扬唇,语气里透出一丝愉悦:“我倒觉得挺好。”

    吕珮抬头看过去,捧着酒杯的手猛然收紧,指甲陷进肉里,刺得生疼。

    她一秒就认出那是朱伊伊买的那条领带。

    他连她的纸巾都不接,却愿意佩戴朱伊伊送的这款廉价的、过季的领带。

    吕珮眸底闪过一丝恨意。

    没聊多久,集团事务繁忙,贺绅拎着衣服要走。

    “贺绅,”吕珮小跑上去,手抓着包带,“我也正要回公司呢,美术部还有几个合同没签,想晚上加个班,要不你载我一程?”

    贺绅三两拨千斤般,将话题抛给南尔:“南二不是没事吗?让他载你。”

    “什么叫我没事啊,你这话说的我好像游手好闲,成天花天酒地。”南尔嘴犟一句,不过送人他还是愿意的,拿着车钥匙,“珮珮,我送你吧。”

    吕珮仿佛跟谁较劲似的,勉强笑了一下:“贺绅送我方便,反正一起去公司。”

    “不太方便,上下级之间避嫌,”他眼神平静而淡定,“而且我不去公司,回家。”

    不管身后人什么反应,手带着门一关,大步流星地离去-

    整座城市霓虹闪烁,灯红酒绿,高速公路车水马龙,繁华耀眼。

    公寓却一片昏暗。

    只有书房内探出来的一丝惨淡亮光堪堪照明。

    贺绅结束工作,欲出书房,随手扔在桌面的手机突然震动。

    拿起来,敛睫看去,是一通来自国外的电话。

    来电人备注显示“舅舅”。

    贺绅指腹一滑,接通:“喂。”

    “这么快就接了?”男人哈哈笑两声,很有豪迈不羁的性格在里头,“你妈前两天跟我抱怨,说你这个儿子现在忙得很,打了十几个电话才能接到一通。没想到啊,到我这倒是接的快。”

    顿了顿,贺达荣说:“其实是不想接你妈的电话吧?”

    贺绅踱步到落地窗前,身子后仰,靠着窗户,身后是如同万丈深渊般的高楼,摔下去粉身碎骨,他毫无反应。

    接电话的姿势变得有些松散:“有事吗?”

    “你把这半年情况不好,你妈希望你出国一趟,来这边看看。不过国内的公司离不开你,所以你妈就想着,你出国,我回国,代你接管一段时间的公司,你觉得怎么样?”

    这事儿贺绅的母亲早就说过了。

    提了不止一遍。

    每次得到的回应都是,他在忙,下次再说。

    见他不语,贺达荣也不想强求,从前贺绅过得是什么生活,他这个舅舅看在眼底。

    “我没有逼你的意思,你不想来这边,我也懂。”他道,“我明天跟你妈说,我不回——”

    “不。”

    空寂的公寓里响起男人平静的声音。

    贺绅仰起头,枕着冰冷的硬质玻璃,金丝镜片后的双眸,目光炯炯。

    他像一个布置好棋局的棋手,掷地有声:“你要来。”

    他才能请君入瓮。

    第27章贺绅的求婚戒指,叫Tender.

    晚上, 朱伊伊踩着点下班,开锁进门, 闻到玉米排骨的浓香味,“妈,你炖汤了?”

    了却一桩遗憾的朱女士最近干什么都乐呵呵的,“来来来,洗手吃饭。”

    她给朱伊伊盛了满满一碗:“你现在怀孕了,得补补。”

    每次提到怀孕这事儿,朱女士就会黑脸,朱伊伊有些忌惮这个话题, 小心地偷瞄了眼她妈。

    朱女士仍是笑意盈盈的。

    像是没记起那茬。

    朱伊伊轻吐口气,擦干手,接过碗, 用勺子舀了一口喝,“好香啊!还炖了这么一大锅,妈,你今天打麻将赚大钱啦。”

    “没打。”

    朱女士啃了块排骨,眼角的皱纹因为愉悦挤在一起:“老年大学搞了个戏曲活动, 好多老头老太太, 有拉二胡的, 还有跳个什么迪斯科的!你妈我年轻时候也是村里一枝花,跳舞会扭的很, 我就在那台上跳, 好多人说我跳的好, 还给我投票呢!”

    她用筷子敲敲炖汤的砂锅, “这排骨就是奖品,一等奖!”

    京城物价贵, 好的砂锅在超市标价大几百,朱女士一直想买但舍不得,家里一直都是用八年前从宣州搬家时带来的旧砂锅。

    今天新砂锅炖出来的汤都不一样,肉质软嫩,香味扑鼻。

    “哇,”朱伊伊亮出星星眼,捧场,“这么棒!”

    “那是。”她笑。

    朱伊伊也跟着她妈笑。

    用手机拍了一张晚餐照,发了个朋友圈留作纪念。

    洗完澡回房间,躺在床上,朱伊伊正准备睡觉,拿过手机一看。

    手顿住。

    她万年不发朋友圈,今晚罕见地发了一条,不出半小时就有了不少赞和评论。

    麦麦:啊啊啊啊排骨!我吃不到我恨!

    玖玖:谁懂啊,一个外国留子看得口水淌的都能游泳了……

    Amy:想吃。

    章博源:哈哈哈朱阿姨厨艺看起来很棒。

    朱伊伊笑着一一回复,正要退出,顶端又弹出两条消息提示。

    [贺总赞了你的朋友圈。]

    [贺总评论了你的朋友圈。]

    贺绅工作忙,极少关注这些事情。

    今晚却给她点了个赞。

    朱伊伊微微蹙眉。

    不懂他是有意为之,还是有意为之,还是有意为之呢……

    点开评论区。

    在一众嘻嘻哈哈地打趣后面,有一条格格不入的评论。

    一本正经得像个老干部。

    贺总:好喝吗?

    对于这种拙劣地找存在感的行为,朱伊伊撇撇嘴,鼓了下腮帮子。

    说好给她一周时间考虑的。

    这才半天!

    恶劣剥削的资本主义家!

    朱伊伊打在的手停下,锁屏,手机盖在床褥上,就这么闭眼睡过去。

    她回了所有人,唯独不回他-

    第二天上班。

    办公室里暖气十足,每个人的工位上还摆着一个小暖手机。

    热意扑过来时,人昏昏欲睡。

    朱伊伊敲完最后一个字,关闭文档,戳了戳隔壁睡得头点地的凌麦:“去吃饭吗?”

    “不想去,我只想冬眠。”

    “你怎么这么困?”朱伊伊孕反嗜睡都没她那么夸张。

    凌麦有气无力,“最近熬夜追剧了。”

    “下午还要开例会呢,你这样子哪行,”朱伊伊弯腰,从柜子里摸出一袋绿茶,“要不冲杯这个回回血?”

    凌麦摇头:“茶我已经免疫了,估计只有黑咖能救我狗命。”

    “楼下咖啡厅就有,我去买,”朱伊伊拿上手机,起来往外走,“你趁着这会儿睡下吧,等我回来咱俩再去吃饭。”

    京城的冬日寒冷干燥,朱伊伊走出门就被冻得哆嗦。

    她速战速决地买完回来,给凌麦的是一杯黑咖,她自己的是一杯珍珠奶茶。

    凌麦已经清醒过来,接过黑咖:“伊伊,你真是天使。”

    她掏出手机要转账。

    “不用,这杯我请你,”朱伊伊拆出习惯,啵的一下戳破奶茶,大口吸溜了一口珍珠,嚼了几下说,“我有点儿事想问问你。”

    “这么客气啊,”凌麦拍拍胸膛,“什么事,你说!”

    朱伊伊吸了口奶茶:“如果别人帮了你一个很大的忙,要求是你也得帮他一个忙,你会怎么做?”

