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说喜欢。

    夜已深,下过雨湿润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芬芳,朦胧的月光泄进窗棂,只能让他们堪堪看得清彼此的身影和面庞。

    不知为何,当“喜欢”二字轻轻落地时,池镜花有种他口中的“喜欢”另有深意的感觉,却不明白他究竟指的是什么。

    恐怕,连他都不清楚自己心中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但肯定不是喜欢她。

    池镜花轻轻咬了咬唇瓣,不动神色地拂去他的手指,思忖片刻,她忽而仰头,抬起亮晶晶的双眸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咳!你希望我说喜欢还是不喜欢?”

    漂亮的少年完全站在阴暗处,随风晃动的模糊树影投在他浅白色的衣裳上,血红的耳铛也在黑夜中暗了下去。

    听她所问,奚逢秋唇畔微扬,极轻地笑了一声。

    “说喜欢。”

    笑声轻轻慢慢地拂过池镜花的耳畔,钻入她的耳蜗,像白羽在她耳间轻舞,带来片刻的痒意。

    “喜欢……”

    池镜花神智清醒地轻微点了点头,怕声音太小他没听见,不由拔高音量重复一遍。

    “嗯,我喜欢。”

    不管他究竟想要什么,但此时此刻,就像是大人有时会满足小孩子的合理要求一样,只要他高兴就行了,而且,这件事对她来说不难。

    在她说完“喜欢”之后,奚逢秋骤然像是被什么给逗乐,眉眼弯如月牙,望着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池镜花不明所以地眨眼,不明白只是简单的两个字怎会让他如此高兴。

    又并非表白。

    若刚才真是她的表白,看他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奚逢秋依旧微微笑着,眉眼间是止不住的笑意,指尖再次抚上她柔软的发丝,轻柔地抚摸着,喉间溢出的声音语调温柔几分。

    “可真好说话。”

    好说话?

    池镜花突然想到,也许正是因为她脾气好,所以他才总好拿捏她的喜好和同情心,几次三番地在她面前“扮乖示弱”。

    “我其实不是一直这么好说话的。”

    大约是为报复,池镜花用力狠拍了下他的手背,罢了不给他任何反击的机会,已一溜烟地跑到门口,正要出去却不忘转头笑着与他打招呼。

    “晚安,明天见!”

    池镜花目光匆匆一瞥。

    借着打在角落里的半点月光,她看见少年抬起微微泛红的手指,唇畔轻扬,心情依旧很好,完全没有一点生气恼火的影子。

    池镜花回房放心地睡下了。

    也没做什么奇怪的梦。

    昨夜虽下了雨,翌日却是个好天气,日光耀眼,只是一夜过去气温骤降不少,空气隐隐弥漫着湿冷的气息,黄叶已铺满地面,有些已凹进松软的土中。

    因睡前池镜花一直努力给自己灌输“要早醒”的心理暗示,第二天竟在太阳刚刚初升便睁开了眼。

    她随手摸了下被睡乱的头发,想到昨夜走得急,发带遗留在他房间里,整理一下正要去寻,不想开门的刹那间,看见奚逢秋已坐在门口光洁的的地板上。

    因他一直背对房门,池镜花看不清他的神情如何,只见到个清冷的浅色背影,乌发于风中微微摇曳,脚边匍匐着只蔫巴巴的白鹤,像是没怎么睡好的样子。

    被他轻轻握住淡紫色发带拂过他的衣袖,正随风肆意飘扬。

    察觉到身后轻微的脚步声,少年微微偏头,一缕金色日光落在他肩上,映上他冷白的颈间,他将握着发带的手缓慢地伸了出去。

    “这个,你好像落下了。”

    “额……谢谢。”

    池镜花神情一怔,回过神来正要伸手去接,不料指尖尚未触及到发带,又听见他不急不慢地开了口,声音轻柔而低缓。

    “要我帮你吗?”

    这个“帮”自然是指替她绑头发。

    仔细一想,她帮他擦头发,他为她绑头发,倒也算互惠互利。

    “嗯,好。”

    池镜花不作纠结,坦然坐在他身旁,微微侧过身背对着

    他,任由他随意抚弄自己的头发。

    随着他的十指轻轻慢慢地插|进发丝里,被他指尖所若有似无触碰到后颈所产生一股怪异的感觉。

    柔和的阳光洒在四周,池镜花低头不语,实则已经默默攥紧拳头,拼命忍耐游走在她脖颈处的酥麻感。

    此时此刻,白鹤来了精神,睁大圆溜溜的双眼好奇地打量他们,不明白两人这是在做什么,但肯定没有吃鱼快活。

    不知过去多久,在一次次的接触中,池镜花已渐渐习惯他冰凉的指尖时不时地擦过自己后颈软肉时的触觉,身心虽完全放松下来,但总觉得他有点像故意的。

    可是没有证据。

    思考间,迷迷糊糊的,池镜花看见吴村长夫妇也起床出门,忙将发丝从他手中抽走,随便绑了几下。

    “好了好了,我弄好了。”

    当柔软的乌丝从他掌心迅速滑走时,奚逢秋虽心有遗憾但也只是略微抬眸望着她微微笑着,什么也没说。

    池镜花完全没察觉到任何异处。

    她快步走到吴村长夫妇面前,分别喊了声两人,缓缓道:“这段时间多谢你们照顾,如今傀儡妖已除,我们要去交还悬赏令,就不打扰二位了。”

    “仙师稍等片刻。”

    明白她这是在作告别的吴夫人立即回房,取出个油纸包裹着的几块酥饼,递到池镜花手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们这小地方实在偏僻,这点干粮你们留着路上吃,别饿着了。”

    虽然池镜花很想说不用,但转念一想,若是他们的脚程跟来时一样慢,恐怕至少也得明天才能回到镇子上。

    所以最好是备点吃的喝的。

    如此,池镜花也不拒绝,诚挚地道了声“多谢”,便收下了。

    当然,最好的情况是他们在天黑前下山,然后找个客栈住一宿,第二天再去悬赏司交任务,此事就算告一段落。

    为此,池镜花收拾好行囊立刻拉着奚逢秋往山上走。

    与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奚逢秋的不急不慢,就像是他们来的那天一样,甚至不清楚池镜花着急离开的原因。

    “为何要这样急?”

    微风和煦,泼金的阳光倾洒在美如诗画的小村庄,时不时飘下一片金黄的落叶。

    隔着一段距离,他跟在池镜花身后,淡淡目光自始至终注视少女背影,语气中却透着几分不解。

    池镜花微微回过头,表情坚定而认真。

    “因为我不想再睡在山上,会很冷。”

    即将进入十月,哪怕是白天已感受到凉意,夜里只会更冷,她虽害怕奚逢秋不惜命更担心自己生病。

    “原来是这样。”

    奚逢秋又轻又乖地点了点头,继而垂下长睫,在双颊投下一小块深灰色的阴影,不知在想些什么,但看上去并无太大的情绪起伏。

    为确保他们天黑之前下山,池镜花干脆直接拉过他的手腕,唯一一次很有自信自己不会认错路,因为出村的路仅有一条。

    当少女飘扬的发尾不经意拂过他的面颊,奚逢秋莫名想起在金德镇的墓地里,她的头发也是叫他这般痒。

    奇怪,但莫名享受。

    他不禁愉快地弯起唇角。

    池镜花对此毫无察觉。

    直至一路急匆匆地来到村口的山下,老远看见庞氏双胞兄弟,冲两人乐呵呵地笑,等故意等他们一般。

    不知究竟是庞二还是庞三,在好不容易等来二人后,便忙不迭地凑上前,直接拦在路中央,眼睛笑眯一条细缝。

    “二位别误会,我们兄弟专程是来感谢你们的,多谢你们替我们解决那只妖怪,也算是为家兄报了仇!”

    “哦……哦,不用谢。”

    池镜花似懂非懂地点头。

    话虽这么说,可自第一次见面,池镜花便觉得这两人奇怪的紧,她探查危险的雷达告诉自己得离他们远一些,不能跟他们有过多接触。

    “要没别的事,我们先走了。”

    听见这话,两人也不过多纠缠,下一刻,便自觉让出一条道来,抱拳大声道了句极为好听的祝福语。

    “当然,那就预祝二位一路顺风。”

    池镜花沉默着,只想赶紧跟奚逢秋一块离开这。

    庞氏兄弟那滑腻浑浊的视线一直紧随二人,直到他们的背影彻底消失于森林深处后才收回,兄弟俩对了个眼神,开始往回走,选择另一条不为人知的道路进山。

    山中多树木,阳光被遮挡大半,四处透着阴森冰冷的气息。

    池镜花忍不住瑟缩了下,朝四处打量了下,一路跟随白鹤的身影往山下走。

    奚逢秋很安静,安静得有些不正常,唇角甚至扬着兴奋怪异的笑。

    这种异常是在遇到庞氏兄弟后才出现的。

    没等她细细询问原因,奚逢秋忽然将三枚铜钱慢慢塞进她手中。

    又冰又凉的指腹轻轻划过她的掌心,给她肌肤带来一阵淡淡的痒意。

    池镜花停下脚步低着头,浑身上下写满疑惑,不等她开口,奚逢秋却以近乎恳求的语气低声询问着。

    “能替我占卜吗?”

    虽然她确实对玄学有兴趣,但占卜……着实难为人!

    微风拂过面庞,轻吻她的发丝,池镜花老实摇头,“我不会占卜。”

    许是知道她没有这方面的知识,少年睫羽轻颤着垂下,一缕日光恰落在他的眉睫。

    就像位脾气极好的良师,奚逢秋轻轻握住她的手指,轻声细语地耐心教导她。

    “很简单,只需抛起再接住就行。”

    被他这样好声好气地诱哄着,池镜花鬼使神差般的按照他的指示尝试进行,末了,掌心盖在另一只上,仍有些不大确信。

    “这样吗?”

    奚逢秋应了一声,让她松开手指,迅速扫了一眼静静躺在池镜花掌心中的三枚铜钱。

    ——不是现在,更不是这里。

    这是她掷出的结果。

    有些奇怪,但他本能地顺从了。

    奚逢秋不慌不忙地她手中取回铜币,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获得样子对她微笑。

    “好了,我们走吧。”

    望着已然空落落的掌心,池镜花完全不知道他为何要让她掷铜钱,更不明白掷出来的结果代表什么,只是莫名有种感觉。

    在这个瞬间,他做出的行为决定完全被她影响和掌控。

    第62章 第62章他是你很重要的人吗?

    池镜花猜的不错,愈接近夜间,气温越低,尤其是在山上,山风簌簌地卷动枯黄落叶,一片萧瑟景象。

    当寒风顺着袖口和领口侵进她的肌肤,她不由搓着臂膀取暖,下意识地朝身侧望去。

    似乎自她为奚逢秋占过一次卜以后,他便一直心情很好的样子,虽在专心走路,但当池镜花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也会本能回望,并未多说,只是轻声地安慰了一句。

    “别担心,很快就会下山了。”

    池镜花点头不语,仍搞不清他究竟在想什么。

    不过正如他所言,占完卜后,他们的下山之路变得异常顺畅,虽没在太阳落山前赶回镇上,不过因丰朝县夜市的存在,四处皆热闹非凡。

    不过走了一天山路的池镜花没有心思欣赏这灯火通明下的盛况,她拉着奚逢秋去之前待过的客栈开了两间房。

    夜深人静无人登门,客栈只剩个守夜的伙计,本正托着腮无聊地打哈欠,见到有客人登门才勉强来了兴致,替他们开了两间房。

    当接过客栈伙计所递过来的两把钥匙后,池镜花轻声说了句“谢谢”,抬脚往二楼走。

    寂静的走廊一灯如豆,烛火在冷风中摇摇晃晃,投在地板上的两人影子被无限拉长,扭曲成各种奇形的怪状。

    虽是曾住过的客栈,但总觉得有股阴冷的湿气从脚底拼命往上窜,直达天灵盖,令她感觉极不舒服。

    池镜花心慌地加快步伐,本想快些回房,却在路过赵星澜的房间时不由停下。

    若她记得没错的话,就算男主接下游神会的护卫工作,平时也会住在这里。

    如今他们顺利完成任务回归,是否应该打声招呼?