    “送礼啊,帮来帮去什么时候才能两清?还不如送礼来的爽快,人情这玩意儿绝对不能欠!”

    “送礼?”朱伊伊转了转奶茶,温热的口感喝人通体舒畅,“那送什么好呢?”

    “你先说帮你忙的人,是男的女的,什么工作,有不有钱?”

    男的。

    时瞬集团大Boss。

    超级无敌有钱。

    但这三句话朱伊伊愣是一句不敢说。

    凌麦:“你哑巴了?”

    朱伊伊咳嗽几声,说不上心虚还是什么,抬手挠了挠眉毛,眼睛四处乱瞥:“就那个,挺有钱一男的。”

    “有钱男人啊,那还真不能随便送,”凌麦追问,“他帮得你什么忙?”

    朱伊伊松开咬瘪的吸管,斟酌半晌,把老年大学的事儿包装成另外一个较为普通的故事:“我妈她想要一个东西,太贵,我没钱买,然后那个人就免费送给我了。”

    凌麦“哦”一声:“他对你有意思。”

    朱伊伊差点被奶茶呛到,摆手:“不会不会,我跟他——”

    已经分手四个字卡在喉咙。

    不上不下的。

    迎着凌麦清澈无辜的智慧眼神,朱伊伊渐渐合上嘴巴,冷不丁胡诌:“我跟他年纪差得特别多。”

    “差多少?”

    三岁。

    朱伊伊沉吟两秒:“三十岁。”

    “啊,那么多,那我理解错了。”凌麦托腮,喝完最后一点黑咖,脸都是苦的,狂灌几口水后道,“这样的话更好办了啊,只要对方不涂你的人,随便送点什么配得上他身份的礼物就可以啦。”

    她提议:“钢笔就蛮适合的。”

    朱伊伊咬住吸管,有一搭没一搭地吸奶茶,想了想:“有道理。”

    欠人情未必就要答应他那笔交易,还礼也是一样的-

    夕阳投射在地铁站出口的台阶上,折射出橘黄色的光。

    今天任务少,夏宁西也不在,朱伊伊约了凌麦早溜去买钢笔。

    城北的YMD商城里面有好几家品牌店,两人才进第一家就相中了一款黑金钢笔,色泽高级,握感光滑。

    一问价,六万。

    朱伊伊:“……”

    凌麦吓得差点没跳起来,尴尬地咧下嘴:“突然想起来我家煤气没关,先走一步!”

    两人逃出店,站在门口缓了足足十分钟。

    每一秒都在吐槽价格贵的咋舌。

    最后还是选择了一家稍稍平价的店,朱伊伊买了一支两千块的银色钢笔。

    “伊伊,你出手还真阔绰,那可是两千块啊。”

    朱伊伊想说人家出手就是两千万,她这点钱,还不够铺块砖儿的。

    “希望送完这个能勉强还人情吧。”

    买完,已经夜幕降临。

    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相继燃起霓虹,街边时不时嗖嗖嗖地飚过去几辆跑车。十字路口遍布拍照打卡的网红,巨大的LED显示屏上循环播放着当下最火的女团idol.

    只有到了晚上,这座白天沉睡的城市才露出它纸醉金迷的一面。

    不过奢靡的城北,不属于他们。

    凌麦要去扫共享单车回家,朱伊伊顺路坐地铁,两人刚要走出YMD商城时,途径一家店。

    凌麦蓦地停下,双眼放光:“好靓啊。”

    朱伊伊认得这家店。

    珠宝杂志上独占鳌头的一家高级品牌,里面的戒指全部都是设计师根据客户要求定制,独一无二,价格昂贵。

    她的Tender,就是这家品牌店的首席设计师独创。

    “伊伊,我们进去看看吧?”

    “进不去,得刷会员卡或者出示银行卡金额才有资格进店。”

    “我靠,妥妥的阶级歧视啊!”凌麦歪了下脑袋,“你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

    朱伊伊一僵:“……我、我在杂志上看到的。”

    “好可惜啊,都不能进店。”凌麦还没谈过男朋友,但是特别喜欢戒指,呜呜两声,“超级喜欢这种布灵布灵的首饰,看起来就很有钱!”

    “伊伊,这些你最喜欢哪款?”

    陈设在橱窗里的戒指模型,冰凉冷硬,又像是散发着滚烫的温度,朱伊伊瞥了一眼就像被烫到,偏头,“都不喜欢。”

    凌麦震惊,“你对钻石不感兴趣吗?”

    朱伊伊脚踢着路边的小石头玩,低低地“嗯”一声。

    “好吧。”

    凌麦扒拉着橱窗,发现有介绍,照着牌子读:“这款戒指是设计师毕业时为纪念师恩,特意设计的一款戒指,叫Fire,寓意为炽热如火。”

    “他恩师也设计了一款戒指,名叫——Tender.”

    朱伊伊大脑苍白一瞬,顿了顿,目光投了过去。

    她怔怔地望着这枚戒指,仿佛透过它,能看见另一枚戒指。

    一条美人鱼环绕成圈,人鱼的眼睛是一颗晶莹剔透的钻石,身上的鳞片全是碎钻打磨后铺平镶嵌。

    美得不可方物。

    朱伊伊记得她第一次戴上的时候,有多喜欢。

    就连睡前都会臭屁地欣赏一下。

    因为办公室恋情还没公开,她每天出门前都会摘下来,珍重地放进首饰盒,小心珍藏。

    也许那时的她也想不到。

    有一天,她会狠狠地摘下戒指,重重地砸在贺绅肩膀。

    美得耀眼的圆环戒指从男人身上落到地板,滚了几圈,最后安静地躺在无人在意的角落。

    那刹,它丧失了所有的光环-

    昨晚逛街逛太久,晚上又跟凌麦一起赶报表,朱伊伊早晨起来睡眠严重不足,刷牙的工夫眼睛都睁不开。

    朱女士从浴室路过,幽幽道:“别把牙刷怼鼻孔里了。”

    “……”

    “你昨晚没睡?”

    “赶了会儿活,没睡饱。”

    “嘶,你这个死丫头,自己怀孕了也不知道悠着点儿!”朱女士刀子嘴豆腐心,嘴上骂,心底儿疼着,往朱伊伊包里塞了牛奶和酸梅糖,拉拉链的时候想起另外一茬,“话说,你打算什么时候辞职,你这都三个月了,再过点时候就得家里静养。”

    朱伊伊拧开水龙头,冰凉的液体打在脸上冰的一激灵,睡意全无。

    她妈说得对。

    但辞职是一件大事。

    尤其是现在经济下行、大学生过剩、普遍找工作难的大环境下,那些名校毕业的学生都拿不到一份合心意的offer,更别谈她一个双非一本。被Amy挑中进了大集团这样的狗屎运,可不会有第二回。

    况且,现在她要解决的首要事情——

    是还人情。

    朱伊伊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发了几秒的呆,“再说吧。”

    到了公司。

    朱伊伊收心,专注精神投入到工作中去,暖意洋洋的办公室里只剩下纸张翻页和键盘敲击的声响。

    一直到中午饭点,肚子咕咕噜噜地叫,朱伊伊才从电脑里抬头。

    凌麦去茶水间冲她新淘到的橙子茶了,等她回来,再一起去食堂吃饭。

    朱伊伊瞪着个大眼,等得无聊,从包里拿出昨晚买的“人情”。

    解锁,打开盒盖,里面躺着一支钢笔。

    这“人情”买了是一回事儿,什么时候送出去、怎么送出去又是一回事儿。

    她拨弄工位上的小礼盒,周而复始地解锁扣锁,不厌其烦地玩。

    凌麦刚复印东西回来就看见朱伊伊发呆的样子,眼一瞥,落到桌面的礼盒。

    她蹦跶过去,屁股捱着桌边,斜坐:“还没送出去?”