    池镜花正犹豫着是否应该叩门,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清泠的嗓音,像微风轻拂过她的耳廓。

    “这么晚,赵道长也许睡觉了。”

    池镜花闻声回头。

    少年静静立于她的身后,纤长的睫羽低垂,半遮半掩的蓝紫色瞳孔中倒映出她此时此刻的倦容,漂亮的唇角漾着温和的笑。

    她微微一怔,随即配合着点了点头。

    “嗯,你说得对。”

    并非她被男配的美色所迷惑,而是赵星澜的房间毫无光亮,就算没睡人也不在,想来是有事还没回来。

    池镜花不疑有他,干脆推开自己的房间,梳洗一番就睡下了。

    直到后半夜,外面寂静的走廊传来一阵

    嘈杂吵闹的声响。

    熟睡中的池镜花被杂音吵醒,她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将房门开了一条缝,想要看看外面究竟发生何事。

    此时,客栈内来了不少人,他们身着颜色艳丽的戏服,吵吵闹闹地穿梭在走廊里。

    看样子是个戏班。

    有人在抱怨住宿条件太差,扯着细嗓大叫的声音差点将弯腰偷看他们的池镜花耳膜震碎,也是一个激灵彻底没了睡意。

    走在做前面的领头班主是位身材高大、步履沉稳的中年男人,发号施令的声音浑厚有力。

    “都别吵了,明天开始就是游神会,今晚大家早点睡,别耽误了时辰。”

    在男人说完以后,所有人面面相觑不敢再发牢骚,不多时便安静地各自回房。

    走廊重新归于平静,只有窗外的萧萧风声诉说着夜晚的寒意。

    池镜花松了口气,正要将门关上继续睡觉,抬眸蓦然发现一位身着明黄色衣裳的年轻女子停在斜对面的房间门口,隔着简陋的房门,正目不转睛地注视里面。

    那是奚逢秋的房间。

    池镜花没有来由地心间一颤,以为女子找错房间,正要出声提醒,不想下一刻,那黄衣女子竟转过身,柔顺的乌发轻摆,微笑着几步走到她门口。

    只见女子额间贴着一张对称的深红花钿,妆容精致,天生微笑唇、狐狸眼。

    “你好奇怪呀。”

    听见她与奚逢秋说了同样的话,池镜花不可置信地慢慢睁大双眼,心想难道她也发现自己并非这个世界的人?

    女子却不大在意,她轻笑一声,纤纤手指微抬,指着奚逢秋的房间,明显对他更有兴趣,下一刻,将整张脸凑到池镜花跟前,声音如鬼魅般缠绵。

    “里面那个人,你认识吗?”

    不是找错房间。

    虽不知他二人有何关系,但在女子靠近的瞬间,蓦然有股熟悉的阴冷之气附上池镜花的双颊,令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几乎同一时间,池镜花想要关上门,却被女子察觉到意图,立即用手指死死抵住,制止她关门的动作。

    模模糊糊的摇曳灯火下,女子极具魅惑的双眼眯成一条细缝,涂满口脂的血色唇瓣一张一合,自顾自地说着话。

    “嗯,看来是认识的。”

    “那他是你很重要的人吗?”

    池镜花不愿跟她接触,故意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冰冷神情,连说话来跟机器人似的毫无温度。

    “姑娘,你找错人了,请你松手。”

    女子根本不听她讲话,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弯腰将整张脸凑得更近,面颊几近贴着门框,兴致勃勃地打量站在屋内的池镜花。

    “你会演戏吗?”

    难不成她也是戏班的?

    池镜花不禁疑惑,因为女子虽然行为古怪但未着戏服,而且给她的感觉与方才一伙人截然不同。

    戏班只是吵闹,而她很古怪,并非一般的奇怪。

    在她出神之际,女子从她的眼神中已得出结论,由喉咙深处发出的声音低沉而遗憾。

    “看来是不会,真可惜,这样就不能参加游神会了,该怎么办才好呢……”

    说罢,女子轻飘飘地转过身,径直往客栈一楼慢悠悠地而去,脚底每每踩踏地板而发出的清脆声音令池镜花有种被刀架在脖子上的窒息感,

    不过这同样说明她并非戏班中人。

    危机解除,池镜花松了口气,微微低头思索女子的身份,未等她想明白,猛然间意识到另一件事。

    不对,奚逢秋为何这么安静!

    这里先后出现戏班和黄衣女子,连她都被吵醒了,男配那样敏锐的一个人不可能毫无知觉!

    那便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不在房间里,或者,他在忙别的事。

    为解答心中疑虑,池镜花站在他门外,抬指轻叩三下门。

    无人回应。

    更不对劲了。

    池镜花开始尝试呼唤他的姓名,结果与刚才一致。

    虽然贸然进别人的房间不礼貌,可她实在太好奇了。

    “奚逢秋,我进来了!”

    架不住旺盛的求知欲,池镜花出声提醒屋内的人一下,紧接着便轻轻推开未曾上锁的木门。

    进门首先嗅到一阵极为浓烈的血腥味,入目的暖色烛光仿佛被一滩滩触目惊心的污血浸成鲜红。

    她独自适应了好大一会儿才按住狂乱的心跳,胆战心惊地继续往里走,借着烛光看见桌下一截血淋淋的断臂,还有几缕黏着头皮的碎发。

    血迹从屋内一直延伸到窗棂,顺着窗户往下滴落,而下面,则是空无一人的街道。

    奚逢秋不在屋里,那便只有一种结果。

    池镜花立马跑至客栈一楼,问伙计借了盏照明灯笼,毫不犹豫地跑出去,循着血液流经的地点,去找寻她唯一在意的那个人。

    虽然她觉得奚逢秋受伤的可能性不大,但他万一若是受了重伤,身边又没个人,死在某处怎么办!

    出门太急,她未来得及穿上厚衣服,却感受不到瑟瑟冷意。

    池镜花低头提着灯笼,乌发垂落,一直仔细观察地面,沿着血流的痕迹,终于在巷子的尽头看见那抹熟悉的身影。

    不远处屋檐上立着他的好搭档白鹤。

    少年孤寂地站在残缺不缺的尸体中间,染满血迹的衣袂轻扬,指尖延伸出的丝线丝丝缕缕绕在尸体周边,同时也将他自身困在其中。

    借助零落的月光,池镜花发现两具男尸的伤口异常平整,其中有个人正少了只臂膀。

    “奚……”

    池镜花震惊地吞了口口水,正要喊他,奚逢秋却早已经察觉她的靠近。

    月华倾泻而下,给站在月下的少年镀上一层清冷的白,他稍稍偏头回望,脸颊沾上不知名的血迹,同样染血的发丝轻划过颈间,在苍白的皮肤留下一抹艳丽的红。

    奚逢秋唇畔轻扬,在她找过来的瞬间,四周的戾气瞬间被刻意敛起,只余下一副乖巧的神情。

    “你是来找我的吗?”

    不知怎地,在他出声的那一刻,萦绕在池镜花心间的恐惧烟消云散。

    她面不改色地跨过残尸,衣摆无意染上尸体上的血迹,快步来到奚逢秋面前,微微仰起头,月光直直坠入眼底,发出淡雅的光辉。

    “当然了,除了你我还能找谁!”

    说罢,池镜花放下灯笼,踮着脚尖,伸出双手按住他的脸颊,不由分说地在他脸上胡乱地摸,只要沾上血迹的地方都认真检查一遍,想看他究竟有没有受伤。

    不管她如何乱来,奚逢秋似乎都很高兴,伸手轻柔地握住她的手指,指腹轻轻摩挲她的指尖,贪恋她的肌肤温度。

    奚逢秋另一只手慢慢抬起,自然而然地替她抚平被风吹乱的头发,分明站在尸海中,语调却相当温柔。

    “不好奇我为何要杀他们吗?”

    池镜花淡定地垂眸看了一眼。

    她以为,死去的会是庞氏兄弟二人,毕竟她一直有种感觉:奚逢秋跟庞氏兄弟二人之间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结。

    但并非他们,而是两个生面孔。

    越来越复杂了。

    池镜花想不明白他们与奚逢秋的关系。

    与其乱猜,不如问当事人最为妥当。

    池镜花眨眨眼,月光下的乌

    黑睫羽如翩翩欲飞的蝴蝶。

    “好奇啊,那你愿意告诉我吗?”

    回想起他们在客栈刚见面,对方却执意要求他跟他们离开的场景,像是土匪,又或者是受什么人指使,为了完成某个任务。

    奚逢秋陷入回忆时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她身上,并不觉得杀了先动手的他们有什么不对,况且,他还贴心地为他们挑选了个最佳的死亡之地。

    “他们,好像是来抓我的。”

    但他却不清楚这些人为何要抓他。

    第63章 第63章迈入生机的春。

    紧闭的门窗几乎隔绝夜间萧瑟,只能听见冷风无情叩击窗棂发出的怪异响动,在空荡而寂寥的房间里回想。

    池镜花将褪下的衣裙随意搁在桌上,赫然可见其衣角沾上的鲜红血迹,在冷白的月下隐隐泛着细碎的光。

    因方才半夜发生的一切,她躺在床上扯着被子盖住下半张脸,眼睛却亮如星昼,怎么也睡不着,一直在思考那两具尸体跟奚逢秋究竟有何联系。

    难不成是之前接悬赏令时结识的仇家?

    她思来想去只能想到这唯一的可能性。

    还不一定准确。

    对了,还有黄衣女子,貌似跟奚逢秋一样知道她身份上的疑点,可当她询问奚逢秋具体情况时,他微微思考片刻,温柔地替她拂去耳鬓碎发,表示不认识黄衣女。

    他没理由骗她。

    回想起不久前她站在奚逢秋门前注视时的样子,还有询问自己关于奚逢秋的情况,池镜花总觉得黄衣女很了解他。

    自从踏入丰朝县,围绕在她身边的怪事越来越多,前一个尚未解决,下一件接憧而至。

    大脑过度负荷,池镜花在迷迷糊糊中睡去,翌日天一亮醒来,想着要在辰时赶去悬赏司,一顿鼓捣就赶紧下楼了。

    尽管阳光明媚,但飘来的冷空气令池镜花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去往客栈一楼,池镜花一眼便瞧见安静坐在角落里的奚逢秋。

    点点日光打在少年俊美的侧脸,几道模糊的光影从窗外投在他的脸颊,他眼眸微微低垂,在察觉池镜花正在靠近时,才抬眸露出个微笑。

    男主赵星澜则坐在他对面。

    一见她下楼,赵星澜腰间的玉佩晃了晃,站起身高喊了句“池姑娘”,迫不及待地招呼她坐过来。

    “池姑娘,好久不见,我听奚公子说你们是昨夜回来的,在邑水村可还顺利?”

    池镜花捧着奚逢秋递过来的白粥,低头喝了一口。

    “嗯,挺顺利的。”

    “那就好。”

    赵星澜若有所思地点头,又分别看了一眼两人,感受到两人自然又亲密的相处,指腹轻轻摩挲玉佩,或许真如纪望慕所说:他对男女之事过于迟钝!

    池镜花早已习惯于男配的服务,全然不觉得哪里不对,况且,每一次都很合她的心意,她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正想着,乌泱泱的一群人下了楼,正是昨夜的戏班成员,他们找了几个空桌开始叫客栈伙计上早餐。

    同样是替游神会工作,赵星澜与他们属老相识,见到他们不由联想到游神会。

    “对了,我目前在游神会做护卫,为期一个月,所以恐怕得一个月才能再次动身前往京师,若是二位着急的话……”

    “不急不急。”

    怕赵星澜说什么分别的话打乱原著剧情,池镜花忙不迭地摆手,截断男主的吟唱。

    “没关系,我们可以等的,对吧,奚逢秋!”

    墨色发尾在风中轻盈地摇曳,少年单手支脸,稍稍偏头注视着身侧之人,见她毫无防备地吞食着自己准备的食物,唇边扬着愉快的笑,不忘配合地轻轻应声。

    “嗯,一个月,不算长。”

    见状,赵星澜也不好再说什么。

    池镜花吃得差不多后放下瓷碗,一脸认真而探究的神情盯着赵星澜。

    “赵道长,这个游神会究竟是什么呀?”

    赵星澜迅速将自己了解到的信息全盘托出。

    原来所谓“游神会”,不过是讨好傩神的节日,由当地豪绅百姓自发组织,在傩神殿举行,为期一个月。

    据说傩神喜爱人间悲欢离合的戏码,所以他们专门请人写剧本,邀戏班每日表演剧本,不过这种表演专供傩神欣赏,普通人看见据说会被傩神诅咒,所以才需要他们这样的护卫,保证外人无法踏足傩神殿。

    男主解释得言简意赅,池镜花却觉得疑点重重。

    他们用一个月的时间费尽心血地组织游神会,故意演戏给傩神看,且不说傩神喜不喜欢能不能看见,傩神究竟存不存在还不一定呢!

    池镜花努力回想原著剧情,发现原著似乎没说傩神是什么。

    既如此,那就安心等游神会结束,他们就可以离开这里。

    池镜花似懂非懂地点头。

    正说着话,昨夜见到的戏班领主缓步走到赵星澜身旁,礼貌提醒他时辰到了,他们该前往傩神殿,为傩神准备表演。

    赵星澜轻快地应了一声,起身朝二人告别,随后跟戏班一块离开客栈。

    池镜花盯着窗外落寞萧瑟的秋景发了会儿呆,直到视线中飘下枝头上的最后一片黄叶才使她回了神,想起还有要紧事没处理。

    “对了,我们也去悬赏司交任务吧。”

    语毕,她干脆地拉住一直微笑着、视线不曾离开她半步的奚逢秋,与他一同穿梭在拥挤熙攘的街道。

    许是在游神会期间,街上尤为热闹,活泼天真的小孩子蹲在路边,找块破布披在身上表演傩神,随行的几人附和着喊他“小傩神”,一时间,欢声笑语充斥街头巷尾。

    当两人找到位于隐秘角落里的悬赏司时,每日负责扫洒的老婆婆正在门口清扫落叶。

    阳光微微刺眼,眼神不好听力极佳的老婆婆远远听见有脚步声接近,不由抬头,看见两道模糊的身影,认出是他们,诧异于两人办事效率还挺高。

    池镜花笑喊一声“老婆婆”,取出悬赏令,同时交出去的还有吴村长的亲笔信,如此才能证明他们真完成了任务,并非骗赏金。

    “二位请稍等。”

    老婆婆接过池镜花给予的一切,再三确认没出错,才取出赏金交给池镜花。

    如此,这则悬赏令可以就此封存了。

    池镜花将银两收好,扭头看见奚逢秋站在窗边的案板前,正低头细细打量着各类悬赏令,片刻后,他望向老婆婆,态度友好地开口询问。

    “最近有特别的悬赏令吗?”

    老婆婆一时未能理解他话语中的含义。

    “何为特别?”

    “这个。”

    当奚逢秋的目光寸寸扫过少女白皙的脸庞,一路向下,如玉的苍白长指指向被风吹落在池镜花脚边的一则悬赏令。

    “就很特别。”

    阳光投进屋内地面,池镜花好奇地弯腰将其拾起,看见上面写了几行字。

    【内容:杂役】

    【地点:当地的官府衙门】

    池镜花观察半晌没能明白他口中的“特别”在哪。

    此时,老婆婆也凑近眯着眼睛打量一番,语速极慢地解释:“这是前段时间上头派下来的,类似的悬赏令还有很多。”

    望着任务内容模棱两可的悬赏令,少年像是发现什么有趣的事情,不禁轻笑一声,轻轻地歪了歪脑袋,被日光照到的耳铛透着一束诡异的光。

    “真是有意思。”

    老婆婆望着他,发出疑问句:“莫非公子想接这则悬赏令?”

    “不,我们不接!”

    在他说完“有意思”几个字后,池镜花脑中探测危险的雷达立即嗡嗡作响。

    她一股脑把捡到的悬赏令塞到老婆婆怀里,立马将他拽走,却也不忘跟老婆婆打招呼。

    “不好意思,老婆婆,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

    奚逢秋倒是不反抗,跟在她身后,目光落在牵住自己的葱白指尖,感觉到她有意施加在自己指间的力气,轻声细语地安抚道。

    “不要紧张,我并非要接那则悬赏令。”

    两人匆匆忙忙已至悬赏司门口,池镜花停下脚步回望身后,颇为不解地眨眼,

    “可你刚才不是说有意思吗?”

    夹杂着清晨寒气的日光落在他四周,眼底闪烁着诡谲的细光,昭示着他已陷入某种兴奋的情绪,声音却轻轻慢慢,透着几分温柔之意。

    “那是因为,这些由衙门发出的悬赏令,似乎正是昨夜那两人抓我的原因。”

    翻译过来:有人针对他,并借悬赏司发布各类悬赏令。

    换句话说,他口中的“有意思”是因为有人让自己有机会随时随地身陷危险。

    他既不在乎生死,当然不会在意这个,反而会让他觉得非常高兴。

    池镜花张了张口,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似乎不管她怎么努力,都无法撼动他偏执的想法。

    一切皆为徒劳。

    她唇瓣紧闭没有出声,而是慢慢仰起头,

    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那颗早已光秃秃的树枝,只觉得胸口堵着块巨石,陷入一种原来什么都没有改变的无力感。

    尽管她清楚这种消极想法不该有,但却因他而无法控制。

    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群稚嫩的孩童,他们手拉手在树下不停转圈,高兴地歌唱着她从未听过的歌谣。

    “游神会要开始了,傩神来了!”

    随着民俗歌谣结束,有女童笑着大喊一声“傩神”,随后,枝叶奇迹般的生出绿叶,萧索的秋天褪去,跨过严寒的冬,迈入生机的春。

    池镜花震惊地睁大双眼,呆愣愣地望着眼前猝然变幻的景色,已完全不知发生何事,只能听见黄衣女虚无缥缈的声音。

    “我觉得他的故事很有意思,可是,有一部分内容我却不大喜欢。”

    “你觉得呢?”

    黄衣女的声音无意唤回她的神识,池镜花立马低头查探一番,发现自己完好无伤,又抬起头,欲寻奚逢秋。

    不想没看到他人,却有一位端着瓷白汤碗、梳着的双丫髻的丫头站在她跟前,挡住午后日光的同时,也遮盖她的的全部视线。

    小丫头离得很近,将整张脸凑到她跟前,仔仔细细地上下端详着她,眸底忽闪清澈而疑惑的光芒。

    “你是谁呀?我怎么没在王府里见过你?”

    第64章 第64章那要抱抱我吗?

    天气正好,阳光明媚,蓦然跨过秋冬时节,眨眼间寒气退散,四周春意盎然,微风阵阵,鸟语花香。

    池镜花一言不发地跟着丫鬟小糖,虽然方才情急之下撒谎说自己是王府新来的丫鬟,可却是一头雾水。

    她几次三番地尝试呼唤系统,皆毫无反应,只能看见好感度一直停留在45,也就是说,这并非出自系统手笔。

    当然,就算妖鬼也不能随便违背时空规律穿到过去改变已发生的事件,否则不就乱套了嘛。

    所以,池镜花大胆猜测她可能被黄衣女拖进某个幻境里。

    而且极有可能跟奚逢秋有关。

    如此推断,这里应是男配的家!

    池镜花以前只在系统的安排下,以夫子的视角在王府待过小半天,但也不过安静地陪在小奚逢秋身旁看他练字而已。

    这回把她拖入幻境是要做什么?

    池镜花低头思索着,不想差点撞上小糖,抬头看见小糖已绕过院内莲池,停在她所熟悉的房间门口。

    她忽然想起这碗汤药也许是奚逢秋的母亲苗献仪为他准备的。

    念及此,身为王府新晋丫鬟,池镜花立马举起手,主动请缨替老人分担忧愁。

    “要不我来吧。”

    本就害怕见到世子已在门口踌躇多时的小糖她闻声回头,望见她眼里的新兵蛋子无所畏惧地露出期待神色,阳光下的杏眼熠熠生辉,思索片刻将汤碗交给池镜花,并好声提醒一句。

    “世子虽然看着温和有礼,但其实很奇怪的,你进去以后要当心点。”

    迫不及待只想赶紧见到奚逢秋的池镜花微微笑着,忙不迭地点头。

    “嗯,我知道了。”

    小糖远远地站在一旁不愿靠近门口,“那我就在这等你,你快去快回!”

    池镜花抿唇点头,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让人不疑有他地把她当成新来的丫鬟。

    古旧的木门虚掩着,池镜花捧着瑶盘,只需用手肘轻轻一推,整个人便跨入房间。

    穿堂而过的徐徐微风夹杂一抹熟悉的香气,同时卷来一张红色纸人,摇摆着降落在她脚边。

    放眼望去,地板上铺满形形色色的古怪纸人,偶尔掺杂着几张墨迹未干的字帖。

    池镜花心脏猛地漏跳一瞬。

    待她继续往里走,穿过藏青色的屏风,终于在窗棂边上,看见一道再熟悉不过落寞而清瘦的背影。

    池镜花以为会跟以前一样会看见小奚逢秋,但事实并非如此。

    少年孤寂地立于窗前,修长苍白的五指轻轻搭在窗边,视线遥遥望向窗外春景,衣袂和发丝随风轻扬,温暖日光将他的影子投在纸人和练字帖上。

    察觉到有熟悉的气息靠近,奚逢秋偏头看向身后,微微笑着,却看不出悲与喜,仿佛戴着一具温柔的假面,朝少女缓慢地摊开掌心。

    “是给我的吗?”

    想到这碗汤药极有可能是毒药,池镜花泛白的指尖捏着瑶盘的边角,随着玉石的冰凉沁入肌肤,她用力咬了咬下嘴唇。

    “这是……”

    感受到她流露出的抗拒情绪,奚逢秋慢步踩过纸人和练字帖,来到她面前,单手端起汤碗,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池镜花来不及阻止,只能看见他喉结微微滚动,已将毒药全部吞咽,她慢慢睁大眼睛,震惊到言语系统失去作用。

    “你——!!”

    “没关系。”

    身体长年被各种毒素渗入,毒药早已对他影响不大,奚逢秋神色依旧平静,眼底半分情绪波澜都无,语气可以算得上温柔似水。

    “过去就是如此。”

    过去的确如此。

    他的母亲为了用他拴住父亲,总要给他喂毒,逼他喊疼,以为能换来父亲的一个眼神一个回首,最终似乎并非如此。

    虽然池镜花隐约知道怎么回事,但没有揭人伤疤的坏习惯。

    她将瑶盘放下,又从他手里抢过汤碗,抬起亮晶晶的双眸,指着自己的脸颊,为让他看清自己而迎着太阳,露出自己的全部。

    “奚逢秋,你还认识我吗?”

    夹杂着少女清澈之音的清风掠过他的耳畔,奚逢秋极为不解地歪了下脑袋,乌黑的发丝微微荡过颈侧。

    “好奇怪,为何这样问?”

    他懵懵懂懂的反应已给出答案。

    池镜花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

    奚逢秋却觉得她的问句很有意思。

    少年逆光而立,窗外斑驳的树影投在他浅白的衣间,衣袂在风中无意缠住她的,他蓦地弯了弯唇,眼底不经意地流露出一丝欣喜之色。

    “是害怕我会失忆吗?”

    隐藏许久的小心思被他一语戳破,池镜花尴尬得脸颊迅速升温泛红,闭眼承认时脱口而出的句子语速极快。

    “是啊是啊!因为这里大概率是幻境,万一你失去记忆,不再是我认识的奚逢秋怎么办?所以我很害怕!”

    其实,她的担心不无道理,看似两人同时被塞进幻境,肉|体虽完好无损,但得确认内里也没出错,是他们彼此在现实生活中所熟识的对方才行。

    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明媚少女,奚逢秋克制不住伸手绕到池镜花的身后,手指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冰凉发丝。

    “不要担心,我一直都记得你,而且,我们也会离开幻境的,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提及幻境,池镜花情急之下伸出双手用力捉住他的肩胛,仰面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双瞳,离得近了,再次嗅见隐各种花香里的清香。

    “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池镜花讨厌这个幻境,不光是不熟悉这里的一切,更是因为王府本就承载着男配不愉快的回忆,她怕他失控出事。

    奚逢秋缓慢探出左手,阳光下的惨白指尖生出几缕银白的丝线,平日里的利器此刻却是蔫蔫的,没什么生机,更毫无杀伤力,像是被刻意削了武力值压制住力量一般。

    见状,他脑袋略垂,眼睫轻颤,微不可察地轻声叹息。

    “虽然很想立刻毁了这里,但好像不太行。”

    当“毁”字从他口中轻而易举地吐出时,池镜花便知她的担心不无道理,可能一不注意,就会让他走向毁灭结局。

    当

    意识到这点的池镜花骤然本能地一把握住他的指尖,死死攥在手心,不指望能消除积压在他心底的负面情绪,至少能给予他点安慰。

    面对池镜花毫无征兆的“牵手”行为,奚逢微微怔愣,指尖传来的温热和柔软,而后愉快的笑意浮上眼底。

    “为何要牵我?”

    池镜花垂头望着他们紧密相连的手指,以指腹不安地摩挲他的皮肤,夹带些许哄人安抚的意味,发出声音有点闷。

    “没什么,就是突然很想碰碰你。”

    他静静垂眸望着少女额前飞扬的碎发,盛着淡淡笑意的灼灼目光一寸寸扫过她白皙的面庞、红润的唇瓣、纤弱的脖颈,莫名很想要他们离自己再近些。

    “那要抱抱我吗?”