    “没。”

    “为啥?”

    “没想好怎么送。”朱伊伊扣锁的手改成滑动小锁轮,滴滴答答的清脆响,像雨滴打在原木窗台,“……他挺忙的,而且不容易见到。”

    凌麦一副“原来是大佬”的神情:“你没他的联系方式吗?”

    “有是有。”

    但她不想冒昧去联系贺绅。

    上一次在微信聊天还是在宣州出差。

    凌麦头一歪:“那你就主动去他会出现的地方等啊,总比你在办公室发呆好吧girl?”

    玩弄锁轮的手指顿住。

    朱伊伊睫毛轻轻触碰眼睫:“能行吗?”

    “当然,你别这么死心眼儿说你专门守株待兔,就说不小心遇上的。”

    朱伊伊脑子闪过一丝灵光:“Amy姐今晚五点半是不是有一个临时会议?”

    “对去,昨天的一个项目出了岔子,贺总临时召开紧急会议。”凌麦猫着腰,悄咪咪道,“研发部的人也太不走心了,明知道最近集团忙,还要撞到贺总枪口上,连带着咱们宣传策划部都被拖下水,这次估计所有高层都得挨批。”

    “几点结束?”

    “七点多吧,得加班。”

    朱伊伊把礼盒装进链条斜挎包里,继而装模作样地工作,按着鼠标的右手食指无意识地轻点。

    她无意识地学了贺绅思考的动作。

    “麦麦,你今晚先回去吧,我晚点儿再走。”

    第28章“但很久以前,你也说过不会分手。”

    傍晚, 夜幕四合。

    宣传策划部在15楼,太阳落山时的漫天晚霞能赏两小时, 到了晚上,还能看见漆黑的夜空坠着几颗星星,一闪一闪的。

    这个点部门的人除了朱伊伊都下班了。

    她站起来活动两下,孕后腰腹压力加重,偶尔坐久了会出现腰酸。之前她毫无感觉,最近不知道是睡觉踢了被子还是怎么的,腰酸感难以忽略。

    好不容易撑到七点半,终于远眺地瞄见主管办公室泄出一缕明亮灯光。

    是Amy结束会议要下班了。

    几分钟后, 清脆的高跟鞋从主管办公室里踏出来,经过部门,看见朱伊伊还在, 高跟鞋响停了。

    代替的是Amy微显吃惊的声音:“朱朱你还在?”

    “哈哈,今天加班,不过现在忙完了,正好走。”朱伊伊关闭电脑,挎好包, 一副也要走的架势。

    “那坐我的车吧, 我送你回去。”

    平时千推万辞的朱伊伊, 今夜少见地答应得干脆,跟Amy笑嘻嘻地聊了一路。

    蹭她的高层电梯卡, 一路直下到地下停车场。

    出电梯的时候, 朱伊伊忽然又说不坐Amy的车了, 自己还有一份报表没拷贝, 得上楼,让Amy先走。

    Amy本来要等她, 不过看她坚持不用,也没强求,开着车走了。

    惹眼的红车在地下车库轰鸣一阵,激起一阵尘土飞扬,少顷,重归寂静。

    时瞬集团的地下车库出了名的宽大,甚至每个部门都规划好了一片停车区域,谁在哪,谁今天开没开车,一目了然。

    就连朱伊伊这种只进过地下停车场寥寥几次的人,也能顺着提示牌,一步步找到最高层的停车位置。

    ——贺绅的宾利。

    与南尔这些京城公子哥不同,贺绅身价最高,行事作风也最为低调。

    香槟无谓,豪车亦然。

    他换车的频率不高,哪样坐得舒适、开得顺手就不会换,看起来有些念旧的性格在里头。

    曾经朱伊伊还因为这事儿,依偎在他怀里咯咯笑,打趣:“贺先生看来很念旧呀。”

    男人一手搂着她,一手办公:“怎么说?”

    “你看啊,别的有钱人都换豪车换的这么频繁,就你不。”小姑娘掰着指头数,一脸认真,“还有你公寓里的一些老古董物件儿也是,都没换新样儿式的,还说你不念旧?”

    贺绅淡笑:“你形容的那是暴发户。”

    朱伊伊一愣,仔细想想,还真是。

    在认识贺绅以前,她接触的最有钱的人,也不过是城南附近筒子楼里突然发家致富的那个暴发户——四十多岁的老男人,甩了原配,身边成天跟着几个花枝招展的坏女人,成天脖子上挂着几十斤重的金链子,贵手表圈一胳膊,车子一天一个样儿,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

    那暴发户还戏弄过朱伊伊,说跟了他,吃香喝辣,差点没把她恶心吐!

    把自己的心上人与讨厌的暴发户相提并论,朱伊伊有些愧疚,小手扯了扯贺绅的衣角:“对不起嘛。”

    “我的意思是想说你还挺念旧的,念旧的人一般都长情。”

    男人停下办公的手,看她,挑眉:“长情?”

    “嗯!长情就是会一直喜欢一件事,一个东西……”小姑娘白皙还带着稚气的脸上露出一点陀红,嘴巴抿了抿,“一个人。”

    贺绅单手合上电脑,“啪”的一声,在狭窄逼仄的车厢里显得尤为突兀,像平静的湖面投进一颗石头字儿,水面波光粼粼。

    跟那会儿朱伊伊的心一样,微波荡漾。

    男人倾身朝她压过来,她双手抵着他昭示斯文绅士的西装,低声:“别,司机。”

    司机在前面开车。

    他们在后面干坏事。

    男人啄了下她的软唇:“他看不见。”

    “听得见……”

    他们每次接吻的口水声,啧啧作响,惹人遐想。

    贺绅顿了顿,再次吻过来,正儿八经的嗓音里夹杂点点戏谑和逗弄:“那我轻点儿。”

    吻细细秘密的。

    从粉白的耳骨到纤直的天鹅颈,贺绅的吻温柔而缓慢,不唐突,不激烈,像是对待他整个世界里最珍爱的至宝。

    他真的好喜欢我啊。

    那时的朱伊伊天真的想。

    ……

    遥远的记忆在脑海里翻江倒海。

    等朱伊伊从回忆里抽出身来,人已经走到了贺绅的车边。

    车内一片漆黑,也没动静,看来贺绅还没下班。

    也对,他就是个工作狂,谈恋爱的时候,因为工作还犯过几次低血糖。

    大Boss没下班,朱伊伊只能靠在一边等。

    打开消消乐,接着玩上次没过的1314关,这关她几次都过不了,前天还气得把手机狠狠扔在床上!

    消消消,她还不信了。

    玩到第七遍的时候,朱伊伊只差一步就能大获全胜。

    她的精力瓶已经被用完了,这是最后一次。

    朱伊伊绞尽脑汁地盯着屏幕看,终于,找到最关键的一步,指腹触摸屏幕,正要移动——

    一道冷不丁的嗓音在头顶响起:“朱伊伊。”

    空旷的地下车库里荡起回音,阴恻恻的像恐怖片,她手一抖,指腹一滑,不小心移动了旁边的方块。

    半秒后,屏幕弹出“游戏失败”的提醒。

    朱伊伊怔了足足五秒,眉头一皱,抬眸,瞪着眼前突然出现的男人:“你干嘛呀!”

    贺绅看她那懊恼气愤的小样儿,有些错愕,随即是浅浅的笑意:“怎么那么凶?”