    当夹带愉悦的泠泠嗓音轻轻敲击着她的耳膜,池镜花猝然抬头。

    一缕金色的日光斜落在他的侧脸,他微微笑着,神色认真地观察着她接下来的一切反应。

    池镜花没动,只眨了一下眼睛。

    见她迟迟不曾靠近,奚逢秋不禁有些疑惑,语气中透出几分遗憾之情。

    “不抱吗?”

    池镜花发现,这个人……真的好可恶啊!

    要么就是被动等她主动靠近,就算偶尔一次主动也是带有目的性。

    分明无比期待而且喜欢接近她,却反过来问她要不要,有时候甚至还会引诱她,分明只是一个拥抱,她难不成还会拒绝嘛!

    下一瞬,池镜花咬牙“唰”地一下,双臂跨过他的肩胛搂住他的脖颈,整个人贴了上去,无声胜有声,以实际行动做出强有力的回复。

    在她奋力扑进自己怀里的瞬间,奚逢秋微微仰头,喉间难以自抑地溢出一声满足的轻笑。

    他开始一手按住她的后脑,一手悄然绕过身后,按住她的肩胛,力气不知不觉中一点点收紧,直到他们彼此之间再无多余空隙。

    只有这个时候,池镜花才能切实感受到他的主动,可总要她先于对方才可以。

    可恶得很。

    池镜花没说话。

    当自己微微发热的脸颊紧贴着他的颈侧时,池镜花似清晰听见对方埋在皮下血管中血液缓慢流动的细微响动,逐渐融于自身澎湃的心跳声。

    四周静悄悄,一时间,谁也不曾开口打破平静,只想享受这片刻的安宁时光。

    她慢慢略微抬头,长发剐蹭过他的皮肤,与他四目相对。

    池镜花慢腾腾地探出指尖,先是尝试触碰他的左耳耳垂,见他只是长睫忍不住震了一下,并无抵抗情绪,又坏心眼地捏了下。

    “对了,你的耳铛怎么不见了?”

    关于这一点,池镜花从进门的那一刻就发现了。

    外表没变,内里没变,但是耳铛不见了。

    甚至,当她摸上去的时候,发现连耳洞都消失了!

    若不是试探过就是奚逢秋本人,她该怀疑是不是别人假扮的。

    奚逢秋稍稍松开一直禁锢她的双手,精准握住她胡作非为的手指,引导池镜花贴上自己的脸颊,讨好似的轻轻蹭了下她的掌心。

    “很好奇吗?”

    不管他如何渴望她的贴近,池镜花均不会反感,她逐渐敛去所有力气,任由他轻轻肆意轻捏自己的指尖。

    池镜花老实巴交地点头。

    “嗯,很好奇。”

    似是料到她会这般说,奚逢秋也早已准备好说辞,渐渐的,双眼已漫上一层古怪而兴奋的笑,话语落地时的尾调轻扬。

    “那明日午后你来王府的后花园,我告诉你答案,可以吗?”

    第65章 第65章给他戴上。

    微风不燥,轻轻卷动铺在地面上的纸张,发出的沙沙声逐渐消藏于哒哒的脚步声中。

    双手捧着瑶盘走出房间时,池镜花的目光便一直落在空置的汤碗上,其实思绪已经走神好大一会儿。

    虽然她答应奚逢秋明天一定会去花园,但总觉得他好像暗暗在计划什么。

    是跟这个幻境有关吗?

    但当池镜花好奇心大起,正要追问下去的时候,少年轻抬一指,指尖落下的光影不经意攀上她的衣上,她看见奚逢秋隔着屏风指向门外。

    “外面好像有人在等你,不过去吗?”

    虽是疑问句,但她却听出逐客的意思。

    见状,池镜花不好继续待下去,收拾一下赶紧退出房间。

    出门一抬头,尚未聚焦的视线晃过碧绿莲池,朦朦胧胧看见站在池边的小糖正笑着冲她招手示意。

    “你在里面待了很长时间,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听她这般询问,池镜花只极轻地摇头否认,眼睛不曾眨一下,神色自若到叫人看不出任何异样。

    “没发生什么,一切都很顺利。”

    “那就好。”

    小糖抚着心口长舒一口气,又举止自然地从手里接过玉石瑶盘,两只眼睛弯成月牙形状。

    “谢谢你帮我送药,接下来就交给我吧,你先回去休息,有事我再找你。”

    春日暖阳下,池镜花望着她听话点头,投在脸颊的模糊枝影随风飘荡,更衬得她皮肤白皙透亮无暇。

    小糖忍不住多看两眼才离开。

    在她走后,池镜花发现整个别苑空无一人,只有奚逢秋房间的门是开着的,但她刚被请走不好意思再折返。

    只好先四处熟悉一下幻境情况。

    因为压根不了解王府,池镜花只能凭感觉漫无目的地四处闲逛,却丝毫不避旁人。

    若是被人指出为何从未见过自己,她就大大方方地扯出小糖,说是由小糖领她进来做丫鬟,因为小糖有事要忙,所以只好先一个人先熟悉府内情况。

    虽在胡说八道,但只要她脸不红心跳地搬出府中老人,大多数情况下,他们也就信了。

    她嘴甜,逢人净挑好听的说,在此情况下,就更加行动自如。

    经过一下午的八方打听,池镜花确定这里就是十年前位于位于江南锦州的晋王府,人也是十年前的那批人,唯一的变量是她跟奚逢秋。

    按照时间推测,十年前,他应以孩童的年纪待在王府,可现在,王府却没有这号人,而是由十年后的奚逢秋顶了十年前的位置。

    由此可得,造出此幻境的人只是想要搭建十年前的时空场景,可实际上并不想要小时候的奚逢秋出场,所以才造就眼下情况。

    不过有点可以确信:破除幻境的方法在奚逢秋自己身上!

    这也是他看上去如此奇怪的原因。

    至于池镜花自己为何也会被拖入幻境……她想不明白!

    但总有种附赠品的感觉。

    夜深,屋内蜡烛燃尽,窗外明月高悬,月光从窗棂泄进房门,淡青色的床幔被被风轻轻扬起,空气中弥漫着若有似无的花香。

    池镜花蒙住脑袋长叹一口气,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憋屈感。

    察觉到另一张床上的少女尚未入睡,小糖侧过身,将手当做枕头枕着,眼睛轻眨,缓慢道出安抚的话语。

    “习惯习惯就好了。”

    池镜花掀开被子,转过头,一时没反应过来。

    “什么?”

    被安排与她住同一间房的小糖笑容灿烂,“我刚来的时候也跟你一样,一到晚上就特别想家,但是现在不会了。”

    习惯就会如此。

    即便池镜花心里跟明镜似的,但计划话题拐向自己感兴趣的内容,故意有样学样地侧过身,迷蒙的月光打在床边,她弯眼露出明媚的笑。

    “是因为王爷王妃人很好吗?”

    “王爷不清楚,一年到头也没见过几次,据说一直守在京师,但是王妃……”

    说到苗献仪,小糖忽而眉头微蹙,露出纠结不已的神情,“不好说,有点怪。”

    “什么叫有点怪?”

    池镜花下意识追问,意识到自己过于积极的行为恐会惹人怀疑,于是又忙不迭地笑着打补丁。

    “我的意思是,如果我能提前了解王妃的喜好,以后做事也不容易出差错。”

    见状,小糖微微愣住几秒,忽地“噗嗤”一声笑出来,“没想到你看着老实巴交,倒挺机

    灵的。”

    老实池镜花可以随性伪装,但对奚逢秋的一切很感兴趣却无法隐藏。

    她只能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此时,小糖每亦不再为难她,而是大方地将自己所掌握到的一切分享给新人。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自我进入王府以来,就听说王妃情绪很不稳定,貌似也一直不太喜欢世子。”

    淡雅月华静悄悄地偏移至少女脸颊,飘荡的床幔影子时不时落在她身上。

    忽暗忽明间,池镜花眨眨眼,有意扮出一副懵懂天真的模样,以此来降低对方的心理防线。

    “那今天下午你让我送给世子服下的那碗汤药是什么呀?”

    “补品啊。”

    小糖不假思索地张口就答。

    “你没看出来吗?世子身体不太好,而且听说没有痛觉,所以王妃才要每日命人替他熬药,说来也奇怪,自世子开始服药后,王爷回家的次数好像多了点,不过最近又不大回来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小糖所言与她所知道的相悖,但是比起补品,池镜花更愿意相信那是毒药。

    联系她曾在系统安排的梦离听苗献仪说过“你喝药他就会回来”,池镜花更加确信就是毒药,并非补品。

    况且,奚逢秋今天下午喝药时的反应跟他体内的毒素就是最好的证据。

    ……是他的母亲利用奚逢秋来拴住他的父亲吗?

    当然,这只是她的大胆猜测,但或许可以借此机会大胆求证一下。

    念及此,池镜花一手挡在唇边,刻意放低声音。

    “王爷跟王妃他们……关系不好吗?”

    小糖漆黑的眼珠子转了一圈,思索半分钟,小声回复:“不瞒你说,刚来王府那阵,我也曾怀疑是不是王爷想找侧室王妃不允,所以他才故意留在京师不回家,但是后来才知道,原来王爷除了王妃,从来没有过别的女人,他一直都很爱很爱王妃。”

    在她说完后,池镜花彻底懵了。

    既然他们两人感情未曾破裂,那为什么一个故意有家不回,一个精神状态不好。

    这两个人究竟在极限拉扯什么啊?

    感情经历一片空白的池镜花大为震惊。

    她转过身平躺着,微微睁大双眼,已听不进小糖在说什么。

    在心里先后将自己代入他们任何一方,可不管怎么代入,都无法理解他们所作所为。

    既然有彼此相爱,那为什么还要瞎折腾?

    再说了,他们折磨的不是奚逢秋吗!

    因为一直在思考这事,导致她一整夜没怎么睡好。

    翌日还得起早去厨房帮忙烧火,没有一点歇息的时间。

    当被黑灰色的烟火呛得咳出眼泪时,池镜花不由对造成这个幻境的幕后之人怨念加深一层。

    烧了一上午的火,好不容易等到午膳都做好,池镜花才有机会休息片刻,但一想到昨日答应奚逢秋的事情,甚至连脏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下就循着记忆里的路线往后花园走找去。

    浅蓝色的裙摆拂过草丛,池镜花一路小跑穿过幽暗的长廊和几座凉亭。

    午后眼光刺眼,远远地,她停在姹紫嫣红的花丛中,只看到位身着黑色华服的女人正对着她站在前头,身后还跟着两名眼熟的丫鬟。

    池镜花认出这是苗献仪。

    而背对着自己而站的奚逢秋左耳似受了伤,鲜红的血从他的耳垂滴到肩上,晕出一朵朵艳丽的花朵。

    少年身姿颀长,垂落的乌发轻扬,右手握着握住一根银白色的长针,而针上沾着刺目的血迹,在太阳底下格外醒目。

    空气中除了花香还有淡淡血腥。

    池镜花心跳猛然提速。

    她好像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疯子!”

    在情绪失控地大骂以后,苗献仪立马恢复平静,眼底半分情绪都无,站在奚逢秋面前,就像是毫无情感地在打量一件无关紧要的装饰品。

    “原来,你跟他一样,都是疯子。”

    似乎每个人都在与她作对,她与那个人的儿子,对她来说,不过是一把趁手的锁链,明明只需乖乖顺从就好,竟还学会了反抗。

    苗献仪失笑一声,似是在嘲笑他的出格举动,别在发间的在阳光下珠钗耀眼地晃了一下。

    她慢悠悠地绕过他的身侧,停在匆匆赶来的池镜花身侧,从自己的耳间卸下一只耳坠,将其随意丢在花丛里,僵硬转动瞳孔,冰凉的视线停在少女侧脸。

    “给他戴上。”

    垂眸望着被凋零的花朵掩盖大半的血红耳铛,池镜花才知原来这竟来源于他的母亲。

    她一时怔在原地。

    此时此刻,早已察觉到她的到来,奚逢秋微微偏过头,左耳尚未凝结的血珠坠在花瓣上,顺着花瓣的纹理砸向地面,混进土里,化为肥料。

    正如十年前他为求证痛觉是否真的消失一般,现在,他依旧感受不到丝毫疼痛,但跟那是却有些不同。

    当池镜花遵守承诺来找到他时,心中没有来由的生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愉悦之情。

    他不由地缓慢伸出左手,十分期待她可以握上自己的,哪怕并非手也行,只是需要她再靠近一点,就连语气里都掺杂着耐人寻味的温柔和蛊惑人心的诱哄。

    “别害怕,按照她说的话做就好。”

    ——只有这样,他们才有机会离开幻境。

    第66章 第66章气息肆无忌惮地往下探去。……

    当池镜花看见滴在他脚边低矮的白芍药旁时,她似乎只能闻见空气中传来的淡淡铁锈气味,已完全盖住浓郁的花香。

    仿佛她的每一次的呼吸都会将这股血腥送入肺腑,于是,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就能思考能力也受到限制。

    就在此时,徐徐的微风中传来两名丫鬟极轻的笑声。

    池镜花蓦然偏头,瞧见跟在苗献仪身后的两名丫鬟稍稍捂住嘴巴,和苗献仪的冷漠不同,她们则以嘲弄眼神上下打量着少年,仿佛是在说:原来这般高高在上的人竟会卑微至尘埃。

    活得还不如她们嘛。

    两人不加掩饰,因为从一个身份地位都比自己高出许多的人身上获取这种优越感是极度愉快的。

    当然,造成这种情况的元凶是男配小时候恶劣的生存状况。

    正所谓主子什么态度,下面的人什么动作。

    “池镜花。”

    思考间,奚逢秋几步来到她跟前,将埋进青绿草丛里的耳铛捡起,弯腰偷偷塞进她右手,微凉的指腹缓慢划过她的掌心。

    “我看不见,你可以帮帮我吗?”