    “我哪里凶了!”朱伊伊气得像个张牙舞爪的布偶猫,游戏输赢是大事儿,更何况她都卡了这么多天。她抬手,一把将手机怼到贺绅脸前,一字一顿:“我都要赢了,就差一步,都怪你。”

    她的语气像是丢了八百万。

    贺绅敛睫,轻飘飘地扫了眼她的游戏界面,果然还是消消乐。

    他们还未相识的时候,朱伊伊就在玩;他们在一起了,朱伊伊也在玩;现在他们分手了,她还在玩。

    他忽然想起许久之前,朱伊伊聊起的“长情”话题。

    其实,她也很长情。

    “抱歉,不该打扰你。”贺绅坦荡荡地道歉。

    朱伊伊瞪他的眼睛圆溜溜的,原本蹿地高高的火焰,因为男人礼貌温矜的一句道歉偃旗息鼓。

    也想起来,今晚自己的目的,是在等他。

    她尴尬地缩回手臂,垂下,默了默:“没关系。”

    空气里弥漫着几分诡异的宁静。

    一个人呆着,一个人等着,谁都没有擅自出声打破。

    直到地下车库的电梯门再次打开,三三两两一起下班的女经理们走出来,嘻嘻哈哈地聊着公司八卦,嗓门大得震天。

    “要我说啊,还是贺总最帅。”

    “他帅关你什么事儿啊,难不成你还想做贺太太?”

    “怎么,想想也不行啊!”

    “你要是有后台没准可以试试哈哈哈哈。”

    随后是几下开门关门的“嗙”响,车引擎轰轰一阵,陆陆续续地开车离开了。

    朱伊伊望着消失的车影,埋着头,眼底稍黯。

    “贺总。”

    他回应得很快:“什么事?”

    仿佛一直等着她开口。

    朱伊伊倒没关注那些,她整门心思都飘在包里的“人情”上。手摁着包,停了几秒,还是拿了出来,黑色的礼盒在她白净的手里格外明显。

    她深呼吸几下,说了出来:“这个,是给你的。”

    贺绅看了眼精致的黑色礼盒。

    自接手集团以来,想攀附上来的人一茬接着一茬,主动送资金的、上赶着往他身边塞女人的、费尽心思送各式各样的礼物讨他欢心的,数不胜数。

    他一眼就能辨出里面装的是一支钢笔。

    生意人的精明头脑,在这一刻有些卡壳。

    不懂她此时的所为。

    贺绅微怔了会儿,没接,淡然的视线重新回到朱伊伊的脸上,问:“什么意思?”

    朱伊伊花了十秒组织语言:“贺总,你出资赞助慈善机构,让很多家庭一般的人能免费上老年大学,这是一个很值得敬佩的善举,我也很感谢你。但你在天台说的那笔交易,我还是想,算了吧。”

    铺垫这么久,她磕磕巴巴地进入正题:“这个就当作还您的人情,可以吗?”

    为了彰显感激和尊重。

    都用了敬称“您”。

    男人清寂的声线里裹着一丝轻哂:“一支钢笔,就想还人情?”

    朱伊伊举着礼盒的手僵住。

    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自己都为自己的厚脸皮害臊:“可那天,在天台,你说过不会勉强我的。”

    良久都没等到回复。

    反而男人看她的眼神,愈发灼热和威压,像一张摸不透风的黑网,慢慢逼近,再一点一点地将她裹挟住,包裹住,透不过气来。

    朱伊伊忍不住埋下头,屏息,脑子一会儿万马奔腾,一会儿苍白贫瘠。

    漫长的等待过去。

    朱伊伊举着钢笔的手臂发酸,穿着雪地靴的脚有些发凉,就在她以为贺绅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的时候。

    他忽然伸手把礼盒接了过去。

    而后没头没尾地提了一句话:“但很久以前,你也说过不会分手。”

    男人低沉的夜色像冬日里微凉的雪水,冰凉,透着彻骨的寒意。

    可无人知雪水也是被高温融化的。

    剖开外表那层冷隽光鲜的外表,某一处最柔软的地方,正在被反复灼烧着。

    只有面对朱伊伊的时候,才会渗出一点又一点的疼。

    绵延不尽。

    朱伊伊轻颤眼睫,蝴蝶振翅般,她没料到贺绅会毫无征兆地说出这么一句话。

    这回,陷入缄默的人倒换成了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地下车库常年见不到太阳,比外面的气温还要低,待了这么久,朱伊伊后知后觉地发起冷来,羽绒服里包住的躯体也忍不住抖了抖。

    微不可查的小动作,但还是被贺绅收入眼底。

    他悄无声息地叹口气,刚才沉重的话题被他重重拿起,此刻又轻轻放下。眉骨拧起,动作迅速地解下大衣,话题跳跃的比谁都快:“怎么不多穿点衣服?”

    “……再穿多一点就变成火桶了。”

    “要风度不要温度。”他不咸不淡地批评,顺手要把大衣给她披上。

    朱伊伊眼疾手快地挡了下:“不用。”

    贺绅无视她的推阻,不容置喙地把大衣牢牢披在朱伊伊身上,见她仍有反抗之势,口吻淡淡:“你披着,我就收下。”

    她停下来。

    男人宽大的衣服快要将朱伊伊整个人埋在里面,周遭全都是贺绅的气息,无孔不入地钻进她的鼻腔。

    她奋力挣扎着露出脑袋,将信将疑:“真的?”

    脱掉外衣的贺绅只剩下一件白衬衫,寒意侵肌,不出片刻暴露在空气中的腕骨开始冻红。

    他面不改色,接着道:“真,不过不是现在。”

    “啊?”

    “我今晚出国,几天后回来,在我出差的这段时间里,希望你再认真考虑考虑。如果我回来的时候,你还是坚持这个答案,我会收下钢笔,”贺绅俯首,倏而靠近她的耳侧,呼出的温热气息顺着朱伊伊围脖钻进去,滑过皮肤,激起阵阵热意,“承了你还的这份人情。”

    朱伊伊耳根痒,抖了抖,像极了宽敞草地里被猎人逮住逗玩的小兔子,翻滚来,翻滚去,也逃不出掌心。

    说这么会儿话的工夫,已经八点多了。

    朱女士打了个电话催朱伊伊回家吃饭:“你不会又在公司加班了吧?”

    “没有,一点事耽搁了,”朱伊伊偷瞄了眼旁边的男人,生怕他冷不丁发出一点声音来,她索性走远一些接电话,“我马上就回家了……嗯我知道……我会注意。”

    “行,挂了。”

    电话挂断,朱伊伊脱下肩膀上沉重暖和的大衣,递过去:“我要走了贺总。”

    贺绅接过来,后道:“送你。”

    “你是要去机场吗?”

    “嗯,正好路过北门街。”

    城南老宅区路口就在北门街。

    朱伊伊每次地铁就是做到那儿,出来,拐个十几米的弯就到家了

    这样,也算是顺路。

    天寒地冻,夜风骤起,朱伊伊没再推辞:“那麻烦了。”-

    从集团到北街的半小时路程,一路无话。

    朱伊伊原本还在纠结失败的消消乐关卡,关好门,系紧安全带,打开手机就是消消消。

    没过几分钟,车里暖洋洋的温度令人昏昏欲睡。

    工作一天又在车库等了不少时候,疲倦慢慢从骨头里溢出来,最后爬上眼皮,渐渐地耷拉下来。

    朱伊伊睡着了,手机还停留在消消乐的界面。

    正值等红灯的间隙,贺绅稳当刹车,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指示灯。

    一秒过去,两秒过去。

    到第三秒,他还是转过头,看着身侧睡着的小姑娘。

    朱伊伊歪着脑袋,整个身子往车窗倾斜,这个姿势会导致安全带勒到腰。

    她睡得熟,毫无察觉。

    贺绅伸手过去,轻缓地调整了下她的斜挎包,让安全带和她的腰腹之间隔出空隙。

    调整好,他手没收回来,反而有渐渐下移的趋势。

    从安全带过度到朱伊伊腰间的衣服,再贴着她的腰,然后往前。

    那只手不知道签了多少张上亿资金的生意合同,这一刻,宛如碰触一个易碎瓷瓶,小心翼翼、郑重虔诚至极。

    第29章贺绅的,远非这些玩具的冰冷柔软触感

    [27、28敲定最终版]-

    就在贺绅的手快要碰到朱伊伊腰腹时, 车外猝然响起一声鸣笛。

    嘀!