    掌心传来的温度令池镜花意识回笼,听见耳边传来轻柔的声音,她握了握左手,不停转着脑袋左右仔细观察情况。

    周围除了他们再无其他人。

    见状,池镜花抓住他的肩胛,直接把人按倒。

    五颜六色的花叶从他眼前划过,少女突如其来的主动令他反应不及,幸得倒下的最后一秒他紧急十指撑地,才没让自己和她直接睡在花丛里。

    回过神来,池镜花已坐在他腿上,彼此身下的衣裳乱作一团,又皱在一起。

    茂密的花丛绿叶将两人的身影盖了个严实,若非走近观察,是万万不会发现这里原来还藏着两个人。

    池镜花面不改色地按着他的双肩,全然未意识到他们当前的姿势有多亲近,她轻咬唇瓣,将积攒心底许久的疑虑全盘托出。

    “我可以帮你,但你得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进来的时候你的耳铛不见了,为什么你要自伤?是不是都与这个幻境有关?”

    奚逢秋已调整好坐姿,以指腹温柔地替她拂去烧火时脸颊沾染的黑灰,露出温和却略显无奈的笑容。

    “你还真是不会演戏。”

    演戏?

    池镜花蓦然记起客栈里的黄衣女曾说过类似的话,诧异得微微睁大眼睛,不由追问:“是黄衣女子把我们拖入幻境的吗?”

    “准确来说应该是傩神。”

    虽然他并不觉得对方是“神”。

    像是想起什么,少年微微偏头,一缕花叶的枝叶影攀上脸颊,他垂眸望向指尖下的耳铛。

    “她好像很喜欢看人演戏。”

    换句话说,他们若想结束幻境,只需按照傩神所设定的剧本演绎,让她看到自己感兴趣的画面即可。

    池镜花自然也明白他的弦外之音。

    她联系到奚逢秋乖乖喝药、自伤行为、戴耳铛等等行为,知道这都是傩神所感兴趣的剧情

    内容。

    为了追求剧本的真实性,傩神故意把背景设立在十年前的王府,更让奚逢秋身上发生些许细微的变化,例如耳铛。

    至于为何不是小时候的奚逢秋而是现在的他。

    池镜花猜测傩神在意的“演”,她更期待当时间走过十年,在同样的背景下,当事者要把过去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一切以当前的心态重新演绎一遍,倘若直接在幻境里化出十年前的小奚逢秋,那便完全缺少“饰演”的味道。

    如此看来,这傩神真是有点变态在身上。

    池镜花不禁思考:那晚,当傩神站在奚逢秋房间门口时是否已定下这个计划?

    她不确定,但至少当时,傩神铁定对奚逢秋的过去很感兴趣。

    如此推断,傩神除了可以化出幻境,还有看见他人的记忆乃至生平的能力。

    但因自己并非这个时空的人所以她无法窥探。

    换句话说,把她拖入幻境不是附赠品,而是傩神的恶趣味。

    因为看不透她,所以才随手一块扔了进来,或许是想要看她拙劣的“表演”能否给幻境增加点调剂。

    池镜花虽然无比憎恶这类行为,但在当前情况下,她依旧十分冷静地点了点头。

    “嗯,我知道了。”

    少女眼睫低垂轻颤着,投在脸颊的扇形阴影在花丛中忽闪着。

    奚逢秋抬眸静静凝着她,日光照耀下的苍白面颊漾着浅淡的笑,一手轻揽着她的腰肢,指尖已经悄然抚上她柔软的发丝,一遍遍由上往下地顺。

    “真的很聪明。”

    虽是他的真心话,但不管怎么说,他才应该更聪明吧,分明都是一块进来的,到头来比她知道的还多。

    池镜花一把牢牢攥住他胡作非为的手指,同时摊开右手五指,表情颇为纠结苦恼。

    “这个,还要戴吗?”

    在她看来,这耳铛既属他的母亲,而他的母亲给他的记忆和情感并非正面,同理可得,为了摆脱童年阴影,他最好远离这只耳铛才对。

    他垂下眸子,纤长的睫羽半遮瞳孔,表情平和地轻轻点头。

    “嗯,过去就是戴着的。”

    她明白他的意思。

    但池镜花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他所做的一切只为了结束傩神的幻境,却没有流露出丝毫抵抗厌恶的情绪。

    这是极为不正常的。

    与他感知不到情爱如出一辙。

    池镜花没有立即帮他将耳铛戴好,而是握了握掌心,认真地回望着他漂亮的眼睛,一字一句细细斟酌后慢慢吐出。

    “那你过去为何要伤害自己?”

    “这没什么。”

    他并无隐瞒的打算,轻轻笑了一声,而后将自己行动原因一字不落地说出:“只想确认我是否真的再也感知不到任何痛楚。”

    以前,他确认一次,现在,他又确认一次。

    结果不曾更改。

    池镜花眨眨眼,下意识指出他话语中的漏洞。

    “可是如果我碰你的话,你不就可以感受到了吗?”

    “嗯,是这样的。”

    少年乖巧点头,完全认同她的说法。

    他微微笑着,坠入眼底的一层浅金色日光映出少女稍显凌乱的头发以及灰蒙蒙的一张脸,眼睛却亮晶晶的。

    “要碰我吗?”

    听出他言语中的邀请之意,池镜花深吸一口冷气,神情坚定,吐出的声音不大不小。

    “在邑水村我就答应过在任何情况下都会碰你的,现在不会反悔,以后更不会。”

    说罢,少女再次按住他的肩胛蓦然倾身靠近,重心已完全压在他上半身。

    奚逢秋只有双手撑地腰部发力,才能为两人寻一个支撑点。

    当脸颊离他耳廓不到五公分的距离时,稍浓的血腥闯入鼻腔,池镜花一错不错地盯着被长针戳穿的耳垂,视线缓慢下移,在他身下的花丛里看见几滴鲜艳的血迹。

    血珠坠挂在浅白色的芍药花瓣上,形成一抹触目惊心的红,将这株花与周围隔绝开。

    池镜花探出指尖慢慢覆上他的左耳,由上慢慢往下,最终停在他的耳垂。

    可血迹尚未凝固,很快染红她的指腹。

    左右他体内的毒对自己没有影响,池镜花毫不在意,她索性再进一步,额头几乎贴着他的脸颊,脑袋微垂,心无旁骛地仔细观察他的伤口。

    她轻轻地四处捏了捏,试图找到被长针戳穿的伤口,好将耳铛给他戴上。

    没注意到的是,在自己不经意的触碰下,被压在身下的奚逢秋已变得跟方才大不一样。

    他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所产生的剧烈变化,只是每当池镜花碰到他伤口的血肉时,似乎很想将她绑住,叫她只能这样挨着自己。

    真是奇怪的念头。

    他本能地压制住这股不该有的想法,视线晃过姹紫嫣红的花丛,轻飘飘地落在她的肩上。

    很快,少女滚烫而甜腻的气息犹如火蛇般游走在耳间和颈侧,贴着他的肌肤,无声吞噬他的冰凉的体温,将本属少女的一切返给他。

    他又不得不微微偏过头,但那股叫他难以忽视的气息却贴着心口肆无忌惮地往心口探去。

    “好痒。”

    “不近点我看不清。”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可池镜花并未察觉出任何异样,仍低头专心做事,不过在瞥见奚逢秋冷白的颈侧,注意到紫青色血管中汩汩流淌的血液,她下意识地抿唇,心跳因此而可耻地加速。

    当少女柔软温柔的指尖不停摩挲他受伤的耳垂,不仅是心跳,还有一些其他的情绪和反应。

    他突然记起十年前在这里发生的全部。

    当日,他自伤后,在母亲的授意下,由一名丫鬟给他戴上耳铛,手法虽然粗鲁,却没有让他感受到任何痛苦,所以他笑了。

    他记不清自己为何要笑,也许是觉得自己好笑,但却清楚地记得那丫鬟在离开前神色厌恶地瞪了他一眼,低声咒骂了一句。

    ——“真恶心。”

    是因为没有痛觉所以觉得他恶心吗?

    不清楚。

    但他不在乎过去这些。

    可他现在好痛。

    比之前还要痛上几分。

    似乎,每一次与池镜花近距离接触时,被她这样压在身下时,会出现一些莫名的情绪,身体上的反应也会比前者更大。

    少年一进一出的呼吸跟随她指尖抚摸的频率而改变,埋在衣下的蝴蝶锁骨在微微震颤着,乌黑的睫毛被眼底升腾的雾气打得半湿,撑着地面的十指手指不由蜷曲,想要握住点什么,但绝非身下的花草。

    更为准确地说,是她。

    “池镜花,我好疼。”

    【男配好感度+5,当前好感度50/100】

    【任务进度1/2,完成任务胜利在望,请宿主继续加油!】

    第67章 第67章再坐会儿。

    清风卷着云彩,温暖的日光被遮蔽片刻才重新露头,倾洒在诗画般的春日花园,随风肆意摆动的花影映上二人相交叠的衣间。

    在听到他喊疼的下一秒,池镜花往后退了退,本能地欲移开手指,却又听见男配好感度提升的系统提示音。

    池镜花心下一惊,指尖不动了,因为她忽然明白一件事。

    什么疼不疼的,他分明喜欢得不得了!

    不管是疼痛还是他们当前的姿势,他都很喜欢!

    念及彼,池镜花指下用了些力气,捏住他的耳垂,轻轻摩挲了下,接着假咳一声,俨然一副正经老实的模样。

    “咳!其实我是故意的,我故意找不到伤口,故意捏你碰你,是想让你感受到疼痛。”

    随着池镜花后撤,奚逢秋已可以不用再双手撑地以维持平衡。

    他静静垂眸望着少女因为衣袖滑落露出的白皙手腕,他不由自主地轻轻握住,触及到她的肌肤,力气慢慢收缩,直到填满他心底的一条浅浅裂缝。

    “为什么?”

    被他这样握着,池镜花一点也不觉得难受,反而有股酥麻之意顺着肌肤侵入骨骼流进血液,无声电击她的心脏。

    池镜花脱口而出,“因为你喜欢呀。”

    方才,她下意识地想要松手,正是因为差点忘记他的变态属性,他本就享受疼痛,又怎会抗拒疼痛。

    少年极为不解地歪了歪脑袋,枝叶的阴影飘到他的颈侧,映在鲜红的血迹上。

    “只要我喜欢就可以了吗?”

    “嗯,对。”

    池镜花重重点头,“只要是在我可以接受的范围内,能让你觉得高兴的事情,我都会想办法满足你的。”

    毕竟,这也是攻略他的手段之一嘛,池镜花一直也就是这般做的,跟过去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她将这事摆上台面说而已。

    而她这般勇敢坚定地表明心迹,无非是想要他能快点喜欢上她,而且,男配好感度已有50,只要再努力一点,应该很快就能对她产生爱意了吧。

    想到这点,方才还平静如水的心跳骤然提速,仿佛已湮没在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中。

    奚逢秋眼睫低垂,投在双颊的月牙阴影微微闪烁,他安静思考一瞬,抬眸,蓦然轻声笑了一下。

    “在你可接受范围内啊……”

    可倘若超出她的可接受范围之内该如何是好呢?