    朱伊伊小脸皱了皱,有苏醒的势头。

    在她睁眼的前一刻, 贺绅的手放回了方向盘,红灯适时亮起,他面色平静地发动引擎,开车。

    一切都悄然地藏进夜色里。

    那晚送朱伊伊回家后,贺绅就赴往机场,坐上最赶的一趟航班,在凌晨时抵达国外。

    很快,又从纽约机场去往医院。

    风尘仆仆, 转不停歇-

    之后的两天贺绅没再主动联系朱伊伊。

    而朱伊伊也在宣传策划部新的项目到来后,开始繁忙,那夜地下车库的约定暂时被她抛之脑后。

    她最近在犹豫要不要当选项目组的组长。

    这次的项目不大, 对接的是一个主打国风戏曲的小工作室。

    工作室的负责人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叫邹楠,去年上半年大学刚毕业。这年头工作难找,又不想随波逐流考研考公,邹楠想着他大学学的正是戏曲专业, 跟学校戏曲社团同级同学处的也很好, 于是几个人合伙置办了一个小型工作室。

    不过工作室尚处在起步阶段, 资金有限,人手也有限, 在宣发的初始阶段就遇到了困难。

    按理来说, 这样的小项目时瞬向来是看不入眼的, 也不知道几个人在面试商谈时说了什么话, 竟然把Amy说服了,还真接了这个项目。

    正因为项目小, 利润低,宣传策划部的老人没一个愿意接手。

    夏宁西更是暗戳戳地骂Amy昏了头。

    朱伊伊倒是很想尝试。

    这是她第一次有机会以“领头人”的身份跟进项目。

    “你想尝试就大胆一点,”凌麦嘴里叼着个苹果,两手哐哐哐地砸键盘打字,含糊不清地说,“人生在世,可不得活得彪悍一点。”

    顿了下,她幽幽道:“难道你还真想一辈子被夏宁西欺负啊?”

    这几天夏宁西心情不好,可劲儿挑她俩的事儿。

    Amy没法时时护她们。

    凌麦刚才还打趣说,Amy是展翅翱翔的凤凰,可惜啊,她俩是毛都没长齐的小鸡,成天被夏宁西那个老母鸡啄咬,毕竟凤凰总不能老管地上的事儿。

    朱伊伊关闭文档,收拾东西下班:“我回家想想。”

    “回什么家啊,家里就你一个人多冷清,”凌麦当机立断,“陪我吃火锅!”

    翠姨昨天割烂尾住院了。

    孩子都在外地工作,回来一趟麻烦得很,翠姨就硬说自己一个人住院也没问题。朱女士平时跟翠姨没少对呛,两人都是暴脾气,也是差不多真性情,真到了节骨眼儿上,又放下嫌隙姐俩好了。

    这几天都是朱女士住在医院陪护。

    家里只有朱伊伊一个人。

    去是能去,但是——

    “你最近不口腔溃疡了吗?”

    “小小的口腔溃疡能难得住我?”凌麦衣袖一扬,气势威武,“我今天就要让这小小的口腔溃疡看看,谁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

    “……”-

    吃完火锅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了。

    朱伊伊吃得很少,而且大部分都是蔬菜,所有东西几乎被凌麦一个人包了,出店的时候,她摸着圆滚滚的肚皮,撑得快要走不动道。

    “伊伊,你刚吃的好少。”

    “吃不下。”

    “谁让你刚进店就喝那么一大罐酸牛奶的,还吃酸梅。”

    “我喜欢吃嘛。”

    两人边走边聊,就当消食。

    朱伊伊低头捣鼓手机,刚刚那家火锅店很不错,物美价廉,吃前她拍了几张照片,想要发个朋友圈。

    编辑完文案,选定图片,准备发送。

    突然凌麦把她一拽:“陪我去个地方。”

    朱伊伊的手机差点掉地上,连忙抓好:“去哪儿?”

    “买东西。”

    “买什么?”

    “玩具。”

    朱伊伊疑惑:“玩具?谁玩?”

    “我玩。”

    “你玩、玩什么?”

    凌麦一本正经:“玩.下.面。”

    朱伊还没来得及问明白,人已经被凌麦扯到了一家店门口。

    装修采用氛围旖旎的粉紫色,摆放商品的橱窗里挂着星星灯,氛围浪漫得像是梦幻城堡。

    但牌子上大喇喇地写着“成人用品”。

    朱伊伊一僵,站在店口,嘴巴因为过度吃惊而张开,好半晌才听见自己结结巴巴的声音:“你确定是这儿?”

    “嗯,”凌麦一脸平静,“姐忍耐很久了,今晚就让我尝尝这些玩意儿的咸淡。”

    “等一下!”朱伊伊打退堂鼓,“我就不用去了吧?”

    “不、行。”

    凌麦斩金截铁地拒绝,手一拉,拽着朱伊伊进店。

    推搡间,朱伊伊手指一滑,夹在指间的手机屏幕闪了闪,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朋友圈“成功发出”。

    定位从火锅店切换到了京城最大、最有名的成人用品店。

    店内。

    笑容温柔的导购见着人进来,弯腰,柔声招呼:“您好,欢迎光临,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凌麦轻咳几声,说了几个要求。

    导购笑着说都有,款式众多,让她们慢慢挑,不着急。

    凌麦挑中了一款粉色的样品,捏了捏,觉得很新奇,一把塞朱伊伊手里:“你捏捏看。”

    “捏、捏什么?”

    “手感啊,这质地比硅胶要硬一点,又比平时接触的东西软一点,好奇怪噢。”

    朱伊伊在心里啊啊啊大叫,想说你才奇怪吧。

    她脸红了红,要把玩具放回摆架上,被凌麦一手挡住,眨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问她:“手感咋样?”

    她瓮声瓮气:“还行吧。”

    凌麦沉吟:“不知道跟真人比起来有啥区别。”

    朱伊伊脸更烫了。

    一闭眼,脑海里就能闪过与贺绅在浴室、在车内、在客厅沙发、在落地镜前的荒唐景象。

    其实,她捏过的。

    捏过很多很多遍。

    贺绅的,远非这些玩具的冰冷柔软触感。

    “伊伊,你不会是害羞吧?”

    凌麦幽幽地问一句。

    朱伊伊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住,她眼神躲闪:“没有啊。”

    “没有就好,咱们女人就是得满足自己才能有力气赚钱的嘛。”凌麦说着又往朱伊伊怀里塞了一款,是个蓝色小海豚,说话铿锵有力:“这个很爽,你试试。”

    朱伊伊捧着个烫手山芋,送又送不走,扔又不敢扔:“麦麦,你快拿走,我真不用。”

    “没事,就当姐妹我送你了,”凌麦拍着胸脯,“好东西当然要一起分享。”

    朱伊伊:“……”

    谢谢你啊。

    半小时后,两人从店里出来。

    凌麦心满意足地拎着手里的包装盒,晃了晃,啦啦啦地唱歌。

    朱伊伊拗不过她,被半拉半拽地塞了一个小海豚的吮.吸款,光是看包装都觉得烫眼。

    她万分羞耻地放进包里-

    回到家,朱伊伊身心俱疲,歇了会儿,拿着换洗衣服去浴室洗澡。

    打开手机,准备放首歌。

    微信忽然弹出几条消息。

    几乎都是来自李玖和Amy的,还有几个是十分钟前凌麦发给她的“戳一戳”。

    打开,看聊天框,三个人都是不约而同地让她去看朋友圈。

    朱伊伊这才想起来她下午似乎没发成功。

    一股不祥的预感袭来。

    指腹划拉屏幕,跳转到朋友圈界面。

    飘在最上面的一条好友动态,就是她傍晚编辑的有关火锅店那条,文案和图片都没什么问题。

    只有——

    视线下移,落在定位在某某成人用品店的时候,朱伊伊头皮一麻。

    耳鸣轰轰乱响。

    她、忘、记、关、定、位、了。

    朱伊伊直直呆愣了好一会儿,醒过神来,手忙脚乱地删除,删的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没有。

    评论区飘着的几条消息她看都没看。

    忙完一切,整个人像是退潮后的海浪,一下子脱了劲儿地栽进床铺里。朱伊伊闭着眼,还是觉得自己被剥光了一般,抱着被子滚成一团。

    还好他没看见。

    她安慰自己。

    洗完澡,出雾气腾腾的浴室,换上绵软的睡衣,像蜗牛缩进壳里一样躲进被子里,朱伊伊长吁一口气。

    被子上拉,捂住脖颈,闭眼准备入睡。

    没有丝毫睡意。

    朱伊伊认命地睁开眼,眉心蹙了蹙。

    她也不知道是朋友圈的事闹得,还是跟凌麦在店里受了刺激,身上、心底、各方各面都燥得很。

    双颊也在发烧。

    她调低空调温度,推开孕妇抱枕,呈一个“大”字形仰躺。

    还是热。

    还是烧。

    还是难耐。

    朱伊伊埋着脑袋“呜咽”一声,她又不是不经人事,懂得这股奇异的感觉是什么。

    她比谁都清楚。

    最开始有这种怪感的时候,是他们第一次实际意义的亲密接触。

    那次贺绅谈生意多饮了几杯,他有洁癖,刚回家必洗手。

    朱伊伊跟在他身后,问要不要阿姨煮醒酒汤。

    他说不用。

    男人洗手的动作慢条斯理,看不出一点醉意,唯有抬眼透过镜面看朱伊伊时,金丝镜框下的眼眸,失了冷隽,多了抹深色。

    他突然过来吻她。

    来势汹汹却又不失绅士。

    浴室里沸腾的因子像炸裂的烟花,每一粒,捱到了就会擦出不可意料的火花。

    朱伊伊心头小鹿乱撞,喜欢,喜欢得想要更进一步时——

    贺绅倏地停了。

    他一手撑着盥洗台,头从朱伊伊密布细汗的锁骨里抽出来,转身,重新面对着镜子,拧开水,弯下腰,双手捧着冰凉的清水洗脸,强迫自己从沉沦中苏醒过来。

    洗了几把脸,贺绅自认还算冷静地起身:“很晚了,送你回去,走吧。”

    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是一脸理智、八风不动的清冷模样,像雪山上孤傲的冷杉。

    越清白,越想要拉下来弄脏、弄坏。

    朱伊伊就是那会儿觉得她有点坏,有点小变态的。

    明知道这种时期男人禁不住撩,她还是鬼使神差地踮脚,一手勾住贺绅脖子,声音很小很低,像狐狸轻轻摇摆尾巴:“难受吗?”

    他躲了躲。

    “别躲,”她凑近,追问,“难不难受?”

    男人额头青筋暴起,手臂青色血管似是下一秒就会爆裂,他看向她的眼神沉重如墨,里面升起破坏欲。

    “下去。”他冷声命令。

    “好凶啊,”朱伊伊软软地抱他,声音闷闷的,“我知道你难受,我摸到了。”

    她用手拉开西装裤链。

    贺绅一把抓住她的手,冷脸装不过十秒,叹气,有些无奈:“别招我。”

    她红着脸,无辜的杏眼看着他,说出能让人分寸大乱的话:“我用手帮你好不好?”

    ……

    记忆翻涌如潮水。

    朱伊伊脸上的陀红慢慢涌至纤直的脖颈,那里密布起一层细汗。

    她拧着眉,难受不已。

    是孕激素在作祟。

    她的身体,违背了她的意志,在怀念只有贺绅能给的那股又死又生的感觉。

    叮咚一声,微信提示音。

    平日里最熟悉不过的声音,在今夜,在此刻,格外的惊雷震耳,轻微响动都能让朱伊伊抖了抖。

    她蓦地停下。

    漆黑的卧室里闪了闪光,很快又暗下去。

    她斜了眼闪屏的手机,犹豫了会儿,伸出两根手指,在床上走路似的小碎步地走过去,握住外壳有些凉的金属,拿了过来。

    摁亮屏幕,两条消息弹出来。

    看清的那刻,朱伊伊全身似通过一到微弱电流,瞳孔微缩,手一瞬间收紧。

    贺总:在干什么?

    一句轻飘飘的话,宛如碎石击中湖水,激起千层浪。

    像极了抓包刚做坏事的她。

    第30章我的宝贝…们。

    国内深夜已至, 万家灯火渐灭,入眠, 美梦。

    同一时刻的国外,不过上午10点。

    虽同为冬季,但这里却是艳阳当空,湛蓝如洗,橘橙色的光线透过医院半开的窗户照射着地板,暖烘烘的太阳,驱散走病房里浓烈的消毒水味,在四周惨白的墙壁间, 增添了一丝人气儿。

    病床上的老人虚弱躺着,插满管,床侧各式医疗器械嘀嘀嘀地工作着。

    静谧, 安分,此刻正是歇息的好时刻。

    连日奔波困倦的贺绅却毫无睡意,一闭眼,就闪过一小时前朱伊伊的那条朋友圈,下面大喇喇挂着的地址:

    [京城国际成人用品连锁店]

    朱伊伊去情趣店了。

    还在里面待了很久。

    必然是买了。

    贺绅重重喘息着, 独占欲像一头野兽在胸膛里疯狂叫嚣。他按捺着情绪, 起身, 走到窗前,打开窗吹沁着寒意的冷风, 蒙蒙雨丝打在镜片上, 模糊视线, 脸上皮肤感受到阵阵凉意, 这时,才堪堪吹灭贺绅心头燃起的一撮火星。

    他摘下眼镜, 另一只手拿出手帕,轻轻擦着。等一点一滴的雨丝都擦干净,人也差不多冷静下来,捡回了出走的理智。

    她定是难受得不行了。

    是他的错。

    是他不好。

    贺绅架好鼻骨上的镜框,抬手,摁亮手机,打字,发了条消息过去:在干什么?