    尽管他没有直说,可池镜花已然明白他的意思,猝然身体又往前倾半分,鼻尖几乎贴着她的,以至于下一秒,自己吸进的空气混着他的香气。

    “你放心,我很包容的,只要不是太过分的事情都行。”

    少年微凉的指腹极为缓慢的摩挲着她的的肌肤,在听见她的再三保证后,指尖一顿,双眸一弯,露出一个纯良温柔的笑。

    “嗯,我会期待的。”

    行吧。

    只要他不反感就好。

    池镜花指尖微动,左手手腕被他握得发热,而且几乎完全动不了。

    “你先松手,我帮你把耳铛戴好。”

    不含任何杂质的视线凝望着少女一张一合的红润唇瓣,想到即将松开的柔软,奚逢秋心有遗憾,可惜不能再握得久点,因为这点时间还不足以抚平他心底翻涌的悸动。

    “那我可以碰你吗?”

    他的声音很轻,更夹杂着淡淡的请求讨好之意,听得池镜花双眼一亮。

    碰她?

    所以这也算他主动要求亲近她吧……

    做梦都想攻略他的池镜花自然不可能放过任何可能增进彼此感情的机会。

    “嗯,可以。”

    池镜花点头如捣蒜,毫不掩饰内心的渴望,就差直接抓住他的手指覆上自己的肌肤。

    奚逢秋轻应了一声,下一刻,指尖贴上她的额头。

    不是别处,仅是额头这样不上不下的位置。

    池镜花抿唇一言不发,索性继续低头完成刚才未完成的事情。

    当她的手指二度碰到少年的耳垂,池镜花身体明显感受停在她眉心的指尖轻颤了一下,接着,指腹滑过她的鼻梁和脸颊,像是学着她的样子,捏了捏她的耳垂,继而又来到颈侧,贪婪地抚摸着她裸|露在外的肌肤。

    耳朵的伤痛是痛的,令他感到愉快。

    触碰池镜花虽不疼,却叫他很舒服。

    这两者,皆因她而起。

    他不明白为何会这样。

    不知他心中所愿的池镜花心跳如擂鼓,思绪因他分神,终于也体会到了他口中的“痒”。

    虽然心里知道不可以逃避,可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想要后撤,但在她做出后退行动之前,奚逢秋已预料到,另一只手抵死按住她的后颈。

    池镜花身体因紧张而绷紧,无奈只能承着他若有似无的抚摸,不自觉地牙关紧咬,以防发出任何怪声。

    慢慢地,目之所及的少女肌肤已被自己完全触碰后,他开始探索以前所从未触碰到的领域,当指尖停在她的心口时,奚逢秋蓦然停顿。

    就在这短暂的几秒,池镜花终于可以喘口气,瘫软的身体恢复力气,立即一鼓作气地将耳铛穿进他的伤口里。

    “戴好了,我给你戴好了!”

    她的声音很是响亮,似意在提醒他别再继续了。

    好像是在害怕发生什么。

    至于是什么,奚逢秋没想明白。

    他轻轻应了一声,垂眸使得自己逐渐冷静下来,不想望见指腹不知何时从她脸上蹭下一抹黑灰,想到不久前帮她拭去的也是这些,不由露出几分不解的神情。

    “为何你身上会有这些黑色的灰?”

    顷刻间,少女那本就因二人的亲密接触而发热发烫的面颊爆红,顿时,从喉咙溢出的声音更为响亮。

    “这是有原因的!”

    飘在空中的浅金色花粉晃晃悠悠地沾上他半湿的睫毛,随他轻轻眨眼的动作在风中簌簌落下。

    少年唇角微扬,望着她微笑。

    “什么原因?”

    池镜花随手理了理被他弄乱的领口和头发,正准备从他身上爬下再解释,只是尚未来得及彻底离开,腰间传来一阵外力,她低头看见奚逢秋双手握住她的腰肢,用力地将她按着坐下。

    当两具躯体隔着衣裳却能感受到彼此的温度时,池镜花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只听见耳边传来一声近乎祈求的低语。

    “再坐会儿,可以吗?”

    ……服了。

    就这么喜欢被她按在身下吗?

    想到她刚说过“只要在可接受的范围内,都会满足他的”这句话,池镜花颇有种自己给自己挖坑的感觉。

    她只能暂时维持坐他腿上的动作,双手习惯性轻轻搭上他的肩胛。

    “好。”

    当略显颤抖的“好”自她喉咙里挤出落地时,池镜花莫名有种强烈的羞耻感,指间兀自加大力气,少年沾血白衣在她手心里皱成一团却浑然不觉。

    她赶忙移开落在对方漂亮双眸上的目光,心虚的同时又假装态度自然将话题扯回上一个,每一个都铿锵有力。

    “反正就是我为了不暴露身份,只能对外宣称是王府新来的丫鬟,所以,这些黑灰是在厨房帮忙打下手时不小心沾上的。”

    被金色而温暖的日光所笼罩,他依旧是笑着的,可却辨不清具体情绪如何。

    “原来是这样。”

    在他不在她身边时,原来还发生了这么多事,看来,得快些结束这个幻境才行。

    当混乱地心绪逐渐平稳以后,池镜花花慢慢转回头,咬了咬下嘴唇,像是下了巨大决心才缓慢开口询问。

    “晚上我可以去找你吗?”

    他视线定在她的脸上,语气淡淡,听不出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记得我的住处在哪吗?”

    第一时间没有问她有什么事,而是关心她认不认路,男配的关注点倒是奇奇怪怪。

    池镜花乖巧地点头,“嗯,记得,不会迷路的。”

    好歹去过两次,再记不住就真成路痴了,她只是认路不太行,又不只要出门就会迷路。

    奚逢秋轻点了一下脑袋,“嗯,那就好。”

    得到他的应允,池镜花放下心来,又低头观察自己。

    衣裙尤其裙摆皆是厨房灶台落下的黑灰,在与他长时间的亲密接触过程中,这些灰尘便通过她染到他身下的衣裳,灰蒙蒙的,甚是难看。

    即便如此,奚逢秋不曾松手让她起身。

    可池镜花有自知之明,就算别人不说,她也不大好意思总弄脏他的衣裳。

    而且,还是她主动贴上去的。

    她低头微微蹙眉,“我会换套衣服再去的。”

    “没关系。”

    他又不会嫌她脏,只是对她身上发生的一切非常好奇,好奇当自己不在的时候,她一个人经历了哪些事,知道就好了。

    当少年轻柔低缓的嗓音如动听的乐符跳进她的耳蜗,池镜花慢慢仰头盯住他几秒,当看见完全长在自己审美上绝绝五官,心中萌发个大胆的念头。

    她默默调动周身全部力气,趁其不备,用力把他扑倒在花丛里。

    被二人惊扰的花叶纷飞,花香弥漫。

    有身后的花草绿叶作为缓冲,根本伤他不了分毫,这也是她下手如此大胆决绝的原因。

    没等他反应过来,池镜花已迅速俯下身,整个人完全压在他身上,双臂慢慢向后探索,交叠着牢牢环住他的颈侧,身躯挨着身躯,微微发烫地脸颊埋在他的颈窝里,滚烫的唇瓣不小心蹭过他的耳后敏感肌肤。

    池镜花不曾退缩,如情人那般亲密地抱了一下。

    只是想让他再高兴点。

    “好了,满足了吧!”

    说罢,不等他给予回应,池镜花已麻利起身,裙摆不经意划过他的腰间,只想得赶紧溜,不然,又要被他祈求变着,缠着她变着花样地做这做那的。

    第68章 第68章我想看你睡觉。

    暮色已至,月亮与太阳交替出现,蓝黑色的夜空繁星闪烁,月光笼在池镜花四周,温柔的微风拂过少女略显倦怠的面颊。

    当做完被安排的最后一件任务,池镜花锤了锤酸疼的肩膀,总算可以回房洗漱休息片刻。

    当然,给人殷勤干活可不是她的目的,她主要是想通打听一下男配父母之间的事情,倒也并非有意八卦,只是迫切地想要了解奚逢秋,了解他性格形成的源头。

    通过跟不同的人打探,池镜花将收集来的信息简单拼凑,得出个大概。

    原来,他们是在十二年前成亲的。

    当然,身份尊贵的王爷娶来历不明的女子这事一开始就备受瞩目,出人意料的是,两人婚后非常相爱,可后来,关系却变了,直到三年后,苗献仪诞下一子,奚淮景回府的次数才逐渐变多,但不知何时起,他又不再回府,但却从未想过与她分开。

    池镜花想不明白,这两人之间来回地病态拉扯,究竟是为了什么。

    明月当空,万籁俱寂,唯有簌簌风声不时地敲打门窗,发出轻微古怪的声响。

    池镜花只能蒙住脑袋轻声叹气,万万不敢吵醒隔壁床的小糖。

    耐心等了一会儿,直到确认小糖睡着,她才掀开被子穿上外衣,蹑手蹑脚地偷溜出去,结果因为以前都是白天去他住处,天一黑,顿时有点分不清东西南北。

    池镜花独自在府中转悠好久才找到正确的路。

    于微光中见他房门虚掩,池镜花轻咳一声,又轻轻提醒了句“我进来了”,继而推门而入。

    月光透过他身后的窗户的洒向他身后,少年安静坐着,衣上和耳间的血污已被清理,面上的木桌立着几张翩翩起舞的纸人,仔细观察,会看见有几缕白丝勾缠住他的指连。

    在百无聊赖地等待她时,他就是用这些不会说话没有呼吸的纸人打发时间。

    而所有的一切却在池镜花进门的刹那,纸人和白丝啪嗒全部倒下,因他全部注意力已转到池镜花身上。

    “你来得好慢啊。”

    池镜花自动忽略他的抱怨,弯腰将一直攥在手心里的物件递了过去。

    “这个送给你。”

    无非一截普通的桃枝,坠着几朵粉红的桃花,是她迷路时想到奚逢秋为他而摘的。

    俗话说,借花献佛嘛,更何况,她又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

    奚逢秋慢腾腾地伸手接过,低敛着睫羽,遮住眼底大半情绪,实在看不出是什么态度,指尖生花般轻抚着柔弱的花瓣。

    “多谢。”

    既还能说谢谢,那至少应该不讨厌。

    池镜花松了口气,借着闪烁的烛光静静打量起四周。

    房间陈设简单,只摆了几件必需的家具,屋内有许多书籍和字帖,散落在四处。

    池镜花忽然记起那位教他写字的夫子。

    这样看来,他小时候应受过很好的教育,可却有点剑走偏锋,分明一眼看上去就是位温温柔柔的君子,可只要接触就会发现他内心极度扭曲偏执。

    见少女视线四处游离未曾停留在他身上,奚逢秋不由疑惑地打量着她。

    “在看什么?”

    “没什么。”

    池镜花听见声音低下头,视线扫向被纸人压住而露出一角的泛黄纸张上,目光自然而然地被上面的字迹所吸引,由衷陈述着她早就想告诉他的事实。

    “你写字很好看。”

    当抬眸望见少女眨着亮晶晶的双眼对自己表达赞赏时,奚逢秋不过缓慢垂下双睫,神情平静,极淡的唇瓣微微张了张,声音听不出情绪波澜。

    “这没什么,不过是练得时间长了些而已。”

    池镜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恍惚间,像是想到什么,斟酌半晌,才支支吾吾地说完一整句话,说完便有些后悔自己不该这样冒昧。

    “你练字……是因为……你的母亲吗?”

    池镜花心情忐忑地咬住唇瓣,却见他神情依旧,哪怕陷入回忆时也未曾流露出多余的情感。

    被她的话所牵引着,少年思绪不知不觉回到十年前,记起那时发生的一切,只用片刻便又回到现在。

    他微微笑了笑,以指腹又轻又缓地滑过纸上已经干透的笔墨,想要感受当时的情绪状态,可什么也没有,正如他总是感受不到别的一样,所以才需找点乐子。

    当然,除了池镜花。

    她总会让他很兴奋,情绪也因她而起。

    忽明忽灭的烛光下,少年轻轻点头的样子看着乖极了。

    “嗯,因为父亲喜欢我的字,母亲便喜欢,父亲不喜欢,母亲便也不喜欢了。”

    因为无法再用这个作为铁链拴住父亲,这便失去利用价值,此后,母亲便不再要求他练字,也不会有人记得他曾在书桌前写下的这些。

    池镜花挪了块木凳,紧挨他坐,抓起未干的毛笔,按照小学书法课上老师所教的姿势握住毛笔,伏案潦草地写了三个字。

    “这是我的名字。”

    她放下毛笔,指尖指着刚写下的字,一个个滑过又铿锵有力地念出来。

    “池、镜、花。”

    像是被她逗乐一般,奚逢秋蓦地弯眸笑了笑,极轻地“嗯”了声,后又目光凝着她写的字,轻轻吐息,喊了一声她的姓名。

    “池镜花。”

    分明不是第一次喊她,可当他照着自己写下的字迹一字一句呼喊她,声音若有似无地拂过耳畔,池镜花毫无来由地双颊一红。

    “好了,别看了。”

    她眼疾手快地“啪”地一下盖住尚未干透的字迹,眼睛一动,赶紧把跑偏的话题拉回正规。

    “我的意思是说,我很喜欢你写的字,不是因为我写字难看,只是我很喜欢……”你写的字。

    最后几个字,仿佛被池镜花住在心脏里的小鹿跃起一口吞入腹中,无声地嚼吧嚼吧,最后只在她的脑海里剩下这么个念头。

    少年没有回话,而是眼带笑意地望着她。

    深夜的一缕月光慢慢攀至他的肩上,少女的发梢轻轻搭在上面,随着微风悄然紧贴着他的颈间。

    突然间,察觉到掌心下被压住的难看书法,池镜花似想起什么,微微凑近,双目一眨不眨,满怀期待地盯着他。

    “对了,等离开幻境以后,你也为写幅字,好不好?”