    那边的朱伊伊磨磨蹭蹭了好一会儿才回:刚准备睡觉。

    睡觉在今夜是个敏感词。

    贺绅盯着这两个字眼看了许久,关上窗,进了病房隔间。

    高级Vip病房的隔间一应俱全,有床,有办公桌,桌上的花瓶里摆着娇艳欲滴的新鲜花朵。

    贺绅这些天最长待的只有一张办公桌。

    坐进椅子里,背往后靠,右手一揽,轻而易举地拿到那支银色钢笔,微微转一圈,光线下折射出细碎的莹光。

    是朱伊伊送给他的那支。

    他一起带到国外了。

    贺绅翻开手术单和各类繁杂的合同,麻木不仁地签字。唯有掌心握住银色钢笔,触碰到那层冰凉又温热的感觉时,心才像是活着的。

    揭盖,握笔,洋洋洒洒地签了几个单子,笔尖滑过纸张发出飒飒声。

    贺绅签字的手停下。

    他突然很想听朱伊伊的声音。

    黑色给了人无所畏惧和为所欲为的保护色。

    贺绅一手把玩着钢笔,一手拨弄着手机屏幕,良久,一个语音电话拨了过去-

    另一边。

    朱伊伊等不到贺绅的回复,下床,去了浴室。

    她长颈、手臂、胸脯到处都是细汗,湿哒哒的黏腻得很,在浴室里用毛巾擦了擦,换上一件干燥的小裤。出来前,特意洗了把脸,把几分钟前的那些羞耻和罪恶全都洗干净。

    躺会床上的时候,人清醒了一大半。

    朱伊伊翻了个身,右脚一勾,孕妇枕头被她侧身卧倒在腰下垫着,舒服多了。

    两手捧高手机,正要查看消息,手机忽然叮铃铃的响起,铃声像是黑夜的一声警报。

    她虚虚的盯着对面打来的语音电话,一时不知接还是不接。

    朱伊伊脸颊还留有红晕,她摩挲几下手机外壳,最后在催命般的铃声里妥协,指腹划了下,唇一抿,呐声:“喂?”

    “怎么这么久才接。”

    朱伊伊撇嘴,明明是他深夜来电搞偷袭。

    “饿了,啃面包去了。”她胡诌。

    电话里的人默了默:“没吃饭?”

    “吃了,夜宵而已。”朱伊伊现在没有半点睡意,脑子也清醒,她转了转眼珠,忽然懂得这通电话的目的是什么了,“贺总打电话来是想问那件事吗?”

    那天,地下车库,他让她在他回国之前好好考虑。

    可他还没回来。

    朱伊伊想到他刚刚那条消息打断的事,脸发烧,又有些恼:“就算要问也不用大半夜问吧,很容易打扰别人的……”

    她语气难掩抱怨。

    他冷不丁:“打扰什么。”

    朱伊伊一僵:“睡觉啊。”

    “真睡觉,还是——”电话里的话音停顿,不知有意无意,贺绅少有的说话大喘气。而这边的朱伊伊也跟着他大喘气,浑身发烧,脸也烫,好像刚才做坏事的时候被他看见了。

    可就在朱伊伊心口悬起来的时候,又听他漫不经心道:“在想工作上的事?”

    她悬起的心脏落地,旋即疑惑:“啊?”

    “我听说宣传策划部最近接了一个利润微薄的项目,是一个国风戏曲工作室。”

    “你怎么知道?”

    “身为集团负责人,我有义务知道每个部门的业务对接。”怕她不信般,贺绅简单补充一句,“昨天各部门向高层汇报未来一周的工作计划,我听Amy说的。”

    朱伊伊的关注点在“利润微薄”几个字眼上,抿抿唇:“贺总是觉得这个项目利润太低,不该接?”

    “作为一个商人,为集团的利益着想,我的确会觉得Amy不妥,”贺绅语调平和,略微暂停后,又道,“但作为一个曾经毕业也想过创业的人来说,这于小型工作室的起步至关重要,是开创未来的第一步,也是这几个大学生敢于迈出社会实现自身商业价值的第一步,我很欣赏。”

    城南旧小区的夜晚静默又喧闹,这会儿,楼上还传来妻子摔碗碟丈夫怒骂摔门声,叮铃哐啷,轰轰隆隆。

    男人的嗓音,此刻,像舒缓燥意的一缕凉风。

    朱伊伊想去捂住耳朵的手垂了下来,改去拿腿上的手机。

    通话时屏幕是黑的,里面映照着她的样子。

    五官寡淡,眉眼间失去了刚毕业时的那股冲劲儿,她在逐渐蜕变为她曾经害怕、提防、为他们的圆滑而惊叹、为他们的阴谋算计而不齿的社会人士。

    轻飘飘的一个物件,却又因刚刚那番话变得沉甸甸的。

    朱伊伊忽然出声问了个毫不相关的问题:“贺总大学毕业的时候,也想过创业?”

    “嗯。”

    “为什么?”

    像贺绅这种出身即站在顶峰的富家子弟,高门大户,父母健在,家底厚到几辈子都亏不完。

    想不开才会去折腾那些普通人期冀往上爬的东西。

    夜色静默,那边的人没答,话锋一转:“你好像很关心工作室的项目。Amy例会的报告单上,工作室项目的对接人一栏,有写你的名字。”

    话题跳跃太大。

    朱伊伊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缓了缓,人慢慢往下滑缩进被子,像蜗牛缩进壳里,闷闷道:“那是因为当时办公室里没人接,我看Amy姐急着去开会,我才接的。这个只是初步对接,之后要是成立项目小组的话,那一栏有没有我的名字还不一定呢。”

    来公司这么久,她还是个虾兵蟹将。

    每次项目的主力都轮不到她,朱伊伊永远都是负责边边角角的东西,有时候她也想去争一争,抢一抢。

    等临枪上阵,她又退缩了。

    就像上学那会儿一样。

    不知道从哪听见“刺头不敢欺负跟老师走得近的学生”的话,成绩一般、性格孤僻的朱伊伊,第一次有了表现自己的想法。

    那天上课,老师提了一个问题,她做了半节课的心理建设,才让自己有勇气举起那只手。

    但是老师只瞥了她一眼,忽视,叫了她前面的学生。

    常欺负她的几个刺头变本加厉地取笑她。

    顷刻间,所有的勇气和自尊像一面镜子,被轰然打碎,再也捡不起来。

    每当朱伊伊鼓起勇气做什么事情的时候,最后总是以失败结尾。

    举手回答问题也好,拼尽全力准备高考也好,追到贺绅与他恋爱也好,最后都会走向失败。

    电话沉默太久,久到朱伊伊以为对面已经挂断。

    突然,他低唤:“朱伊伊。”

    男人仿佛看透她的心思,不点破,只是淡淡道:“职场竞争无可避免,不分对错,也不分资历深浅,在时瞬升职降职都靠你自己的本事。别人说什么、做什么,你无需在意,也不需要为此辩驳,陷入自证的困境。你要做的,就是靠自己的本事,让那些人闭嘴。”

    “不试试吗?”

    朱伊伊心跳漏了半拍,随后,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剧烈跳动着。

    似要撞破胸腔替她回答。

    光影变幻间,她隐约看见年少时那面被摔得粉碎的镜子,在一点点重新拼凑。

    “我知道了。”

    她低低地说一声。

    高.潮后人就是容易疲累,身子也发软,朱伊伊坚持许久,这会儿睡意突然袭来。

    耳边全是男人透过手机传来的清浅均匀气息,她努力掀开眼皮,想伸手挂断,却一直没动。

    直到意识全无沉睡过去。

    人睡着了。

    手机也黑屏了。

    不知过去多久,男人的声音透着话筒传来,低沉而磁性:“晚安。”

    宝贝…们-

    一觉醒来,大梦天光。

    朱伊伊刷牙洗漱,去厨房煮了小半锅饺子,她赶时间,饺子还没炖烂就开吃了。

    每每这个时候,朱伊伊就格外想她妈。

    朱女士在家的时候,虽唠叨,但像早餐这种事儿每天都会备好,尤其是朱伊伊怀孕后更贴心,趁着她刷牙洗脸吃早饭的工夫,就已经把酸奶和小饼干塞她包里了。等她换好鞋,拎着包就能走。

    一顿收拾完,眼见七点半了,朱伊伊动作迅速地出门。

    到公司,脱下羽绒服,打开电脑,人瘫在椅子上,朱伊伊才喘口气:“还好没迟到。”

    凌麦比她早来,仍神清气爽:“你昨晚熬夜啦?”