    之所以要求出幻境再写是因为现在写了也白搭,除了彼此,他们根本带不走幻境里的任何。

    没有问她想写什么,奚逢秋已然应承下来。

    见状,池镜花慢慢松开双手,下一秒,便将纸张翻过去,眼不见为净。

    长舒一口气后,她右手支起下颌,涣散的目光落在被烛火映照微微泛黄的桃花上,不由想到他们目前的状况。

    “一定要按照傩神给的剧本去演绎吗?”

    少年轻“嗯”一声表明立场。

    池镜花不解地偏过头,眨了两下眼睛,“没有关系吗?”

    在她看来,不管是喝毒药还是穿耳洞,这些

    剧情设计皆为奚逢秋小时候经历的苦难,傩神把这些搬出来,无非是为了满足自己变态的欲望。

    “没关系。”

    烛火与月光交相辉映,他眼睫微垂,唇角扬起,落下的声音很轻。

    “不过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微不足道……

    不对,绝对不是!

    虽然在他看来,这段过往因情感的磨灭早已无足轻重,所以,他可以毫无负担地重新演绎一遍。

    可池镜花却觉得过往很重要。

    不管是被父亲忽视,还是被母亲当做拴住父亲的锁链,又或者被下人嘲笑……听着好像需要系统或者别的赋予她穿越时空去改变什么的金手指一样,但池镜花却觉得并非如此。

    不管好与坏,过往就是过往,正是因为有那些不可磨灭的过去,才造就现在的他,若是回到过去,给予他温暖,为他挡伤害,那池镜花又该如何遇到眼前的他——一个她当下正在注视着的奚逢秋。

    过去已经发生的事情在他的记忆中形成一道深刻的烙印,对他的人格造成不可磨灭的影响,甚至已经吞噬他的情感。

    也许,这就是他有时病病的原因,但最近却越来越好说话了,而且,他总在看她,只关注她一个人,而且总是对她流露出病态强大的占有欲。

    这让池镜花有种前有未有的满足感。

    就连她自己也说不上原因。

    当然,因为肩负攻略任务,池镜花也很想让他感受到生命和生活的美好,但绝非采取改变过去的做法。

    过去伤痕如草蛇灰线一直存在,但她可以通过自身努力,让现在的他在心理和生理上承受的愉悦盖过那道烙印。

    比如——

    现在,拥住他!

    当池镜花伸出双手猝不及防地揽过他的颈侧,整个人靠过去时,因袖摆划过流动的空气,拂过一阵风,将纸人晃晃悠悠地吹落在地。

    因奚逢秋毫无准备,两人也差点一块摔在地上,回过神来,他本能地给予她回应,双手不自觉地抚上她的后背,好让她离自己更近些。

    四周寂静,只有烛芯燃烧而发出的细微响动。

    “你今晚过来只是为了继续白日的拥抱吗?”

    说话间,他的五指已覆上她的后颈,指尖温柔地抚摸她的发丝。

    “当然不是!”

    池镜花双手抵着他的心口轻轻推开他。

    分明是她以自身疗愈他的伤疤,怎么被他说的像是因为白日未得到满足而特地跑来满足他的一样。

    恍然间,她突然意识到什么,叹了口气,坦然地接受一切。

    “好吧,你想让我做什么?”

    “你今日好像很累。”

    奚逢秋一直记得她说过在府中为丫鬟一事,对比池镜花当下的疲惫的倦容,可知她的确不曾骗他。

    “我想看你睡觉,可以吗?”

    第69章 第69章我本就为你而来的。……

    裹挟花朵清香的微风轻轻撩动淡青色的床幔,温柔地抚上少女透着淡粉的面颊。

    应他奇奇怪怪的要求,池镜花老实褪去外衣躺在他的床上,身体明明很累,可意识却无比清醒。

    漂亮的少年安静立于床边,眼底含笑地凝视着她。

    当黑影影影绰绰地落在叠盖住她的被子上,池镜花转过身面朝着她,垂下眼眸无声地叹口气。

    不管她怎么努力,就是睡不着。

    奚逢秋显然也察觉到此事,不由微微歪头,疑惑问道:“睡不着吗?”

    池镜花捏着被子轻轻点头,“嗯。”

    见她杏眼微微睁大,清澈明亮的眸底倒映出破碎的月华,奚逢秋思忖片刻,得出个内心不太愿意承认的结论。

    “是因为我在看你吗?”

    “当然不是。”

    池镜花其实早习惯于他视线如海草般将自己层层包裹缠绕,当然,她也奇迹般开始享受他的注视,若是哪天,他不再看她,那才出大问题了!

    “过来。”

    池镜花直接掀开被子坐起,压根不给他任何拒绝的时机,强行拉住他的手腕,把人按在自己身旁坐下。

    虽然男配越来越好说话,但她也愈发大胆起来。

    有时候,大脑还没来得及下达指令,身体已行动起来。

    起初,奚逢秋并未反应过来,待躯体落于她身旁,才意识到发生什么。

    少年轻轻垂眸看向握住的手腕,十分欢喜她的掌心温度可以严丝合缝地传达给自己,继而又微微偏过头,望着她微笑。

    一举一动好像故意在等她的下一步动作似的。

    池镜花心知肚明。

    她抿唇避开他直白的视线,轻轻地,将脑袋搭在他肩上,柔软的长发无意贴着他的面颊和颈侧肌肤。

    “好了,这样就能睡着了。”

    奚逢秋虽然非常喜欢她时不时主动亲近自己的举动,却不理解为何只需这般她就可以睡着。

    “为什么?”

    “因为我在靠着你。”

    许是可以清晰感受到他的身体正紧挨着自己,池镜花莫名放松,说起话来也是直言不讳,只是当她继续深究其中原因,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这让我感觉很、很……舒服!”

    最后两个字,是因为她搜肠刮肚许多也没找到合适的,干脆就引用他说过的话,反正意思传达到位了就行。

    说完后便迫不及待地仰头看他反应。

    不出所料,在池镜花说完以后,耳蜗里便钻入一声极轻的笑。

    少年像是发现什么有趣的事情,眼底是止不住的笑意,就连肩膀都在轻微抖动。

    怕他说出什么令自己羞耻不已的话,池镜花赶忙挺起腰背,捂住双手交叠地捂住他的嘴巴,声音却毫无底气软了下来。

    “我就是想靠着你……”

    因为他身上真的很好闻。

    省去花里胡哨的说辞,她选择直接表达内心最为原始强大的欲望——就是想靠着他睡觉!

    “嗯。”

    奚逢秋轻轻应了声,转而握住她的五指,贴上自己的脸颊,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掌心,像讨好主人的宠物猫一般抬眸望她。

    “抱歉。”

    对于他的示弱认错,池镜花偏吃这一套,干脆扭头不再看他,可坚持不到三秒便钻进他怀里,抽出自己的手指,习惯性地搭在他肩上。

    ——比方才还要近的距离。

    奚逢秋一手以冰凉的指尖后颈一路下滑,穿过她的后背,停在她的腰侧,却也仅停留在搂搂抱抱的地步。

    “睡觉吧。”

    他一手紧紧揽着少女,另一只手轻抚着她的头发,声音温柔又平静,“你很累了。”

    池镜花没有出声,因为眼皮已止不住地打架,很快便入睡了。

    蜡烛即将燃近,房内烛光渐弱,映出屋外冒出新绿枝芽的晃动树影。

    奚逢秋没有闭眼,而在观察池镜花。

    从发丝到眉眼及脚踝,都被他细致地观察一遍,最后视线重新落在她的唇角。

    毫无疑问,池镜花是他见过最奇怪的人,可也是唯一一个愿意主动亲近他的人。

    以前倒也不是没人为了私心接近他,可持续不到几天就因各种各样的原因放弃,只有她,从始至终,从未想着离开他。

    也许是因为池镜花与旁人截然不同。

    池镜花总是很有意思,身上有很多令他感到好奇的存在。

    这种情况会维持多久他也不知道。

    至少,他们现在还是在一起的。

    想到这,

    少年才满足地抱着她沉沉睡去。

    翌日,当窗外的花瓣被风卷进屋内,轻轻飘落少女的指尖,唤醒了一夜无梦的池镜花。

    当她迷迷糊糊地醒来,睁眼看见奚逢秋的颈侧,意识到自己真就抱着他睡过一夜,顿时弹射着从他身上爬起来,坐在一旁假装镇定地捋了捋头发。

    早已醒来的奚逢秋没有说话,而且歪头看她。

    初升的太阳从窗户投进,落在他垂挂在床边的衣间,好似在他的四周罩上一层浅金色光晕。

    池镜花不好意思地别过脸。

    分明只是搂抱着睡觉,又不是没有过,只是地点从森林变成床上而已,怎么还莫名羞耻起来了?

    无奈之下,她只能偷偷做深呼吸,想到想到今日还得继续去厨房给人打下手,于是快速穿好衣服。

    “对不起,我得走了。”

    为证明自己并非无情之人,池镜花在离开前特地抱了他一下,吐露的声音沉闷而颤抖。

    “晚上我还会来的。”

    当她倾身搂住自己时,奚逢秋下意识地勾住她的一缕发丝,上扬的语调稍显甜腻。

    “不要骗我啊。”

    池镜花望着他的双眼不停点头,“嗯,一定。”

    给人干活只是迫于无奈,自始至终,她所在乎的只有他一个,所以即便白天很忙,晚上必须抽空治愈他。

    其实,池镜花也不知道这样做能不能行,但至少自己在他身边时,能时刻掌握他的动态,察觉出他的情绪状态。

    她弯眸笑了下,转身飞快离去,亦不敢怠慢工作。

    此后几天,她白日做丫鬟的工作,晚上去他房里,但大多数时候都累的不行,没说几句话,抱着他就睡着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无意中打开了某个开关,光是这般,奚逢秋好像也挺开心的。

    池镜花好奇地询问原因。

    昏暗的烛光闪烁,少年身边的青色床幔随风飘荡,所投下的模糊影子映在他的侧脸,他以右手指腹轻轻覆上她的眉眼,嗓音透露出难以掩饰的愉悦。

    “因为看你睡觉也很有意思。”

    池镜花跪坐在床上,耳边发丝微晃,蓦然往他身前凑近半分,不愿放过一丝一毫可探究他内心的机会。

    “哪里有意思?”

    少年没有回话,粘稠滚烫的视线一错不错地盯着眼前灿阳明媚的少女。

    慢慢地,他的指尖却从眼睛开始向下滑动,一路经过脸颊,停在她的唇瓣上,触及到那片柔软,不由有些眷恋,指腹不禁轻轻按了按。

    “你一动不动,好像完全属于我一样。”

    池镜花足足愣住三息,反应过来心脏怦怦跳个没完。

    脑海中不断回响他的这句话,分明是一个极度不正常的想法,她居然一点也不恐慌和害怕,反而为此感到无比兴奋。

    占有欲越高就表明越在乎她,当然也就越喜欢她。

    池镜花眼睫一颤,呼吸彻底乱了,她将脑袋彻底埋进他怀里,以一种极低本就不想让他听见的声音轻轻吐息。

    “可我本来就是为你而来的……”

    在万千任务里,她选中了他,就算初次见面他就想杀她,池镜花也不曾后悔过,想着总有办法能够令他心动。

    她没赌错,现在就是最好的证明。

    后面奚逢秋说了什么池镜花已经听不见,因实在太累,她再一次毫无防备地躺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奚逢秋视线黏黏糊糊地望着她,伸手抚着她头发,又轻轻地抱住她,将少女最后一句话听得清晰。

    ——为他而来。

    为什么?

    为什么会为他而来?

    她又是谁呢?

    虽然十分好奇,但回想起她方才的音量以及她总会聪明掩盖话题额本领,想来是不会得到答案了。

    就这样又过去几日。

    虽然幻境里的时间流速与外界没什么不同,但因为每天都有很多事情要做,每晚还要去奚逢秋住处找他,池镜花总觉得时间过的非常快。

    掐指一算,已十日有余。

    生活上好像没什么变化,自那日在花园里见到苗献仪以后,她便再也没见过她。

    直到某天晚上,刚洗完澡正坐在床上正在擦拭头发的小糖告诉她:王爷这几天就要回府了。

    小糖虽然并非王妃的贴身丫鬟,但偶尔也会去那边帮忙,比如帮忙给奚逢秋送送药什么的,当然,后来这件事由池镜花代劳了。

    她虽然不想他喝下毒药,但他总说没关系,都是为了结束幻境,因为他不喜欢这里。

    池镜花无力反驳,只能别脸不看,以掩饰自己的心痛。

    所以,小糖的消息应该挺准。

    她的思绪不知不觉偏远,又想到奚淮景要回来这件事。

    若他回府,当属苗献仪最高兴,可这件事会跟奚逢秋有关吗?若是跟他有关,他又会经历什么?

    池镜花完全没有头绪,她决定过会儿等小糖睡着以后,去找奚逢秋的时候顺便打听一下。

    “对了,小池。”

    说话间,小糖突然坐到她床边,湿漉漉的乌发散落,她的肩膀紧挨着池镜花,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回望着她。

    “我跟你说件秘密,你可千万别到处乱传。”

    一般情况下,当有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这件事肯定早就传开了,池镜花最懂了。

    但为了不拂对方面子,她还是表情认真地点了点头,再三保证自己一定会守口如瓶,若是不信,她可以写保证书。

    小糖摆摆手一笑置之,“写什么保证书,不用这么麻烦,你别到处说就行,就算憋不住也只能告诉一个人。”

    池镜花再次老实点头。

    小糖抚着胸口松了口气,这才放心大胆地把憋在心底许多的秘密吐出。

    “你听我说,好像有个不知羞的丫鬟趁夜偷偷爬上了世子的床。”

    啊???

    池镜花彻底震惊得呆住了,只剩一双失了焦距的眼睛眨个不停。

    她不知该用何言语去形容被人看见自己深夜出没奚逢秋住处这件事,但她没有“偷偷”,而是光明正大。

    “是真的,有人亲眼看见了。”

    疑似认为池镜花不相信自己,小糖只能拿出他人的亲眼所见作为证据,下一刻,她忽然跺了下脚,咬住唇瓣,双颊惹上羞涩的绯红。

    “他们不仅从一张床上醒来,还、还、还亲上了!”

    第70章 第70章预定好了结局。

    夜凉如水,皓月当空。

    空气中飘来的花香淡去许多,模糊的嫩芽枝影身姿摇曳地映在少女淡蓝色的衣间。

    按照惯例,在小糖熟睡以后,池镜花方才出门,小心翼翼避开一切可能有人出没的地带,一路赶至奚逢秋的住所,却未立刻进去,而是驻足了会儿。

    池镜花低着头,想到小糖跟自己说的话,不由以指腹轻轻抚摸过自己的唇瓣,仔细回想这些天发生的事情。

    虽然睡梦里记忆模糊,但她其实并未感受到被他含住唇瓣时所产生的奇妙感觉,就算睡得再死,总归有所察觉,除非他只蜻蜓点水地掠过。

    但都控制不住偷亲了,应该不会这么容易就满足了吧!

    池镜花决定试探一下他。

    进门时,她特意轻咳一声以示提醒,又绕过屏风,看见奚逢秋立在窗边。

    夹杂着春日暖意的微风轻轻扬起他的墨发,被橙橘色的烛光萦绕,少年静静凝望窗外景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察觉有股熟悉的气息靠近,才微微偏过头,看着她露出温和的笑。

    “真准时。”

    她每天大致都在这个时间点登门,大抵是被他发现了这个小习惯。

    池镜花默不作声地走到他身边,身后握住他的手腕,强硬地把人按在床上坐好,自己也爬上床,跪坐在他身前。

    奚逢秋虽然喜欢由她主动亲近自己,可一进门就把他往床上塞的行为有些反常,有些不解地歪了歪脑袋,夺目的耳铛在她眼前轻晃。

    “做什么?”

    “看你。”

    池镜花答得很快,随后双手快速捧起他的面颊,慢慢倾身靠近,直到鼻尖贴着他的。

    清风撩动床幔,彼此炽热的呼吸交缠。

    四下寂静,只闻清香。

    因为离得太近,池镜花仿佛听见彼此逐渐重叠的心跳声,她却轻轻抿唇,没有直接亲下去,而在观察他的反应。

    沉默片刻,奚逢秋垂眸望她,眼底含着清润的笑,缓慢探出右手指尖。

    起初,他不过轻轻按住她的唇瓣,指腹摩挲她红润的唇瓣,几经辗转,甚至欲以指尖撬开她的唇瓣,感受那片湿热。

    池镜花却不想满足他,因她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想咬他。

    她轻轻一扭头,柔软的乌发滑过颈侧,以实际行动拒绝了他。

    少年微凉的指腹滑过她柔软的唇瓣,滑过她微微发热的脸颊,不经意留下自己的气息。

    虽如此,但从男配刚才的表现来看,他应当对亲吻这件事抱有期待,却不能证明他一定会偷偷亲她。

    “你……”

    池镜花直直地盯着他,不好意思地轻咬殷红如血的唇瓣,因过于好奇,实在没有耐心与他来回拉扯,只能打直球。

    “有没有在我睡着的时候偷偷……亲我?”

    话音刚落,池镜花自己都有些吓到了。

    他们之间,虽说关系大有进步,可池镜花终究不清楚他对自己的感情,居然听信谣言觉得他会偷亲自己。

    一定是太想攻略他,所以脑子混沌了!

    少年勾住她耳侧垂下的一缕发丝,一圈圈地缠在自己的指尖,眼底不由浮出愉悦的笑。

    “你希望我这么做吗?”

    “不是,不希望!”

    既然要亲,那就光明正大地亲,偷亲有什么意思,她喜欢与他亲吻时的奇妙感觉,可这种感觉睡着可不会有。

    “我就随便问问……”

    问完了她才会深刻体会到谣言有多离谱。

    “不过。”

    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奚逢秋的五指慢慢覆上她的后颈,用了些力气让她离自己更近些,微微上扬的语调透露出诱人的哄。

    “你可以亲我的。”

    “不了。”

    池镜花不为所动,双手不动声色地抵着他的锁骨,轻轻地推开他,“我不会亲你的。”

    既然亲吻不能增加好感度,那她实在不愿浪费力气做这种没有结果的事情,况且,每次都要她引导着他,作为新兵蛋子,这事实在累人。

    “这样啊……”

    他明摆着是要她亲他,不料反被拒绝,奚逢秋不羞不恼,只微微垂下长睫做思考状。

    见他不再言语,池镜花想到今晚找他的另一个目的,眨了眨眼睛,一脸好奇地询问道:“对了对了,我听人说,明日,你的……父亲好像就要回府了,跟你有关吗?”

    “无关。”

    他再度垂下眼眸,不知何时攀上的皎白月光静静洒落在他的眉睫,微微颤动的睫羽如振翅欲飞的黑蝶。

    奚逢秋想起过去一些事。

    虽然母亲总爱利用他让父亲回府,但自从被父亲发现她的意图后,这件事的成功率就极低,这次父亲回来,想来应该是母亲用了别的手段,可能以自身设下诱饵。

    当然,这些于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感知不到任何,包括存在于他父母之间的病态拉扯。

    转瞬间,他又露出个温温柔柔的笑。

    “不过,最迟明日,应当就可以结束这个幻境了。”

    池镜花半仰着头,眼底闪烁着疑惑的淡淡碎光,“明天,会发生什么事吗?”

    他极轻地“嗯”了一声,看着纯良无害,慢慢伸手看向自己掌心,表情极为平静,但却无法忽视其内里透出的疯狂之意。

    “十年前,是我第一次尝试杀人,就在这里。”

    ——不过让他逃了。

    听他所言,池镜花不禁呼吸一滞。

    倒也并非恐惧从他口中蹦出的“杀”这类字眼,而且不明白为何当年不到十岁的年纪,他为何要做这种事?

    虽然他在王府备受折磨,但依池镜花所见,他当时应该尚未萌发杀人想法才对。

    思考间,耳边刮过他轻柔的安抚之音,指尖也不由自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别担心,只需要再做一遍就好。”

    池镜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对他而言,这种事不过家常便饭,实在没什么可担心的,可她总觉得哪里奇怪,只是一时间还想不到哪里奇怪。

    就这样,池镜花满含心事地睡去。

    翌日清晨,当床幔若有似无地轻飘飘滑过她的侧脸,池镜花脸颊一阵发痒,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扯了扯松松垮垮的衣裳,只见身旁空落落的。

    ——应该是去忙自己的事情了吧。

    池镜花起床气定神闲地给自己倒了杯水。

    时间还早,她不着急出门,索性撑着脸观看窗外景色,试图理解昨夜奚逢秋究竟在看什么。

    今日天气不是很好,天色阴沉沉的,有风雨欲来的影子,窗外的桃花已经凋零大半,远远地,已能看见小巧可爱的嫩芽冒出头来。

    虽只是幻境,但一切好像都是真实发生的一般。

    等等,真实发生?

    就在此时,池镜花骤然间意识到什么。

    傩神为了追求真实感,特地造出这个幻境,那就说明,奚逢秋今日遇到的事情也会是真的,那他今日要杀的就不该只是个幻影。

    傩神黄衣女曾明确表明,她对他身上的部分过去很感兴趣,但有部分不大喜欢。

    据池镜花每日登门了解,奚逢秋一直老实按照小时候经历的一切乖乖演绎出来,未曾有偏颇的地方,那就说明,这些是傩神所喜欢的,那她不喜欢的内容是什么?

    既然不喜欢,按照常理,肯定是要改编剧本的。

    可至今也未曾发现她要改变的细节,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池镜花一时想不明白,急得像只无头苍蝇,只能房间里来回焦急地踱步。

    不多时,窗外送进一阵阴湿的风,将地上和桌上的指纸张刮得沙沙作响,有几张趁乱飞出窗外。

    池镜花一个箭步冲到窗前,欲伸手去抓,不想还是让它们从指缝间滑走,却有几滴冰凉的雨珠落向指尖。

    下雨了。

    下雨了?

    不知为何,池镜花倏忽想到他们在金德镇发生的事情。

    也是这样一个雨天,当奚逢秋提着袁府管家的头颅找到自己时,别提多吓人了。

    现在的一切条件都与当时十分相似,却令她有股强烈的违和感。

    对了,是今天!

    傩神不喜欢的内容是今日即将发生的事情。

    当然,她也只是合理推测,但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奚逢秋,确认事实是否真如她所猜测的这般。

    她在房里翻箱倒柜,找出把淡青色、伞把的尾部点缀这红流苏的油纸伞,推门而出。

    豆大的雨水啪嗒啪嗒不停地砸向只想,在她耳边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切都令她心烦意乱。

    她想找奚逢秋,可是四处都没有他的身影,倒还遇见几名相识之人,要她帮忙做事,似是府中有喜事,所以人手不够,不过她现在真的没有心情去管其他,只能道歉说有事要忙。

    结果忙活一圈,愣是没找到人在哪。

    最后,她只能冒着被发现自己就是谣言中的丫鬟去找消息灵通的小糖打听,得到的结果令她大吃一惊。

    ——他被带出城了。

    忽略小糖的迷之微笑,池镜花低头快速道了声“多谢”,赶紧撑伞离去。

    雨下的又大又急,街上没几个行人。

    池镜花一路找至城外,冰冷的春雨很快打湿她的头发和衣裙,随着眨眼的动作,睫毛便滑落一颗晶莹的雨珠。

    城外是一片森林。

    因下雨无日光,本就郁郁葱葱的森林更显幽暗。

    当池镜花鼓起勇气穿梭在森林深处时,因方向感极差,根本找不到正确的路,随着穿梭在深林里的步伐越来越快,衣间飞溅上无数泥点子。

    终于,经历一整个早上,在下午,她在森林深处的树下看见一人身影,却不是奚逢秋。

    而是当日在袁府见到的管家。

    比金德镇见到的要年轻点,他依旧驼着背,瞎了一只眼睛,样貌虽丑陋,但腿脚却是完好的,手执一柄滴着鲜血的长剑,而在他脚下,则零散着一些软弱无力、半埋进土中

    的白丝。

    奚逢秋就躺在那里,衣上盖着混着血迹的污泥,四肢血迹斑斑,连眼睛都淌着血,但却是笑着的。

    ——不是他尝试杀人,而是傩神按照自己喜好,早已为他预定好了结局。