    朱伊伊从柜子里掏出一袋花茶,拆开,泡进碗里。这是她新买的花茶,以为是橘香,没想到扑鼻而来的一股淡淡的清新味道,谈不上花香,更像雪后初霁的薄雾,或是去往长白山的路上,沿路经过时瞥见的一排冷衫。

    贺绅的香水是这个味道。

    不知是因为味道,还是凌麦的问题,朱伊伊想起了昨晚那通没多大意义、却又通了不少时间的语音电话。

    她最后困得受不住了,电话没挂就睡了过去,意识消失前,音乐听见对面人说了句什么。

    是错觉吧。

    “喂,问你话呢——”凌麦拍了下朱伊伊肩膀,头挨过去,贼兮兮地挤眉弄眼,“让我猜猜,你昨晚不会真熬夜了吧,难不成用了我送你的小海豚?”

    朱伊伊一激灵,捂她的嘴:“嘘。”

    凌麦唔唔两声,拂开她的手:“干嘛呀,人家早上涂的新款口红!”

    “昨天的事别提了。”

    “什么事,咱俩去情趣用品店的事儿,还是你朋友圈忘关地址的事儿?”凌麦神经兮兮地八卦,“我就好奇嘛,你就告诉我,那小海豚好不好用?”

    “没用。”

    “真没?”

    “真没!”她咬牙。

    凌麦撇嘴:“暴殄天物。”

    朱伊伊恨不得给她一拳:“……”

    打闹几句,凌麦被其他同事喊去总务科搬东西,没办法,大公司里资历尚浅的小职员都这样,就像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朱伊伊打开集团专业软件,插入文档,页面缓冲几秒后,弹出一份“戏曲工作室”的文件。

    是她昨天下班前标注过的那份,系统有记忆,第二天打开会恢复,方便继续办公。

    朱伊伊看文档内一黄一蓝的标注记号,一点一滴都是她的心血,鼠标清点,休眠电脑-

    朱伊伊,不试试吗?-

    你要做的,就是靠自己的本事,让那些人闭嘴。

    她主动联系了工作室的负责人邹楠。

    “邹先生,有空吗?我是时瞬集团策划部的朱伊伊,想跟你聊一下项目。”

    人总要大胆一次吧-

    邹楠刚出学堂门,满身稚气。

    朱伊伊到公司楼下咖啡厅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小伙子歪着脑袋打盹,又被迫打起精神等人的模样,恍惚间,朱伊伊险些以为是大学里熬夜后上早八的自己。

    “邹楠。”朱伊伊打了声招呼,走到桌边,放下包。

    邹楠站起来,一米八的大高个略显拘谨,笑了下:“是伊伊姐吧?”

    朱伊伊微怔,在公司里大多数都是喊她朱朱、小朱、伊伊,更敷衍者如夏宁西,直接喊“那个谁”。

    还是第一次听到别人喊她“伊伊姐”。

    朱伊伊捂嘴轻咳,摸了下鼻子:“今天主要来是想跟你谈谈工作室的事。”

    谈及工作,邹楠背都很直,神色也正经起来:“我们工作室门面小,成立时间也短,说出来不怕笑话,一开始敢投时瞬就是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中,还怪不好意思的。但是!伊伊姐,我们工作室里的每个人都很认真负责,每一个戏曲剧本都精心策划,而且每个人各有所长,京剧越剧昆区还是黄梅戏,大家都有些涉猎。”

    见她激动地手抖,朱伊伊弯了弯唇:“你别紧张,我们有充足的时间可以慢慢谈。”

    邹楠一滞,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我怕你会拒绝我。”

    “不会。”

    朱伊伊也不怕说出自己在公司的资历和处境:“你为工作室紧张,我也为自己第一次努力争取项目紧张。”

    她托腮,笑:“我们一样。”

    跟邹楠谈得出乎意料的顺利,朱伊伊试想中发生的任何阻难都没有。

    她以为对方会嫌弃她资历浅。

    结果人小伙子反倒鼓励起她来了,说能进时瞬,必定是有过人之处。

    聊完,由于最终的项目负责人还没定,朱伊伊也不敢打包票,只说加个微信,后续好联系。

    加完好友,寒暄几句,朱伊伊离开咖啡厅。

    回到公司才发现已经过了饭点。

    部门里有几个吃得快的同事,已经在工位上小憩午休。

    这个点员工食堂没饭了,想吃得自己去外面订,朱伊伊聊了一上午疲倦得很,瘫回转椅里,准备拿袋装吐司面包充饥。

    取出一块,干干巴巴地在嘴里咀嚼,口感干瘪得像是啃树皮。

    吃完饭回来的夏宁西,从朱伊伊工位路过,觑一眼,轻嗤一声:“笑死人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时瞬工资多低,有的人穷得都吃不起饭了。”

    朱伊伊恍若未闻,端起马克杯,清香的茶入嘴,沁人心脾。

    嗯。

    当她在放屁。

    夏宁西眼一斜,偏向另一个话茬:“也对,像那样小的一个工作室项目,部门里没人看得上,就某些人巴巴地凑上去,也不知道真就那么喜欢捧Amy的狗腿,还是真穷得只能啃面包了。”

    朱伊伊自始至终眼都未抬,她不是一个攻击性很强的人,但她明白一个道理。

    越喜欢找事的人越以自我为中心,越爱从人群中找存在感。

    夏宁西就是这种人。

    那她偏不如她的意。

    朱伊伊表情淡淡地丢垃圾,接水,来回两趟都不吭一声。

    夏宁西心口起伏,被人无视心里很不痛快,伸手要去拽朱伊伊的胳膊,扑了个空,反而拽住了朱伊伊腰间的毛衣抽绳。

    她一拽,朱伊伊腹部立即一紧。

    朱伊伊蓦地拂开她的手,好脾气也起了薄怒:“夏宁西。”

    夏宁西被吼得一愣,半天回神,横眉冷对:“吼什么吼啊!”

    “道歉。”

    “我跟你道歉?”夏宁西像是听见什么笑话,挑眉,“做梦。”

    朱伊伊轻轻吐出两个字:“道、歉。”

    不大不小的声音吵醒了几个在午休的同事,现下,部门里的无数双眼睛全都投在朱伊伊和夏宁西身上。

    前者有Amy罩着;后面是副主管。

    凌麦不在,没人劝阻,都在高高挂起地看热闹。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时,办公室的玻璃门被人敲响,噔噔两声,有些突兀和猝然。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门口。

    男人一身深黑西装,不苟言笑,像一台被设定好的机器。眼神冰冷如鹰隼般锐利,走来时,是与贺绅如出一辙的威压。

    来人是高层秘书室的室长,也是总裁特助,章航。

    公司无人不知,谁碰见都得喊一声,章特助。

    章航:“打扰。”

    夏宁西最先变脸,眉头舒缓,笑着靠近:“章特助怎么来了?”

    “谁是朱伊伊?”

    夏宁西僵了僵:“章特助来是?”

    “你是朱伊伊?”

    “不是……”

    章航面无表情:“那就走开。”

    夏宁西脸一白,被人当众下面子,手一紧。

    随后便见到男人走到朱伊伊面前,上下打量一眼,面瘫脸有了点点波澜,口吻奇异般柔和下来:“朱小姐?”

    “啊,是我,”朱伊伊弄不清事情走向,不禁往后退了退,“章特助找我有事吗?”

    他一脸坚定:“嗯。”

    然后语出惊人:“我来给朱小姐送饭。”

    朱伊伊瞪大眼,不可置信指了下自己:“我?”

    “是的。”

    章特助是贺绅的左膀右臂,谁有这么大的本事派一个最高层特助来送饭?

    朱伊伊耳畔轰鸣。

    ——只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